铁牛传奇 第十九章 浡泥

“舰队下一站去浡泥。”郑和对铁牛说，“这个国家与天朝的关系非同一般，他们的王室还有华人血统呢！”

“哦？那你给我好好说道说道。”铁牛一听顿时兴趣来了。

“洪武年间，太祖爷派了一位姓黄的总兵出使浡泥。黄总兵到了那里之后，不仅帮助当地人民发展生产，还多次领兵赶跑了侵略者。国王非常仰慕中华文化，又很欣赏黄总兵的才能，就把自己的女儿下嫁给他。俗话说好事成双，国王的弟弟也娶了黄总兵的妹妹，兄妹俩一为驸马一为王妃，这在南洋传为佳话。有了这层特殊的关系，我们两国之间的贸易繁荣，人员往来也很频繁，浡泥是南洋诸国中华侨最多的地方。”王大人对这段历史也很了解。

“后来呢？”铁牛小时候养成的好习惯一直没忘，听故事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多提问多夸奖，只有这样别人才不会觉得乏味。

“后来那位黄总兵被浡泥国王册封为‘麻那惹加那’，即一字并肩王的意思。他曾经率领一百多人的使团来天朝朝贡，可惜在访问期间不幸病逝，后来以君王之礼葬于南京。”郑和赞道，“这是目前为止海外华侨所能取得的最高成就了。”

“想不到当中还有这样一桩轶事啊！你们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呢！”铁牛笑道，对浡泥国也有了许多好感。

舰队抵达目的地，浡泥国王早已在港口等候，看到威武的铁牛王时感慨不已，“天朝人杰地灵，果然名不虚传。”

晚间品茶时，郑和说道：“如今有很多华侨在浡泥生活，我作为巡阅使应该去慰问一下，给他们带去祖国的问候，帮他们解决一些实际困难，我真的不希望出现像吕宋那样排华辱华的事件。”

铁牛点头同意，“应该的，给他们多带点东西去。”

郑和早就让人调查清楚了，华侨们在这里建立了一个唐人村，距港口只有一百多里的路程。他们来浡泥的时间少则两三年，长的已经超过了二十年，凭着中华民族特有的勤劳与智慧创下了一份殷实的家业，虽然身处异国他乡，但一切风俗习惯还是按照天朝的传统。

两艘宝船乘风破浪往唐人村而去，郑和此行带了很多家乡的特产，有豆瓣酱、梅干菜、腐乳、火腿……当然也少不了祖国的美酒佳酿，准备得如此充分应该是很早就有了这个计划。

第二天拂晓，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岛，想不到岛上居然还有一个深水码头，宝船可以停靠。岸上有很多身穿汉服的人，一打听才知道这里就是唐人村，同胞见面凭直觉就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同为炎黄子孙，身体里流淌着龙族的热血，这份亲切感不管多远的距离都隔阻不了。

华侨们见到祖国来的亲人都是激动不已。郑和将衣物、油米、特产一一发放给每户家庭，大家开心得就像过年一样。

“所有人都来领了吗？”郑和问村长陈伯。

“还有一户人家没有来。”陈伯犹豫了片刻还是如实回答。

“他是不是有事走不开呀？不要紧，我派人送到他家里去。”郑和考虑得非常周到。

“不是的，因为他没有住在这里，还住在山区的老唐人村。”陈伯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郑和。原来华侨们刚来浡泥时是住在离此处五十里外的山区，那时他们都不富裕，住在山区可以打猎充饥，还有充足的木材取暖，虽然交通不方便，但可以节省一大笔开支。积攒了一些钱后，他们才陆续搬到这里建立了新的唐人村，还修了这个码头出海做生意。

“没来领物资的是刘伯，他和我同一年来的浡泥，我们是同乡，关系也很好。刘伯的儿子几年前出海时遇上风暴不幸遇难，老两口非常伤心，就一直住在山上不肯搬过来，还跟我说在山上已经住习惯了，在这里看见大海就会想起死去的儿子，只会徒增伤感。我知道他是不想麻烦我们，劝了几次之后也只能由得他了。”陈伯也很无奈。

让两位老人孤苦无依地住在山上，这也太不像话了，郑和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郑大人请放心，我们都很关心他，每个月都会给他送些东西去，生活不成问题。”陈伯知道郑和在担心什么。

郑和的心情这才好转，“你马上安排一个人带路，我们现在就去看他，祖国不会忘记任何一位华侨。”

听了这番感人肺腑的话，陈伯激动得老泪纵横，转头叫道：“小华，你过来。”

