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桑 第六章 沙皮老人

芃芃眼光不错，衣服很合身，我健硕挺拔的体型也被完美的衬托了出来，看着镜子中陌生的自己，俨然已经变成了城市人的模样。

当我来到客厅的时候，客厅只有马老板和沙皮老人，他们似乎在商量着什么，马老板滔滔不绝，沙皮老人偶尔点一点头，若有所思。

见我走近，马老板侧过脸，显得有点儿错愕，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随即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

“哟，这是昨天的那个小兄弟吗？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啊？哈哈哈”马老板爽朗的笑着。

沙皮老人盯着我看了很久，直看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你叫什么？”沙皮老人双手拄着黑漆拐棍，问的很突兀，两条细线一般的眼睛陡然间亮出两点精光，片刻，那两点精光消失不见，复又变成了两条细线。

“于泗水。”我淡淡的说道。

“我们也算见过四次面了，竟然不知道你的名字……什么？你姓于？……”马老板收起笑容，脸色骤变，好像忽然之间想起了什么，忽然看向沙皮老人，又看了看我，随即摇了摇头，“像……太像了。”

“像什么？”我一头雾水。

“你认识于良吗？”沙皮老人沙哑着声音，依旧看不出丝毫的表情。马老板闻言，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似乎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当然认识，他是我父亲。”我随口说道，心中暗想：难道马老板和沙皮老人认识我父亲？他们是父亲的故友？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安静的让人窒息。

“咚”，足足过了一分钟，沙皮老人的黑漆拐杖在地上重重一点，起身离开了客厅。

“马老板，这……”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父亲和沙皮老人不是故友，而是仇人？我在心中叫苦不迭，老爸，你可把我害惨咯！

“什么也别问，走！”马老板叹了口气，脸色凝重，拍了拍我的肩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稀里糊涂的跟着马老板，转眼之间来到了餐厅。

这个餐厅的豪华程度自不必细言，简直像是一座宫殿，能够容纳二十人同时用餐，餐桌上满汉全席摆满了花花绿绿的各式菜肴，见过的和没见过的加在一起足足有几十道菜，当然，大部分的菜都是我从未吃过的。

沙皮老人居中而坐，眼睛似睁非睁，似闭非闭。芃芃依旧是一头脏辫儿，只不过换了紫色的头绳，她嘴巴微张，一双闪亮的眸子在我身上扫来扫去，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臭……想不到……还挺……”她有点儿语无伦次，脸颊发红，又拿出苹果手机一顿狂拍，然后心满意足的放下手机，对于她未经请示就偷拍的恶习我早已见怪不怪。

席间，沙皮老人一言不发，马老板也变得沉默寡言，就连芃芃也只是偶尔抬头看我一眼，当接触到我的眼神时，又慌忙低下头红着脸一语不发，然后再抬头看我，再低头吃饭，如此循环往复。现场的气氛相当尴尬，没有人说话，只有杯碗筷碟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几次看向马老板，马老板却视而不见，我自然也没有心情品尝近在咫尺的美味佳肴，只想早点儿结束这不愉快的盛宴。

“芃芃的事，多谢你帮忙，这是一点儿小意思。”终于，沙皮老人打破了沉默，芃芃也借此机会偷偷瞄了我一眼。

紧接着，沙皮老人打了个手势，女仆见状走了过来，双手恭敬的递给我一张银行卡。

“这个我不能收…….”我连忙拒绝，话未说完，沙皮老人的枯手在空气中按了按打断了我，马老板也在此时拉了拉我的袖子，示意我收下，无奈，我只得接过银行卡。

“另外，我有一事不明，希望你能如实相告。”沙皮老人微眯的眼睛睁了睁。

“请讲。”我点了点头。

“你那尊雕像从何而来？”沙皮老人问。

我心中疑惑，雕像不是交给马老板了吗？沙皮老人如何得知？难道马老板口中的老爷子就是这沙皮老人？我用询问的眼神看了马老板一眼，他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于是，我把老祠堂发生的前因经过讲了一遍，只是忽略了雕像摔断右腿的细节。

沙皮老人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

“好，今天到此为止，我有些累了，恕不奉陪。”沙皮老人说完，在仆人的搀扶下颤巍巍的走出了餐厅。

“泗水，老爷子今天……今天不舒服，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马老板语重心长。

“因为我？还是我父亲？”我早已从尴尬的氛围中嗅到了一丝不友好的气味儿。

“这个嘛！说来话长。”说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对芃芃点了点头，起身离开了。

空旷的餐厅只剩下我和芃芃两人，气氛再度陷入了尴尬之中。

“你……”

“你……”我和芃芃异口同声。

“你先说……”

