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流星向青空许愿 第十章 最夜空之湖的流逝之星

“‘作家’是什么？”

1

“哔哔哔……”漆黑的房间内，闹钟的声音倏然响起。不知是否是因为前几天被打落地上、导致差点散架过的缘故，它不仅没了镜面，连发出的声音也比原来的显得尖锐了些许，但即使仅凭那黑不溜秋的外观，也还算是可爱的。

但不可爱的他的拳头依旧挥出。

“哔哔哔……”闹钟仿佛是经过了那次的淬炼后变得更勇敢了：任由那凶猛的拳数次落下，它那认真负责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能的姿态始终如一。他默念一声“可恶”，一把掀飞棉被，也不顾鞋子在哪里、天气有多冷，“噔噔”两步直接跨到了约是小桌前的位置，朝着小桌的方向胡乱地拍了几下——“砰”“当”“咚”“嘟”——声音这才消停了。原是被他睡前事先放到别处去了。这样看来，他似乎不完全像看上去的那样无情。“嘟”——又被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补了一掌。他的面孔随着台灯的打开而显现，上面写着：依旧无情。而指针则依旧安然自若地，携着它的影在那儿转动着岁月静好的模样。

鸡鸣“如约”而至，他却不但没有再进行抗议，甚至连视线都不再从书上移开分毫。翻完最后一页，他才小呼了口气。他一动不动地思考着什么。这时，窗外已微亮的天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看了眼闹钟，将灯关灭。

清晨的路上，或许是因为他出门较早的缘故，只有零星的人影。他看了眼天空，嘀咕道：“天好像亮得越来越快了，是因为春天要来了吗？”

他将早餐吃完后剩下的垃圾袋顺手放进了校门前的垃圾桶，整理了一下衣领处的拉链，往校门的小门侧走去。他瞄了一眼大门上方的几个金色大字，自言自语道：“说起来这所城镇的学校，好像很喜欢用城镇的名字加数字的方式来命名呢……”

他站在运动场边，望着在那儿跑步的人们，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刚要离去，却被突然揽上肩膀的手给吓了一跳。不看也知道是谁。但似乎不是“谁”的问题。——他像是自责般的狠狠地拧了一下眉头。

“早啊，阿悠。一起去教室吧。”奏前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只是高兴地说道。

奏前对悠真的称呼最近不知为何从“真阿悠”变成了“阿悠”，但被叫方似乎并没有因此而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悠真瞄了一眼奏前那貌似黑色实则深棕色的曾成功躲过仪容检查的短发，不客气地说道：“手放开。”

“好，好。”他笑容满面地回答着，将手收回。

语文课下课。注意到老师走出教室的他，也跟着站起。

他追上她，说道：“老师，请告诉我提高写作水平的方法。”

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两边分布着多棵细而高的香樟的绿化带。他正走在其间。

“如果想考试作文写好点，那就按平时指导的去做。但是，如果你是想以后从事相关的职业，那你必须多看文学作品，多做写作练习。这两方面都是要你从小开始积累的。你做到了吗？如果现在才开始的话，那我觉得你还是得考虑一下放弃，或者一年后考上大学再去做……”

“……不。我想试试。请告诉我方法！”

他一路无言，目不斜视。他穿过一座小亭，来到了一处意外地显得有种异样的安静的地方。广播中的欢乐氛围难以传及此处，风吹过的片晌能听到枝叶的窃语。此刻，一个小屋出现在他的眼前。

“说起来也巧。这所学校的文学社的现任社长曾经在初一就拿过全国写作比赛的金奖。他写作文也经常能拿满分。可以说一个写作方面的天才。跟他交流的话，你应该会对自己这方面的情况更了解。比如说，你可以试着把你的文章拿给那个人看。然后如果被他判定不行的话，到时候你就放弃吧。”

黑漆色木门，黑色木质投放箱，窗口的数个黑底小盆栽；而更靠近些才能看清的，贴在门上的一个同样黑色的标签。

“‘放弃’？‘一年后’？——我已没有时间！”

路灯的照映下，小标签上的三个更黑之字显现眼前——“文学部”。

“来决胜吧！——在这命运之地！”