人群中跑过来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浓眉大眼长得很是精神。“这是我的儿子陈中华，你就叫他小华吧！”陈伯介绍说。

郑和拍了拍小华的肩膀，赞道：“中华，嗯！好名字。”随即挑选了三十名健壮的水兵，准备了油米衣物等物资朝刘伯家出发。

铁牛又让丁大力带了一个药箱，老人家年纪大了，顺便帮他们检查一下身体。

“郑大人，山路崎岖只能步行，您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小华善意地提醒。

郑和哈哈大笑，“我们都是军人，区区几十里山路算得了什么？”

小华牵着一匹骡子在前面带路，虽然驮了两大筐东西，但它的脚步依旧稳健。“以前我去看望刘伯时，都是骡子把物资驮过去的。山路难行马不好使，骡子最适合走这种路了，耐力好力气又大，是我爹专门从祖国带过来的，有了它我每次都轻松了很多。”小华也是个健谈的人。

队伍小心翼翼地在羊肠小道上前行，一边是悬崖峭壁，另一边就是万丈深谷。好在小华熟悉路况，带着大家在山中转来绕去，这一路总算是有惊无险，披荆斩棘走了一个多时辰，前面出现了一条狭长的山谷。

小华兴奋地说：“穿过这条山谷再翻过一座山就是刘伯家了，每次走到这里我都会去一个山洞休息。郑大人，您的意思呢？”

郑和也有些疲惫了，看到大家都是满头大汗，当然不会拒绝这个好的提议，“好吧！我们都去休息一会儿。”

众人跟着小华来到一处缓坡，四周都是一些风化的大石，显得非常荒凉。乱石丛中有个山洞，里面很是宽敞，三十多人进去还有坐的地方，的确是个休息的好场所。

小华把骡子上的东西都卸了下来，给它喂了把草料又喝了些水，然后让它去洞外休息，这一路最辛苦的就是它了。

歇了一会儿，大家的体力都恢复了不少，郑和起身说道：“好了，我们继续赶路。”

水兵们一个接一个地往洞外走去，这时头顶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巨响，连地面都震得颤抖起来，紧接着便是碎石四溅，砸得洞壁“砰砰”直响。一块碎石飞过来溅到丁大力手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停止前进。”铁牛大喝一声，抢先一步走出山洞观察，只见一块巨石掉在洞外不远的地方，已经摔成了大大小小十几块，最大的那块比桌面还要大。

真是好险啊！要是早出去那么一会儿，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所有人心中都是暗自庆幸。

忽然，坡下的骡子发出一声惨叫，紧接着叫声便戛然而止。小华爱骡心切第一个跑了下去，顿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很多老鼠，都是一尺来长，密密麻麻地爬在骡子身上。

其他人也纷纷跑了过来，看到这一幕都觉得毛骨悚然，两三百斤的骡子瞬间便被老鼠吃了个干干净净，连骨头渣子都没有留下，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所有的老鼠都是眼睛发红，嘴角留涎，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而导致狂性大发。“大家马上回山洞。”铁牛毫不迟疑地说，“这些老鼠很危险，可能会攻击我们，做好战斗准备。”

水兵们都是身经百战，听到命令后都把武器拿了出来。铁牛在外面搬了十几块大石堵在洞口，做了个一米多高的掩体，又让水兵把送给刘伯的衣物撕成一条条的，把所有缝隙都堵上。

“千万不能让老鼠进山洞。”铁牛神情凝重。

果然不出所料，老鼠吃了骡子后表现得更加亢奋了，一只体型足有其他三只老鼠那么大的巨鼠站了出来，口中“叽里呱啦”地大叫。铁牛听得很清楚，它正在给老鼠下命令，“山洞里面有很多好吃的，还有人类。他们以前经常欺负我们，现在该轮到我们报仇了。”

鼠群得到命令后如潮水般涌向洞口，水兵们毫不示弱地用弓箭还击，虽然箭无虚发，但老鼠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携带的利箭都已用完，可它们的伤亡却是微乎其微。

老鼠的先头部队已经抵达洞口，有几只还爬上了掩体。水兵们用刀横劈竖砍，坚决捍卫着自己的阵地。

铁牛一边用掌风将老鼠扫出洞外，一边冥思苦想：“老鼠为什么会发狂呢？虽然它们名声很坏，什么东西都敢吃，但主动攻击人类却很少见。”想到这里忽然觉得心头烦闷不已，铁牛大吃一惊，以他现在的修为理应心无旁骛，古井无波才对呀！怎么也会受到外界干扰呢？

