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芒 死魂灵（三十四）

“真是不好意思，今儿的座大多被熟客包了，还请各位见谅。”茶楼掌柜站在店门口拱了拱手，然后摆了个送客的姿势，“大家伙要么找熟人拼桌，要么另寻他处饱腹，总之早留后手儿，千万别累着饿着。”

他差不多每个时辰都出门喊一嗓子，空地上的人也都能听见，可大半天下来，还真就没几个人离开。这种情况掌柜的倒也司空见惯了，知道月月摧花的案子牵动了太多人的心，今日门口这些不管是不是受害者，没等出结果是绝对不肯罢休的。

蓝凌抻着脖子往衙门口望了望，顺便伸了个懒腰，试着缓解周身的疲乏。绿柳巷那场恶战过后，她夜里总做噩梦，不是梦见自己被地道里的匕首刺中，就是梦见被冲过来的巨汉压扁，几乎没睡过长一点儿的觉。她转了转僵硬的肩膀，抱怨道：“二哥，还要多久啊？”

“这就累了？”夏鳌棣撇了撇嘴，“身在福中不知福！要不是我神机妙算提前订了座位，咱们还不得在门外晒一天啊。”他本想再刺两句，却见蓝凌的眼睛下面挂着两个黑眼圈，脸色也是真的难看，不由得又把语气软了下来，“要不这样，你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不过别走远了，我估计着里面快断完案了。”

蓝凌精神一振，随即又懒洋洋的趴回桌上，“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外面人多眼杂，我还是老实呆着吧。唉，我是不想在家陪三哥推演，才跟你出门转转，早知是这么个转法儿，还不如在家呢。”

她所说的“推演”，是太傅府每次办完案子后的必要程序，具体做法就是通过大量假设，推敲行动中的每一个细节。例如绿柳巷一役，沐怀仁就提出了十几种假设，比如万一没能秒杀佟光和夏震该怎么办？还有夏震那对着火的双拐，有没有更好的处理办法？假如敌方还有其他高手怎么办？假如牛二，也就是那个巨汉离轿子太近，距离不够发射“一线天”怎么办？有时在推演过程中遇到意见相左之处，聂阳天跟沐怀仁甚至要模仿当时的状况过过招，以便证实谁的猜测更正确。

“现实已经这么难了，他们竟然还要考虑难上加难的意外，算不算是庸人自扰呢？”蓝凌一开始很抗拒参与推演，因为每次再想到那场战斗，她都莫名觉得恶心想吐，好像身体在本能的抗拒那段回忆。

“如果平时不练习应对危急情况，生死关头谁给你机会思考呢？功夫都不是白下的，以后你会慢慢喜欢上这种方式。”聂阳天如是说，“其实无论做什么，熟练到一定程度，动脑的时间就应该多于动手了。”

不管怎么说，几天推演下来，她明确得出了“所谓应付不了意外，其实终究是功夫不到家”这个结论。于是每每夜里惊醒，她都会穿好衣服提剑出门，到后山找块空地练功。

就是这些推演，害我每晚做噩梦的！蓝凌愤愤的想着，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二哥，虽然出事后世叔一直告病在家，但府里也不是真的没事做吧?再者，今天出门前你嘱咐我换套干净衣服，所以咱们其实不是干等，是有什么目的吧？”

“你想不明白？”夏鳌棣忍不住张大了嘴，目光似有似无的往店门外一瞥。

“不明白啊。”蓝凌回敬了一脸的懵懂。

夏鳌棣刚想解释，又硬生生的把话咽了下去，然后换上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说：“放心，很快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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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沧海把最后一本奏报看完，提笔在末页画了个叉，随手扔到一旁。他往椅背上一靠，闭上眼睛默默算了一下，好像比昨天还少，全批完用了半个时辰不到。

“李承安当街遇刺一事惹得龙颜大怒，虽然真凶已经伏法，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高远詹是被灭口的，幕后主使者必定另有其人。”乐毅察言观色道：“也正因为如此，当朝大员们最近一个比一个消停，都在担心惹这把火上身呢。”

梅昭摇了摇头，“可惜线索到高远詹这里就断了，我估计，最后还是得不了了之。”

季沧海听到这里，忽然来了兴趣，起身走到大厅中央，问：“事情过去这么多天，也算给你们俩留够时间了，老规矩，都说说吧。”

梅昭白了乐毅一眼，心说就你嘴欠，挑起这么个话头。

乐毅摆出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又偷偷伸手在脖子前横着一划，意思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然是老规矩，那就怎么都躲不掉的。不过他也承认是自己起的头，于是上前一步抢先道：“结合之前收集的情报，可以断定李承安对于这次的暗杀早有准备。所以他散出假消息，伪装出聂阳天和夏鳌棣缺阵的样子，让那个丫头当护卫，这招就叫‘诱敌深入’……”

说着说着，乐毅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对面射过来的目光已经越来越严厉了。

“从头说！”季沧海皱起两道浓眉，“没头没尾，谁教你们的！”

“是！这个从头的话……”乐毅的话被打断，整个思路也乱了，赶紧甩给梅昭一个求救的眼神。

“呃……整件事得从高远詹得了‘一线天’，并私自瞒下说起。”梅昭的思路其实也很乱，每说一句都不得不停顿片刻，“据我们推测，幕后主使者本来授意高远詹，用‘一线天’暗杀李承安，没想到之后阴差阳错的，‘一线天’反而落在李承安手中。然后就是方才乐毅所说，李长安知晓了……”

“慢!”季沧海忽然打断道:“如何确定是阴差阳错？”

“这……”梅昭也反应不过来了。

乐毅此时已经找回了思路，赶紧答道：“如果不是阴差阳错，而是有意为之，那李承安必须提前知道对手是谁，对高远詹早有防备，才能在发现其异动后及时抢走‘一线天’。若真是这样，那李承安不如直接在朝堂上参高远詹一本，甚至可以再做绝一点儿，抢完‘一线天’就将高远詹及其党羽斩草除根。毕竟私扣贡品这个罪名，先斩后奏都不为过。”

季沧海的表情不像之前那么严厉了，追问道：“说不定是李承安故布疑阵，想要引出幕后黑手呢？”

“不会。”乐毅脱口道：“从这次的结果看，李承安勉强算是险胜。如果我是他，哪怕还有一分余力，就把‘一线天’牢牢攥在手里，留着将来查到幕后黑手再用。”

被同伴说出心中所想，梅昭忍不住附和道：“对，就是这个道理！”

季沧海的嘴角不易察觉的抽动了一下，几乎要忍不住笑出来：今天这两个小兔崽子可以啊，已经相当接近事情的真相了！不枉自己把他俩带在身边多年，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榆木脑袋浇多了居然也能发芽！

他正要开口夸赞两句，忽然眉头一紧，不对，好像有点儿太顺利了。怎么能确定他俩是真的找到了答案，而不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了？

季沧海转圈踱了几步，然后开口道：“说李承安是险胜，倒也没错，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他这次赢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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