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坊 第二十七章

众生皆言苦，却道佛门深；

为戏红尘中，堪堪无人渡；

小初、小初，刹人鬼。多命休……

“人道是鬼祖师爷，莫言究细默听闲。”

来人暗语，看守的人面木偶即刻将入口让出，“请！”

走进殿门，向前稍走百步，便迎来一廊桥阶，名唤‘孔冗’，孔冗由巽南青石打造，共两千零一阶，每走一阶，就会陷入不同的幻境，恶人上了此阶，即入恐；善人上了此阶，便化荣。

据说当年，玉面帝门下出了个杀人嗜命，奸恶邪性的弟子，一夜之间，一座小城因此被屠戮，玉面帝的头上背上了千万条人命，惹其大怒，亲手将爱徒斩于剑下，以祭亡魂，命人建造了这座桥阶，还将自己三千精魄抽出一缕困锁在此桥阶内，每隔一季，其门下弟子将尽数入此佛窟，重踏这两千零一阶，所有心事不正的弟子都将强制剥去尘骨情思，永不入世。

不过，这桥只对玉面徽汀派的弟子起作用，寻常人来此地不过是缘求一卦，卜算前世今生罢了。

莫由冉今日来此地，也是这个意思，她是来见菩异的。

虽说佛门与占星似乎八竿子打不着的两家，但两派源出一门，只是利用的手段大相径庭，两门并不存在明争暗斗。

菩异是占星大师，多年前两人也算是有过一面之交的，那个梦越发频繁了，这使她有些不安。

暗叹一口气，迈出一脚踏实的踩在第一阶青石上，明显的，莫由冉的双肩微微地颤了下，那是什么？

脑海中仿若闪过些什么碎片，轻轻地刺痛着她的神经，

再迈一步，再一步，莫由冉犹疑的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石阶，石阶面上很是干净，不沾一丝灰尘，看来，这里每日都有人清扫，

不过，这石阶是怎么回事，那些究竟是自己的幻境还是……

这时，潺潺的水流声缓缓入耳，莫由冉抬眸，眼中笼络着一层烟纱，大雾四起，红日掩山，清溪波流，映面洗容。

莫由冉站在石阶的边沿，倾身望着桥阶底下的一趟清水，波光泠泠，润水盈心，她的脸映在清溪之上，明明是看了二十几年的脸，现在，却给她一种及其陌生的感觉，岁月细细无声，难道连自己的脸都不认识了？

莫由冉暗笑自己，抛开那一瞬的不适，双手用力地揉搓脸颊，却惊觉手指的冰凉，微蹙眉，什么时候……

哎，最近都被这梦整疯魔了！

这两千零一阶，走了三阶，算了，闭上眼睛考虑周正，还是直接上吧，嗯！

说着，双手一挥，双脚重踏，双膝劲力向上，整个人便飞了出去，右臂敏捷地轮了个圈，在一处扶手上踏一脚借力飞快地向上掠去。

欢鸟嬉戏，游鱼悠悠，困于一隅，待决明旭。

香烟袅袅，远山传来悾悾的钟鸣，寺窟幽静，没有诵经声，没有人声，时时传来虫鸣鸟语，却自有一股自然清新之气。

长廊静谧，偶有一两名僧子，面目皆是平淡致远，极少开口交言。

曲曲折折，莫由冉总算寻到了菩异的堂室，扣扣扣，佛门之地，怎么还是得讲些规矩的，不可失礼。

“进！”别扭的人声仿佛从肺里硬挤出来的一般，

哐吱一声，推门而入，转身将门扣上，

屋内明净亮堂，只是地上和几案上有些许黑羽，看上去实在不怎么赏心悦目。

只管往前走，莫由冉轻轻撩开侧面的竹帘，“你来了，”

“嗯，你算到了？”不待他招呼，莫由冉自顾坐下与背对着她的人攀谈，

那人一身丹碧纱纹大袖衣，转过身来，九尾四耳，状如鸡，有六目三翼，鸟脸人身，黑羽金睛，菩异——百鸟司司事，主占星运势，命星转圜。

“连这点我都算不到，就不能要这招牌了，”

“那您也算到了我来这的目的？”

敲打着手中的梳杖，菩异滴溜溜转动着金眼，将手搭在酸枝木镂雕镶理石八角几上，翘着兰花指，喝喝出声，“你说呢？”

“算了，你还是别装腔作势了，声音一点都不像，我都怀疑你被痰卡住了，”朝手中的茶杯吹一口气，将茶渍吹远，轻轻呷一口，“还是你这的茶好，香！”

正想着挤着嗓子来一句的菩异就被她的话给堵住了，连咳好几声，赫赫赫——哼，臭丫头，就知道取笑我！

“哼，你今日来此地，那两千零一阶的石梯应该给了你一些线索了，”

捏住茶杯的手顿了顿，莫由冉抬头看他，认真地说“不够，”

