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脑子都是迷迷糊糊。
如何出了屋子、如何吃了饭、为什么赶着一家五口的山羊上山放牧,以及如何来到茶树下逮虫子......直到他们两人坐在一块山石上,啃着野果,望着山下西面平原尽头朦胧的光火,两人才总算有些清醒。
你看我我,我看看你,一个一脸憨样挠着头讪笑,另一个低头抠着手指,面若桃花。
山下面,张仙儿家楼上的露台上,张哉和陈香兰并排坐着,两张老藤椅之间隔着一方老料茶桌。
桌子上,摆着烧水的火炉,还有火炉上其中水沸腾的茶壶,刚沏的茶,热气升腾,茶香悠悠,而两人背后是一望无际的田野。
龙洲帝国幅员辽阔,而这番田园风光,也就他们这一方天地。
张哉单手拖着自己的紫金砂小茶壶,另一只手摩挲着它,然后慢悠悠喝上一口茶,似是触景生情,他一只手指轻轻扣着手里的小茶壶,说道:“当年父亲、岳父,还有我,我们三人也是在如今的这个光景下,指点江山,雄心满满...而时光一闪,当年通天洲的二虎一龙,却只剩下我自己了!”
二虎一龙,为龙洲帝国拓宽了三成的疆土,震慑邪魔王庭,使他们硬生生后退五千里的战线。
当年的风光,如今只剩下传说了。
陈香兰听得出来丈夫心中的落寞、难过、后悔、痛苦.......
她握着张哉的手,没有说话,却是给出了世间最大的安慰。
“二老一少,一个酿酒、一个制茶、最后一个小的品鉴......”
张哉握着妻子的手,流泪也不知因为讲到哪个字、哪个词,或是哪句话时,默默落了下来,热泪滚烫,比那烧沸腾的水,还要烫人。
十七年了啊,他这一扛,就扛了十七年。
忍了十七年,默默无声十七年,让他如今终于有借口去做那事情。
今天是他十七个春秋里,第一次流泪,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亦师亦友亦父子亦高山流水遇知音,当年传为佳话的三人,如今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任谁也无法释怀。
有人说是英雄难敌岁月催而迟暮,而他张哉根本不信这他娘的鬼话。
陈家一家老小十八口的仇,曾经她妻子为了他的安危,而选择遗忘,但是他张哉是堂堂的七尺男儿,打掉牙咽肚里,忍气吞声做了这几年的老狗,可不是证明这话是对的!
他要报仇,要把这天给捅个窟窿,让那龌龊无处遁形!
“言之,谢谢你!”
陈香兰走到张哉的前面,抱着他的头,轻声啜泣,她本以为她自己已经忘了,可始终还是忘不掉。
唉,谁说时间是最好的解药?
对陈香兰来说,这时光无异于一壶愁煞人的老黄酒。
她感觉那分明是一把钝刀子,一分一秒都在割自己的心头肉。
等她回过头来,向东望去,喃喃自语:“其实…我早就原谅了他们,我父亲死前也说不要替他报仇!”
“香兰!”
张哉握着她的手,像一个倔强到固执的小男孩,昂着头注视着她,固执地说道:“我爹死前不瞑目,他说他这一辈只有一个挚友......”
陈香兰缓缓闭上眼睛,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难处,而她怀里的男人却把所有的难处,都揽过自己身上来,不言不说,只是默默地为她分担,为她顶着塌下来的天,无怨无悔。
“两代人的恩怨,”陈香兰缓缓喘口气,“不要再波及下一代了,不值得!他们还年轻,应该享受青春的美丽,不能让他...们走咱们的路子了。”
“香兰!”
“嗯!”
“刘家的三代已经下了一步棋,棋子都仍在了你我面前。再过些年岁,你我还能为长生分担多少?”
“龙洲帝国以通天洲,又有什么地方能容得下长生,你要明白,他不一般!天下风云涌动,这个时代也容不得他平庸!”
张哉把陈香兰拉在怀里,换了一种温柔的语气,说道:“我们这把骨头还能动,虽有能力去庇护他一时,可是规矩一破,难保他们不会再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当年,我要不散尽家财而退出,那萃毒的箭,早就要了长生的命......”
“我明白!”
陈香兰靠在张哉的胸口,她有些累了,心里揣着十几年的担子,她心里很疲惫,道:“刘家真会选择把恩怨止步于三代?”
她即使看见了现实,可还是有一丝的奢想,这不像她的风格。怎么说呢,大概是一位母亲的原因吧!
“第一步棋,没见刘度闲的影子,很模糊,”张哉在陈香兰额头轻轻一吻,“抛开他刘家不说,整个龙洲帝国上上下下,都在骚动,而这一些需要一把火。唉,且观长生吧!”
太阳渐渐落山了,山上的少男少女,一人扬着鞭子赶着山羊归家,而那一条壮实的大黄狗,则围着他,跑来跑去;另一人背着竹篓,头戴花环,闻着手里的花束,笑靥如光,注视旁边的少男。
如果说日落迟暮,那么归家的少男少女,就是新生!
这一切是那么的美好,充满了一种梦幻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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