难道是地震的前兆？是了，一定是这样。铁牛终于明白了。

在地震前动物都会有异常的反应，老鼠生活在地底，离震心最近，所以首先能察觉到。地震的影响威力巨大，就连铁牛都未能避免，何况是小小的老鼠呢？它们发狂也就不难理解了。

忽听“哎呦”一声大叫，铁牛转头望去，原来是小华的手臂被老鼠咬了一口。他痛苦地捂住伤口，可鲜血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爬上掩体的老鼠越来越多，后面还在疯狂地涌来，怎么办呢？铁牛紧锁眉头，自己想要全身而退一点困难也没有，可这里还有三十多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们抛下。

越是危急的时候就越不能自乱阵脚，铁牛沉着冷静地指挥着，“把粮食丢出去。”

几个水兵连忙把三四袋米面都丢了出去，老鼠见到吃的就去疯抢，进攻的势头稍微有所缓解，但这点东西给它们塞牙缝都不够，很快就吃光了，就连口袋都没有放过。

“弟兄们，冲啊！”老鼠又兴奋地涌了上了。

“把衣服脱了，用火烧它们。”铁牛的命令非常果断。

很快一件件燃烧着的衣服就丢在洞口，这里已经堆满了老鼠的尸体，油脂加上毛发，大火烧得更旺了，形成了一道一米多高的火墙，焦臭味弥漫了整个山洞。

危机暂时解除了，但只要火灭老鼠就会卷土重来，每个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却都不敢说出来。衣服都拿来烧了，水兵们全身上下只剩下一条内裤，身上血迹斑斑，有自己的也有老鼠的，虽然有些狼狈，但人人神情坚毅，眼中充满了自信。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信念：“只要坚持下去，胜利终将属于我们。”

郑和赞许地看着这群小伙子，笑着说：“早知如此那些粮食就不应该丢出去，我可不想做一个饿死鬼。”

小华忍不住“扑哧”一笑，都这个时候了郑大人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随着这声笑，紧张得如同寒冰一样的气氛终于裂开了一道口子。

丁大力笑道：“还有一桶菜油没有丢，大人如果饿了就去喝一点吧！”

水兵们哄堂大笑，好像这里不是危险的战场，而是在家中的炕上闲聊唠嗑。

铁牛看着小华流血的手臂，关心地说：“小华，我给你上点药，以免感染。”

人都要死了还怕什么感染呢？小华毫不在意，但看到铁牛一脸真诚也不好意思拒绝。

铁牛打开药箱翻开上面的一堆草药，当他看到箱底一袋药品时，顿时欣喜若狂，忍不住大笑起来。

郑和不解地问：“现在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你笑得如此开心？”

“我们有救了。”铁牛兴奋地拿起那包药给大家看，“这是寒食散，是治疗伤寒病的。”见他们一脸茫然的样子，连忙解释说，“它还有个名字叫五石散。”

五石散在天朝那可是大名鼎鼎，不仅受到名人雅士的追捧，就连皇帝也喜欢服用，郑和久居宫中，对它当然是了如指掌。水兵们也不陌生，现在京城有一股潮流，很多达官贵人喜欢在聚会上邀请这些水兵给他们讲故事，无外乎就是航海途中的一些奇闻异事，讲到高潮时便会拿些五石散出来助兴。大家都知道这药有很大的副作用，少量服用就能产生飘飘欲仙的幻觉，过量吸食甚至会危及生命。

铁牛把仅存的那桶油提了过来，加入五石散搅拌均匀，又把水兵们的头盔聚集在一起，倒入加了佐料的油，三十个头盔全部倒满后还剩下了小半桶。

“老鼠现在狂性大发，这五石散一吃那就是火上浇油，它们不自相残杀才怪呢！”铁牛很有把握。

这时外面的火苗已渐渐熄灭，老鼠又发动了新一轮的进攻，铁牛把装满油的头盔先丢了两个在洞口，其他的便四处抛了出去，又将油桶精准地抛在巨鼠身旁。

这些菜油乃是山茶果所榨，油香四溢芬芳扑鼻，老鼠哪里受得了这种诱惑呢？纷纷上前抢食，场面一片混乱。

巨鼠身体强壮吃的最多，吃了几口后忽然狂叫一声，将旁边一只老鼠按在身下狠狠地咬了下去，这个倒霉的家伙被咬成了两段，尸体很快就被同伙吃掉了。

发狂的巨鼠冲入鼠群见鼠就咬，所有吃了五石散的老鼠也全都倒戈相向，纷纷朝身边的同伙咬去，这一变故让鼠群惊慌失措四散逃窜，刚才还漫山遍野的老鼠刹那间如海水退潮般逃得无影无踪。