“唉……”他背过手去，双手现出羽翼，将那半身长的梳杖往周身梳去，敲敲打打好一阵，落了一地黑羽，总算称心了，从一旁的千秋架上捧来一个宝匣，茂密的黑羽渐消，化为一双人手，拉开匣子，“我早知你要来，以为你预先算好一卦，”

“你且拿去，自察，身为百鸟司司事，前有规矩，后是情谊，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都道天机不可泄露，好自为之……”

莫由冉迟疑着并未伸手取那张签牌，“你……”

“放心，我没那么蠢，为了还你的情搭上自己的鸟命，拿去，”

捏着手中的签牌，莫由冉深深地记了礼，久久未起身，才转身离去，身后就传来一声嘶哑声“你若仍未能解开，就去走完剩下的一千九百九十八阶，”

“……好！”

不加留恋，她关上房门，握着手中的签牌，远去。

大雾四起，人究何处去？

深夜

哥哥还没回来，事务所应该挺忙吧？

坐在床上，从袖子里将签牌扯出，双指一番，两排文字上下交错，化为一句“虚实相映，终究红尘”

虚实相映……

终究红尘……

右侧有一个小字“秦”。

“秦？”这是秦家？还是？

可她从未听说莫家和秦家有交往，她甚至从未认识姓秦的人，

难道想错了？

为今只有这一条线索，先沿着查吧。

是梦

“又是这个梦……”

“那个小孩，还会来吗？”

那个自称小鸢儿的小女孩……

“姐姐……”

“姐姐……”

她来了！

转过身来，她坐在秋千上，悠悠的荡来荡去，仍然看不清她的脸，但清脆的笑声很分明地渲染她愉悦的心情。

“今天这么开心？”

“嗯！”她仿佛是咧开了嘴角，露出八颗白牙，痴痴地笑，

莫由冉静静地也坐在一边的秋千上，被她的快乐感染着，“为什么？”

她荡得更高了，双腿来来回回地飞蹬着，“因为，我要回来了，我要回来了！”

“哈哈哈哈哈……”

“我可以回来了，”回来了！

甜甜的嗓音渐渐地变了腔调，红雾弥漫，女孩和秋千消失了，黑色的气团越漫越多，侵蚀着畅爽的空气，莫由冉脸色大变，只听见女孩空洞的声音，“我秦鸢，要回来了——”

“…………”

桀桀的雾气仿若将她包锁起来，莫由冉听不真切，但抓住了一个关键字眼，“秦！”

“你姓秦？！”

“秦鸢，你是秦鸢？”

莫由冉紧紧地捉住身下的被子，身下的衣物被层层冷汗浸润，手下的床褶也粘上了汗渍，“姓秦……”

莫玖刚处理完事务所的工作，洗漱完毕，正想去卧室看看自己的妹妹，刚进门就发现她蜷在一侧，在床上裹了一个大包，做噩梦了？

上前查看，却听见她正呢喃着什么，“冉冉，”

“秦……秦鸢……”

“！！！”

莫玖捉着她的肩，俯下身，急切地想要听清她一闪而过的呢喃，“你说什么？莫由冉，”她现在，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如果……不可能！离计划时间还太早了！

“哥哥……”莫由冉感受到他的力量，被硬生生从梦境中扯了出来，“你，你回来了？”

莫玖双手暴起青筋，黑暗中看不清他黑幽的眼睛暗藏着某些不见的情愫，

“哥，你力气太大了，疼！”

仿佛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莫玖连忙松开双手，旋即又轻握住她露在外面的手，莫由冉明显感受到他手中的濡湿，哥哥他，似乎有心事……

“冉冉，你是做噩梦了吗？”不知怎地，莫由冉感觉哥哥这句话问得小心翼翼，心生疑虑，这件事不能告诉哥哥，只能自己去寻求答案……

“呃，是啊，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晚上居然做噩梦了，我多心大一个人呐，已经有很久没做梦了，今天居然还做了个噩梦，嘿嘿嘿，吓死我了，”

莫玖细细的观察她的表情，但奈何屋内太黑，并未捕捉到她的心思，暗下松了一口气，“我听见你刚才在念一个人的名字，那个人……”

“是吗！”

“不知道哎，哥你可能是最近太忙，听错了吧，我刚才梦见丧尸来着，哪会念什么名字！”

“是吗……你”

“哎呀，哥你问那么多干啥！我困死了，你还要上班呢，快去休息！”

将莫玖推出门外，啪嗒一下将门关上，不一会，莫玖的声音传来“好，早点休息吧，别看那些没营养的电影，晚上还做噩梦，身体很重要的，别把身体搞坏了……”

“知道啦，哥你真唠叨！”

无奈叹一口气，从小到大哥哥对自己的身体比对他的身体还关注，每次她受什么伤都要被他叨叨好一阵！

还好哥哥没怀疑什么。

明天就去查查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