他的拳头在颤抖着，身体在颤抖着，心在颤抖着。

“兴奋吗？快乐吗？告诉我，你为什么而发抖着？！懦弱吗？恐惧吗？难道你要再次胆怯不前而变得无法拯救了吗？！”

噔，噔。当他再次察觉到靠近的人时，那人的脚步声已在他身后不远处。

“可恶！又……大意了！”——他似乎从未轻易让他人能骗过他的感官而接近他，即便他或许忘记了什么。

“文学是一朵玫瑰，会引诱人来将他蜇伤。”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她一边抚着路旁的枝叶，一边慢悠悠地从小凉亭走下。

“那么，你是为什么来这里的呢？”她问。

悠真回过身，愤怒地说道：“为什么文学社社长——会是你？！”

中午的时候。

一个女孩在教室门口左瞄瞄右喵喵，确认了没人注意她后，蹑手蹑脚地靠近坐在角落的悠真。

“你怎么来了？”悠真说着，抬头瞄了她一眼。

女孩“嘻嘻”地笑着，她的金色头发在白天看上去会有一种奇幻般的色彩。

“前几天没有介绍过自己的名字，所以……”

“嘘。小声一点，不要吵到那些专心看书的人。”

“是。”她带着些许胆怯和调皮样回答，“所以呢，——你真的不觉得我的头发颜色很奇怪吗？你看，如果把它放到阳光下，就会变得更引人注目……”

“头发的颜色，很漂亮。不是吗？”他放下笔，看了看她的头发，说道。

“你果真是一个大好人……”她一下子激动得要扑过来，即刻被他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按在脸上制止住。她摸着鼻子，委屈道：“那个，这样按女生的脸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哦。”

“那你答应我不要再随便靠在我的身上。你已经不是孩子了，给我有点女生该有的矜持。”他说道。

“嗯。”她点点头，然后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重新露出微笑，说道：“你好。我叫花音。”

“我叫悠真。请多指教。”他朝她低了一下头，以示敬意。

“不不不，”花音马上摇摇头，低头致歉，“我才是收您指教的那位！”

“这样，还这么近，好像有点像拜堂……”她试探性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别说傻话”地反驳回来，只好吐了一下吐舌示歉。她踌躇了片刻，又笑脸灿烂地说道：“这么一来，我们就是朋友了呢，悠真！”

“花音，你真的想成为我的朋友吗？”他突然问道，“因为记忆中，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过朋友。”

“想！”她迫不及待地回答道。

“那答应我一件事。”他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嗯。”她脸红彤彤地，眼神扑闪着，期待着他将提出的要求。

“不要背叛我。——相对的，我也绝对不会背叛你。”他一字字地、慎重地说道。

“嗯！”她笑着回答。“对了，悠真，你在写什么？”她又问。

“啊，我还在想。我要写一篇能够战胜全国第一的文章。”他回答道。

“是文学社社长吗？”她反问道。

“是的。我必须战胜他。他会是我接下来的最大的敌人。”

而现在，中午的言语还历历在目。

“没想到，你居然就是文学社社长吗，——花音？！”悠真怒吼道。

“诶？为什么？”花音连忙摇头，“不是，我不是！我只是……偶然看到悠真你来到这里，然后想着配合这里的环境给你一个惊喜……我真的不是……我确实有在文学社，但我只是一个小社员，不是社长……”她激动得快要哭出来。

“……抱歉。是我自我意识过头了。”他低头道歉道。

“悠真，你知道‘抱歉’的意思是什么吗？——是‘抱抱表示歉意’喔……”她扑闪扑闪着大眼睛说道。

他叹了口气，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说道：“花音，告诉我，文学社社长现在在哪里？我要战胜他。”

“他写的文章真的很厉害、很厉害的喔。为什么……？”

“因为我和一个人有过约定：我要成为她最配得上她的作家。为此，我必须在写作上证明自己。”

“所以非得把社长当做对手吗？”

“我有这个预感。”

“喔。那你等等。”

花音只走开了一小会儿便回来了。

“我联系过社长，把你的话向他转达了。”她的表情好像有些凝重。

“他说什么了？”悠真问。

“他说，写文章不是孩子间的打架，谈论单纯的‘胜利’与‘失败’是一件幼稚的事情。”她说道，“他说，他不会接受你的挑战，除非……”