爬上掩体的那几十只老鼠就不足为惧了，大家毫不留情地把它们消灭干净。

水兵们相视一笑，这是出海以来最为凶险最匪夷所思的一场战斗，但还是取得了胜利。

“老鼠发狂是地震的前兆。”铁牛忧心忡忡地说，“现在时间紧迫，大家就分头行动。郑大人，小华，你们坐到我背上去接刘伯一家。其他人马上返回唐人村，通知村民们上船转移，以防不测。”

虽然又累又饿，但水兵们不敢耽搁，没有什么比同胞的生命财产更为重要，听令后马上行动。

铁牛一路狂奔，很快就到了刘伯的家，小华介绍了郑和与铁牛的身份，又把要发生地震的事情告诉了他们。两位老人家上了牛背坐在小华与郑和中间，铁牛又马不停蹄地返回唐人村。好久没练长跑了，这一趟跑得可真是尽兴，常人需要三四个时辰的路程他半个时辰就赶了回来。

唐人村还是像往常那样平静，村民们不慌不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原来报讯的水兵还没有赶回来，人们根本不知道地震这回事。

小华来到村口敲响了树上的大钟，钟声嘹亮响彻全村，不一会儿村民们便拿着大刀长矛，锄头扁担汇集到了这里，以前经常有海盗前来抢劫，只要听到钟声所有村民不管男女老幼都会拿着武器出来围剿，正因为他们团结一心才有了今日唐人村的繁华。

郑和往高处一站，大声说道：“同胞们，这次不是打海盗，而是要发生地震了，所有人立刻登船撤离，家里的东西也不要去收拾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宝船已在码头做好了准备，人们井然有序地登船。这时丁大力他们也赶了回来，时间刚刚好。

陈伯清点了一下人数，发现少了一人。铁牛问道：“有人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吗？”

一个姓张的村民回答，“早上我看见李四去放羊了，可能是离村太远，他没有听到钟声。”

“要不就别等了，不可能为了他一个而牺牲我们这么多人啊！”人群中响起了一句牢骚话。

郑和义正言辞地说：“不行，大家同是天朝人，应当同舟共济，共度难关。”

“一定要等他回来。”

“对，我们不应该抛下他。”村民们紧握拳头，群情激昂。

我怎么这么自私啊！发牢骚的那人羞愧地低下了头。

看着这群可爱的同胞，铁牛心潮澎湃，天朝有这样万众一心众志成城的人民，还有什么困难是我们不能战胜的呢？但是让这么多同胞身处险境确实是不理智的。“郑大人，你们先走。”铁牛叫道，“张大哥，你和我去找李四兄弟。”

张大哥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没问题，我带你去。”

铁牛驮着张大哥朝村外那座山上跑去，一路上他不停地大喊：“李四……李四……你在哪里？出大事了。”

从林中奔出来几十头山羊，一个中年汉子紧跟在后面跑了出来，怒气冲冲地说：“张三，出什么大事了？是不是来了海盗？老子去跟他们拼了。”

张三笑着说：“你的脾气还是这么火爆，先上来再说，我慢慢告诉你。”两人坐好后，铁牛转身朝海边跑去，宝船开出不远很快就追上了。

看到众人一脸担心的表情，张三李四却是无比的兴奋，刚才坐在铁牛王背上犹如腾云驾雾一般，实在是太刺激了。

宝船回到港口，郑和安排村民住在船上，一切生活所需全由舰队供应。

过了三天，派去打探消息的渔民回来说，“唐人村山崩地裂，洪水泛滥，好像是发生了地震。我们不敢靠得太近，所以具体情况不是很清楚。”

又过了两日，天气晴朗，就算是再大的地震过了这么多天也应该没事了。郑和率领三艘宝船赶往唐人村，这次多了一船的生活物资。来到村里一看，发现并没有太大的损失，只有少数几栋房子有些轻微的开裂，修补一下就没有大碍了。

铁牛驮着固执的刘伯回家，经过上次灭鼠的那个山洞时，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整条山谷变成了一个平地而起的湖泊。铁牛绕了一大圈路才回到刘伯家，发现山上所有的房子都倒塌了，这里大概就是地震的中心，渔民所说的唐人村应该就是这里。

铁牛劝道：“刘伯，你还是回海边和乡亲们一起居住吧！”事已至此，刘伯只得点头答应。

郑和将一船的生活物资全部发放给了村民，又捐出一百两银子替刘伯修了一所房子，把所有事情都办得妥妥当当之后这才离开唐人村。

宝船渐行渐远，华侨们聚集在一起，目送着祖国的亲人久久不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