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时代 第11章 投资

那个冷风裹身的夜晚，逼债的信息从四面八方涌来，李凯弟弟李江来天罗地网找他，“哥，没有办法了，快救救我。”突如其来的变故，看着弟弟巨大的惊慌和绝望的眼神，李凯心脏猛烈撞击着胸腔，浑身微微颤抖。

这个入学不久的大一新生，再一次输光了父亲倾家筹措给他还债的最后一笔钱后，脑子里只剩一个想法：向哥哥借点钱，然后立刻动身去菲律宾马尼拉，那个遍地是天朝六合彩的海滨城市，也许能把输掉的钱重新赚回来。

李江告诉他们，4个月来他在牛牛平台参与炒期货现货，输光了包括助学贷款和父亲补给的3次学费总共8万元。

逃往菲律宾是一次次惊心动魄赌局后的密谋行动，刚刚开始大学生涯的李江已经完全不告诉李凯自己的计划。他知道这不过是从一个赌局逃往另一个赌局，不过是在无力中幻想也许能赢回输掉的筹码，包括对亲人的愧疚和对恋人默许的诺言，但还是义无反顾。

这个19岁年轻人，仅仅用半年时间，就把原本攥在手里的人生变得单薄不堪，生死成了嘴边话。

4月5日，清明节，整个帝都都在下雨，李江穿着单外套，旅行包里只有一件T恤和一条裤子，没有钱。

他是那个在清明节的雨中“欲断魂”的人，正在进行19年人生中的第一次异国“逃亡”。

李江身边的女友，是唯一知道他即将去往菲律宾的人，一个月前联系好了博彩公司，这次女友是来送行的。

他们从学校门口打了一辆车，赶往向南15公里的红花国际机场。

路上半个小时，他们没有说话。

去菲律宾不需要转机。李江给博彩公司打电话，说要去卖六合彩。那边老板是天朝人，对这样的情况已经很熟悉，就给他安排了机票。

去菲律宾六合彩公司做推广，基本工资4000加提成，提成从拉来的客户在这个平台亏损的钱里提。

如果一切顺利，李江晚上9点将会抵达菲律宾马尼拉，半夜12点就可以入住公司给他安排的地方住下。

这是他第一次出国。护照是刚刚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父亲托哥哥李凯帮他办理的，打算让他毕业以后去国外留学见见世面。

李江希望将8万的高利贷、催债人都抛下。已经不断有催债人告诉他将上门催债，并提醒他家里的地址，家人的姓名，“避免不必要的意外”。

李江收到的上门催债信息

送机那天女友和他一直在一起，等到准备排队进安检时，女友哭了。

那天他一心想赶去菲律宾，不记得女友穿什么衣服、什么发型。

只记得那一幕，她哭着求他别去，从没出过远门，太危险了，能不能再跟爸爸打个电话，求他再筹措一笔钱帮他还债。

李江没有安慰女友，径直上了飞机，“心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父亲曾经无比担心：“万一被带去割肾了怎么办？”但那时的李江，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内心深处与“死”这个字熟悉起来。

所以他不打算告诉父母。

去年11月，刚刚上大学不久的李江在网上第一次知道“贵金属”现货期货这件事，用手里的零花钱买了0.5手，两天时间赚了两千多块钱。

“第一次感觉到，赚钱那么容易。”他带刚刚恋爱的女友去家乡高平市玩了几天，旅游城市的古典建筑和浪漫气息留住了他们最美好快乐的时光。

彼时互联网金融暴富的神话接二连三，李江迷上了这个虚拟的只把钱当做数字的游戏。

前期炒黄金现货也让他尝到了甜头。他甚至跟父亲打招呼：“想玩大的，希望借点钱。”父亲没有反对。

但很快到了今年年初，从现在回看，那几乎是所有黄金迄今为止达到的最高点，因为黄金是和美元挂钩的，黄金跌美元涨，黄金涨，美元跌，现在米国经济看好，美元自然上涨。

李江买到了高点，之后黄金价连续下跌，他的黄金现货输掉了几近一半。

贵金属期货此时进入了李江的视野，这看似是一个快速赚钱的办法，但噩梦也由此开始。

彼时因为天朝政府禁止内地暗箱操作，境内的贵金属交易平台火汇、盛嘉、捷诚等全部迁到海外。这些平台中，都是可以操作价格的，不仅可以收取高额手续费，而且赚取的是客户的亏损，行话叫头寸，期货杠杆最高可以加到100倍。