“除非什么？”他急切地问道。

“除非，你能先写出一篇能够反驳他这一观点的文章。”

2

悠真走入房间，打开台灯，再回头关掉楼梯的灯后，返回小桌前坐下。

他看了一眼闹钟：11点整。他翻开作文本，摊好在桌面上。他坚定地举笔，仿佛蓄势待发。

但是，半个小时过去，他没能写下一个字，包括标题。

他不是完全没有动作；他多次“差一点”就要写下什么，以至于格子上残留了数个源自笔尖的黑点。

他或许不是完全没有思考，他的视线已多次在小房间内游移，至少证明他在一次次地尝试思考。

但是，半小时内他没能写出任何东西——是无可辩解的事实。

“可恶！”——他自责道。

他发泄般地连着笔一起狠狠地拍了一下桌，然后起身。似乎踢到了什么，但他没有理会。他上完厕所回来，就要关灯睡觉。在要按下开关的那一刻，他注意到了脚边的黑色笔记本——刚才无意间踢到的那个本子——唯独它被丢弃在那儿。似乎是被丢弃了一段时间了，连封面都有了些许灰尘。他拍了拍灰尘，封面上的字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我不仅是英雄，更是要成为世界第一作家的人”。

“什么叫‘英雄’？什么叫‘作家’？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一句话都想不出——这就叫‘作家’吗？！为什么我有脸写出这样的话？为什么我的脑袋里什么都想不到啊！！”

他愤怒得将那本子高高举起，就要砸到地上；但是，无论气得双手如何发抖，都始终没能砸下。他最终还是将那本子放在了桌上。

“‘英雄’吗？如果我的心中真的存在过那个样子的话，大概他现在已经死了吧。”他自嘲道。

倏然间，天空一道炽热的光划过夜空，在他眼前缓缓地坠向远方。

“那是……”

等他注意到时，他已身处湖边。而湖的中央，有一个人影。他犹豫了片刻，毅然踏向了湖面。“噗通”一声，他踩入了水中。水中的冰冷，让他瞬间张大了嘴要叫出，却在要叫出的前一刻被他咬牙死死地抑制住。

“再前进，你就会死。”一个声音传入耳中。——似乎正是从湖中央传来的。

“如果没办法前进，那我已死！”他咬着牙将话挤出牙缝道。——他没办法正常地将话说出口，他怕他一松开牙，整个身体便会被湖底的冰冷给刺穿。

“你的心没有真正对外开放过，所以没办法写出真正的文章。”那声音再度传来。

“我对我的朋友——她——没有欺骗！也没有人能做到对任何人毫无保留！”他依旧咬紧牙根，一边回答，一边前进。

“你的缺点太过明显：你的憎恨招致背叛，你的暴力会撕碎人心，你的欲望会将你拉入深渊，你的愤怒会使你毁灭。”

“依然天真的时候，他们依旧背叛了我！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我早已倒在那些人的拳下无法再站起！我伤害过人，但从未让人因我的欲望而受伤！如果没有愤怒，我就永远还是一个最弱的弱者！！——我宁愿站着死，绝不跪着活！”

“你太固执了，你只会走向悲剧的终点。”

“如果你只会在这里说大话，那我会亲手改变来证明给你看！”

悠真刚说完，他的身体便站在了湖面上，同时到达了那个人的背后。

“那你来证明一下吧。”那个人转过身说道。

——脸上居然是另一个他的模样。

“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悠真握起了拳头。

“这里，是最夜空之湖。我，是这里的流逝之星。”流逝之星如此回答道。

“少开玩笑了！难道你想告诉我每个人都会来到这样的地方吗？！”

悠真愤怒地朝他伸出手，却抓了个空。

因为……流逝之星的身体化为了一颗拳头大小的散发着光芒的星星，飘上了半空中。

“你说错了。这里别无他人，是唯有名为‘悠真’的你才能到达的地方。”流逝之星说道，“而每当来到这里的你想离开的时候，就必须先战胜我。”

“……你说什么？！”

“否则，你就会永远被囚禁在这最夜空之湖中。你可以尝试走出去看看是不是这样。”

“可恶！”悠真遥望了四周，沉默了半晌后，说道：“说吧，你想比什么？！”

“提问：‘作家’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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