“你先说……”又是异口同声。

“谢谢你帮我买的衣服，我还有事情需要处理，这就告辞了，代我转告你爸爸，多谢你们盛情款待。”我尴尬的笑了笑。

“臭乡巴佬，这就走了？”芃芃噘着嘴，脸上晴转多云。

“嗯，还有什么指教？”莫不是又要耍花招？我心中暗想。

“好！臭乡巴佬，你要走，我不拦你，我问你，你是不是要去找寸头？”芃芃问道。

“正是！”

“我劝你不要去！”芃芃说道。

“为什么？”

“这件事马叔叔自会处理，你用不着操心。”芃芃说。

“不行，我答应过他！”说完，我转身欲走，芃芃追了上来，拉住了我的胳膊。

“你等等，看来，你还不了解我爸爸的手段。”芃芃说完，松开了我的胳膊。娓娓讲述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往事。

早在十年前，广州的古玩界有一位陈仓垛爷金祖庆，此人专营文物走.私，古董做旧，制售赝品，在广州城一带颇有名气，他也因此积累了数额巨大的财富。

后来，沙皮老人在广州古玩一条街开了三个铺面，由于路子多，人脉广，这三个铺面很快收集了大量珍贵的藏品，也积累了很多有钱有势的回头客，其中有一批客人就来自于金祖庆。

要说这金祖庆也是人心不足，虽然损失了一小部分客户，但由于他在广州城一带苦心经营多年，根基深厚，沙皮老人小小蚍蜉焉能撼大树？可他就是顺不过来这口气儿。

他原本专司作假，而沙皮老人的文玩都是货真价实，一个卖假货，一个卖行货，金祖庆居安思危，心中很不是滋味，认为沙皮老人就是专门和他作对。于是，他苦思冥想，终于设下一计。

金祖庆安插了眼线在沙皮老人的文玩店，经过几个月的摸底之后，眼线得知沙皮老人最珍贵的藏品是一对儿玉观音。金祖庆喜出望外，花了半个月时间仿制了一套等比例的玉观音，又托人给沙皮老人送信，希望沙皮老人前去赴宴，并协助鉴定古董。

沙皮老人也不傻，广州城陈仓垛爷的名号早就如雷贯耳，但金祖庆是个造假的，手里都是赝品，鉴哪门子古董呢？虽然明知有诈，但却不好推辞，只好怀着忐忑的心情前往。

当沙皮老人赶到的时候，金祖庆早已摆好了鸿门宴，压根儿不提鉴宝的事儿，沙皮老人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陪着吃饭喝酒，当时除了金祖庆，还有几人在场，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沙皮老人留了一个心眼儿，并没有喝醉，金祖庆作为东道主，自然也没有喝多，但那几个陪酒的人却喝的四仰八叉，酩酊大醉。

就在这时，金祖庆拿出了一只精致的木匣，并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了木匣，只见木匣中沉睡着一对儿玲珑剔透的玉观音，众人无不称奇，只有沙皮老人心中咯噔了一下，只是一眼，沙皮老人就断定木匣中的玉观音是赝品，可当时的场合又不便明说，只好等待金祖庆的下一步动作。

金祖庆摇摇晃晃的端着木匣，不断的重复着，这对儿玉观音是花大价钱收来的，经过数位专家鉴定并一致肯定，这是真品，而且价值不菲。但是金祖庆本人却不相信，之所以把它拿出来，是想让大家伙儿掌掌眼，让他心里的石头落地。可在场的人，除了金祖庆和沙皮老人是古董行的，其余人根本对古董文玩一窍不通，能懂个锤子？

金祖庆端着酒杯似醉非醉的走到沙皮老人面前，先是说了一番客套话，紧接着话锋一转，希望沙皮老人能够帮忙鉴定一下这对儿玉观音。沙皮老人心说完了，这样的场合如果不答应，那是打金祖庆的脸，况且他此次前来就是帮忙鉴定古董的。如果答应，那更是打金祖庆的脸，因为这对儿玉观音本来就是赝品，自己家里的那一套玉观音才是真的，却又不能当众点破。

正在举棋不定的时候，金祖庆已经把木匣塞到了沙皮老人的怀里，并且和他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回去的路上，沙皮老人明白了，金祖庆就是冲着自家那对儿玉观音来的，如果他把木匣中的玉观音原封不动的还回去，金祖庆肯定不会答应，一定会诬陷沙皮老人掉了包。事到如今，只能把真的玉观音放进去了，这一来二去，金祖庆只用一顿饭就换来了一套价值连城的玉观音，沙皮老人却是吃了哑巴亏，有苦说不出，当真是狡诈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