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音乐,带着家乡小镇上氤氲的水气。
沈初初在这江南的韵味里腰身渐软,她缓缓靠上椅背,阖上眼。
沈初初有些伤感,她开始怀旧了啊,都是他,她哪里就到了怀旧的年纪?
车子驶入闹市,苏凉将车停住,不大肯定地同她商量,“我去买点东西,你答应我不走?”
他唇形绷得成一线,那氤氲的染了桃花的眼微微张着,含了祈求,瞳孔却又略收,戒备着,象是个守着糖果害怕失去的孩子,沈初初心底蓦地一软,她转脸往车窗上靠,“快去快回。”
果然快得很,不多时,苏凉拎一堆人参燕窝虫草阿胶丢入车内,打开驾驶室,重新发动车子。
沈初初保持着靠窗入定的姿势,不声不响。
“带你见个人”,苏凉小心瞄她。
“我要上课,没空。”
一张纸拍在驾驶台上,“这是你的课表,你今天应该上完课了吧?”
他倒是有心。
沈初初斜他一眼,嘲弄地笑,“我应该感谢你的关心或是你的探查?苏董,你明不明白一件事-我就算有大把的时间也没有必要浪费在一件不必要不值得的事情上?”
苏凉声音干哑得如同这季节的风,“是,我如今成了不必要不值得的人.”
他语气太过萧瑟,他的人干得成了窗外失了水分的树木,沈初初喉头似是哽着硬物,水气重重撞进她眼窝,她微张口,强支着,“请不要使用带有感情色彩的词汇,我们已是路人,哪里配得上‘必要值得’这样高贵的词?”
所有值不值得必不必要,都已成了年深日久的张贴画,纸质衰败,颜色晦暗.
她已经视他为陌路。
那个人才是她的天。
苏凉掌心冰凉,握方向盘的十指关节喀喀作响,那些愤懑无法可解,他惟有脚下拼命使力。
他快要失控了,如同这车。
他侧脸骨骼突突抖动,太阳穴一鼓一鼓地跳,那鬓角的一溜青痕越发深重。
他做这个样子给谁看,她才是鸟入樊笼不得自由好不好?
可瞧这样…罢了,就算是路人,她也不至于气他到如此地步。
车子穿过闹市区,驶入高速公路,渐渐门前冷落车马稀,大概半小时后,下高速右拐,驶入一条偏僻岔道,人车皆无,入眼皆是夯得坚实的泥土路,隐隐地伸向远处,这泥土路铺满洁白的细沙,仅容两车交错,窄而长,象是看不见的未来。
路两边植满高大的香樟树,这景致依稀仿佛类似故乡小镇临江的机耕路,一样的细小砂粒,一样的挺直树木,一样的风声飒飒,一样的炊烟缭绕。
依稀仿佛有一辆单车,两个面庞明媚的年轻人,以及一路洒落的叮当铃声。
沈初初眼神略见朦胧。
车内音乐幽幽回响着。
“…让它淡淡地来,让它好好地去…”
沈初初贴上车窗玻璃,车子此时开得极慢,窗外树木一树树掠过,宛如从前,她微微打开窗,任那往日歌声洒满怀。
车子缓缓停在香樟深处。
沈初初额角抵着玻璃,收拾渐次零乱的心.
苏凉下车,拿起那堆东西,“走吧,这里跟家里一样的青石板路,试试看喜不喜欢。”
家里?哪个家?
沈初初不置可否。
这是一处尚未开发好的楼盘。
这楼盘如此眼熟。
深窄的巷,幽远的小径,小径上断续铺就的青砖石条,青石间悄悄露头的青苔绿痕,高高的院墙一角微露的枝桠。
与故乡不同的是,故乡街道两旁是粉墙黛瓦的传统民居,这里是拱门照壁高门大户的深深庭院。
小巷深处,一栋小小房子竖在眼前,粉墙黛瓦,木门石阶,沈初初记亿中的青砖黛瓦屋子赫然就在眼前。
低矮的院墙,透着苍苔的台阶。
院墙一角随风摇摆的枝条。
会是记忆中的杏子树吗?
沈初初的心怦怦跳。
苏凉将手中东西交给沈初初,上前开门,“请。”
院门轻启。
隐隐约约传来婉转曲调“…只道他腹内草莽人轻微,却原来…”
沈初初瞳孔蓦地一缩。
莫非-?