李江已经不记得第一次玩期货的具体细节，只记得，想赢，把现货平台输掉的钱赢回来。

他的盛嘉平台交易记录显示，2月18日至今，他在期货平台进行了100余次交易。总共进去了6万元，出来的仅有700多元钱。几乎所有的交易，全部亏损，或被爆仓。

“亏了还想再来一次，想赚回来。”李江对朋友说。急红了眼，这个状态，至今也没有消散。

这期间，他掉进了金融投资的陷入，金融资本家利用人性的贪婪敛财设计了一套又一套金融产品，让李江这样的人往里面跳，他也因此向地下钱庄、亲朋好友等借了5万元。父亲打给自己的1万元学费也投了进去。陆续亏完后，他还去了地下血库卖了2次血。

3月5日前后，这些钱全部亏完后，他第一次萌生了去菲律宾的想法。

在一个“戒赌吧”的贴吧上，想要戒赌的赌友们分享快速赚钱还债的办法：去菲律宾六合彩公司做推广，基本工资4000加提成，提成从拉来的客户在这个平台亏损的钱里提。

李江想要动身，临行前，他向父母坦白了自己这几个月的经历。

卖水果的父母没像小时候那样打他、也没有骂他，父亲四处筹措了4万多元，让他把地下钱庄先还了，那是高利贷，“喝血的”。

拿到钱的李江回到了学校。

他的盛嘉平台的交易信息显示，第二天他就从中拿出了6800块钱买了期货，有进无出。

“我控制不住我自己了，我就是想再试一次，我就不信我押不对。”直到现在，李江背负8万的债务，身无分文，逼债者接踵而至。坐在自己熟悉的校园里，他满心想的还是“再试一次，翻本”。

从3月11日至3月27日，父亲给李江筹措的4万多元钱，除了拿出两千元还了眼前的催债者，被他全部拿来炒期货，几乎全部输。最多的一天是3月15日，亏了1.98万。

仅有一次赢钱的经历，但转瞬即逝。

3月27日那个凌晨，李江躺在宿舍1米2宽的床上，抱着手机，把5个月来借高利贷、求助父亲得来的4万中的最后一笔——3240元放进了盛嘉平台的期货交易平台。

当晚是买空原油，他加了20倍杠杆。行情不好，自己四处加的QQ投资群里也有人说行情会继续下跌，所以他选择看空。

半睡半醒的一个通宵后，他睁开眼，看到赚了200%，赢了1万8。

他抱着手机躺在宿舍床上傻笑，也想到赶紧先转出来一半，剩下的继续对赌。但转瞬一想：“万一继续跌呢？”还是都放进去了。

那是早晨6点12分，全部放进去时他挂了止损（即设置一个价格，委托交易）。整个过程他都在盯着电脑傻笑，笑着笑着又睡着了。但在他的睡梦中，行情突然逆转，原油开始慢慢上涨，10分钟不到，到手的钱全部蒸发。

“睁开眼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是蒙的，有点上头，大脑很沉，全部空白。”

那一刻，“彻底熔断了所有希望。”

回来后他也曾找盛嘉平台客服，一个质疑的点是：睡着前他明明设置了“止损”，为什么平台给他自动取消了？客服表示查证后系统没问题，就不再回应。

看到最后一笔钱蒸发了之后，李江就决定去菲律宾了。

菲律宾的气候四季炎热多雨，踏上马尼拉的土地时已经是深夜。李江坐在博彩公司派来接他的车上，一路并没有忐忑。

唯一盘算的还是赚到钱后怎么翻本。

马尼拉是菲律宾首都及第一大城市，位于菲律宾最大的岛屿－吕宋岛马尼拉湾的东岸，也称“小吕宋”，濒临天然的优良港湾——马尼拉湾。马尼拉建在巴石河两岸，博彩公司就在巴石河岸边，在这座城市四处可见。大部分是天朝人开设，推广员也全是来自天朝的年轻人，沟通并不是问题。

问题是，李江在天朝时，博彩公司电话里跟他说的工资待遇跟到了之后有差异。

他每个月需要从天朝拉30个人到他们的网站买六合彩，每个人购买500元以上，并且有亏损，他才能从中分成，并拿到4000元基本工资。但最初对方告诉他，这个条件是拉两个人就可以。

李江对此不满意，第三天换了一个地方，但待遇基本一样。

宿舍里，8个舍友全部是天朝的年轻人。有人与他交谈，他才知道，他们大多数跟他一样，国内被逼债，才跑到这里赚钱，而且他们行业讲话都用行话，比如“菠菜”就是博彩，一看就是犯法的。

这些年轻人在菲律宾过得并不轻松。每天12个小时工作制，早11点至晚11点。半夜下班，他们才有时间娱乐，大部分也就是讲讲嫖外国妞的趣事。

第五天，家里还是知道了他去菲律宾的消息。父亲电话打过来，已经哽咽到难以开口。

李江向主管提出辞职，当天就被要求偿还机票钱，并被赶出了宿舍。

父亲给了他3000元钱，偿还博彩公司的机票后又买了一张回国的机票。

那天晚上在酒店的淋浴下洗澡，突然无边的孤独和无力感笼罩全身，失声痛哭了一场。

这个19岁的大学生，他有着一张年轻俊俏的脸庞，陷入了赌局无法自拔。他一再重复：“我是个赌徒，我毁了。”但是他又无比坚定，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赚的或者借的每一分钱都会重新投进那个期货交易场，等待翻盘。

这是个无解的循环，他走不出来，感到自己全线溃败。

5月4日青年节那天，校园非常热闹，同学们来来往往。但从没有人注意过，李江要辍学了。

他是这个学校的一员，大一下学期的课程马上结束，他还没有交上学费。

辅导员已经找过几次。他只说家里有事，没钱。

他在这个学期做的最多的事，是在找一间有网的在自习教室在一个角落里抱着电脑炒金融期货。

点开盛嘉平台上的期货平台，手指在MT4软件上动几下，一股劲加上50倍杠杆，然后点击“看空”或者“看多”。

金钱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串数字而已。尽管半年前，他手里的钱还从没超过1万块。现在，无论多少钱，在他手里都会立马从第三方平台入金，然后放进期货平台上赌一下。

“半年前，1万块对我来说很多很多。”李江对李凯说。

“他今年才19岁。此前无非是个爱打游戏但乖巧沉闷的孩子，偶尔在钢琴舞蹈课上忘记烦恼开心地唱跳一番，然后想象他再过三年去国外留学的样子。”李凯对王志平伤心地诉说弟弟的事情。

炒贵金属期货改变了所有轨迹。5个月来他陷入了赌性无法收手，“现在给我多少钱我动动手指就都进去了，控制不住。”李江无法自拔地说道

学期要结束了，他至今没有交上学费。现在他决心已定，辍学。

“反正已经毁了，除了拼命想翻盘，想不了太多。”李江毫无悔改地说。

李江4月底从菲律宾回国，他的父亲曾又给他汇了两笔钱，大概两万左右，这两笔钱是从亲戚处借来，让他赶紧交学费、还借款。

但截止5月1日，在期货市场进出几次，李江仅剩100多元。

5月2日，网上曝光了盛嘉平台的黑幕，因为许多投资者在盛嘉平台上炒期货被爆仓、质疑盛嘉平台有问题的投资者聚集在盛嘉公司门口维权。

5月3日，金融广播电台在“名族之声”频道中指出，盛嘉平台的技术的资产和管理者已经转移到了海外。同时，盛嘉平台提供场外交易，为大陆投资者提供贵金属交易条件。报道称盛嘉平台的贵金属合约交易实际上假冒FCA监管的，可通过增加杠杆来提高收益和风险。

5月2日的维权中，一位已经一无所有的中年男子当场要跳楼，被门口保安拉住，左边衣袖烂了一大截。

此前几天他还在盛嘉公司门口喝农药，被保安拦下。慌乱之中农药洒进了他的眼睛里，他没有钱去医院冲洗检查，目前那只眼睛已经看不到东西。

李江也听说了这个人的故事。

“我跟他境地差不多，也想过死。”他说，但他更想赚钱翻本。

李江还在每天浏览“戒赌吧”，不过从上面寻找赚钱机会的动机更大。

上次发现的去菲律宾赚钱的计划失败之后，最近几天，又有人介绍新的机会——试药，这又是一场危险极大的赌博。

盐酸伊非尼酮片，他对此一无所知，也并不关心。网上少量的信息显示，这是研发中的新药，用于治疗特发性肺纤维化。

有医疗机构正在进行一起临床试验，5天5000元。

但半天后他又换了一个要去试的药品。原因是盐酸伊非尼酮片试药5000元，而另一个药品试药5天可得6000元。

李江不去查这个药品究竟是什么，更不关心风险性。

“就想尽快拿到钱。”

他用白条买了一张去上海试药的硬座车票，两天后出发。

当被别人问及拿到钱后做什么，他的回答还是：“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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