深瞧一眼苏凉,沈初初急步奔上石阶。
四四方方的小小庭院,院墙低矮,院子里一棵瞧不出是什么树的树木,靠院墙处两个竹制衣架架叉着一杆青竹,几件衣服在青竹上飘荡。
这院子瞧着实在普通,依稀是前些年乡村常见的样式,惟有一样透着些许奢侈,这院里地上竟是绿油油地一片伏地青草,在这样的季节,有这样的青翠,那不是人力可以维持的了。
略偏了院门的小院回廊深处,几个老太太正避着风口聚在一张小方桌前热热闹闹地抹着纸牌。
沈初初一眼瞥见其中一个满头花白挽老式发髻戴着老花镜的清瘦矍铄老太太,酸意涌上沈初初鼻腔,她张张口,眼泪扑簌簌落下。
她在泪眼朦胧中扑入老太太怀里,伏在老太太膝头哽哽咽咽,“干妈,干妈…”
老太太受到了惊吓,她握牌的手颤栗起来,手里的纸牌散了一桌子,她摘下老花镜,颤颤微微地摸索着沈初初头顶,摸索着沈初初面颊,“是初初是不是?初初?初初…”
沈初初伏在老太太怀里痛哭。
一同打牌的老太太们各各揩着眼角叹息告辞。
苏凉站在门口,招呼着离去的老太太们,笑着道别,“下次再来”。
“干妈,干妈”,沈初初眼泪扑簌簌滚落,她仰脸拥住老太太,伏在老太太怀里揉搓,“我是初初啊,初初,您从小就疼的初初…”
“我的初初啊…”一声破腔而出的嚎啕,老太太的泪一线线地洒在沈初初仰起的面庞,老太太抵着沈初初额头,紧紧拥着沈初初,老泪纵横,语无伦次,“你去哪里了啊?这些年凉子总说找不到,找不到…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最疼的姑娘哟,我看看,我不认得了…一直找你,一直找不到,怎么瘦了这么多?得亏是在家,这要在外头我都不敢认,我晓得你长得好,可谁想到长成这个样啊…过得好不好?这些年一直在哪里?嫁人没有?有孩子没有?呸,瞧我这老糊涂,这是一定的了,女婿他待你好不好?…”
老太太搂着她,又是欢喜又是伤心地絮叨个不停,沈初初伏在老太太胸前,一动不动,任凭老太太一下一下地抚拍着后背,只觉得温暖踏实,像许多年前母亲的怀抱。
苏凉在门口红着眼眶站了许久,末了上前扶起老太太,沉声道,“进屋吧,外面风大。”
沈初初小心翼翼扶着老太太胳膊,眼睫犹带泪珠地蹭揉,老太太抽抽嗒嗒地进到屋内,牵着她不撒手。
屋内热气扑面而来,沈初初好不容易擦干的眼窝又跟着雾了一片。
眼前出现叠得方方正正的巾帕。
沈初初朦朦胧胧中接过,是一方手帕,只是这帕子颇为眼熟,却也不容她多想,匆匆用过。
那苏凉随即打了水,在水里搅动着毛巾,准备给老太太洗脸,“妈,亲妈,先擦把脸,腾出地儿好接新的雨水,你这样哭法,等下家里淹水了,又要买房置地,你又要唠叨,何苦来-初初一时半会又不走,特意来看你的,待会你们娘俩再抱头痛哭,你现在先收着,好不好?”
老太太哭哭笑笑地搂着沈初初不撒手,一手捶打着苏凉。
“干妈,洗把脸吧,初初替你洗好不好?”
沈初初挣扎着起身,却在不经意扫过水盆时定了眼。
他左手背有半个鸡蛋大小伤疤,颜色浅淡,象是生生被什么东西铲去了肌肉,浅浅一个坑。
怪不得前几次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掩着手。
年深日久,这伤疤略略纠结。
这纠结刺痛了沈初初的心。
他的过往,是怎样的不能道?
“我来吧”,她趋上前去。
沈初初接过苏凉手上绞好的毛巾,交接间手指无意触上了那伤痕,苏凉一惊,手掌弹簧似地往后一收,毛巾堪堪掉落水中,哗啦一响,水珠四溅,引得老太太往这里看来。
沈初初默默垂眼,伸手入水,沉默地搓洗毛巾,再绞干打开来摊开,待温度稍降,将毛巾对折,轻轻敷在老太太脸上,慢慢按摩。
老太太毛巾底下的声音含混不清,“你看他,粗手粗脚,连个毛巾都拿不好…敢情我这张老脸是他建的房子,只管拿砂纸下死劲地磨?你瞧瞧,你瞧瞧,十几年了,一点长进没有,只知道惹我生气…”
老太太只把沈初初手掌揉窝着,作嗔作怒地瞪一眼苏凉,沈初初只咬着唇笑瞅,低低唤,“干妈…”
“是,初初好,初初是你的小棉袄…这老太太,打我小时起就偏心,什么时候拿针灸一灸才好…小棉袄,好好陪老棉袄聊天,我去做饭了。”
他还真往厨房去?他何曾做过饭来?
“哎,你别,我来吧,等干妈洗完脸就来。”沈初初急扬声.
不想老太太拉住她不撒手,高声道“让他去。”转过脸来压低了声音,“有保姆的,平常他也不做,这几天保姆有事回了家…说起来凉子可遭罪了,那些年他不上学,非闹着要找工作,结果就去他舅舅打工的金矿。那金矿,是那么好呆的?天天一身泥一身土,日头没出就下井,日头下去再上来,没天没日,没黑没夜,哪天下去了,指不定哪天就上不来了…”
沈初初心底被什么东西勒着,细细作疼。
彼时她尚在父母膝下承欢,撒娇撒痴,而他已独自撑着世界,那个她从未接触的无序世界。
“他下去一天,我就睡不着一天,,,不提了不提了,咱娘俩好不容易遇上,今儿个高兴,不说这些伤心事。总有十几年?快二十年没见了吧?好好聊聊。啊?水倒去厨房,把茶几上的眼镜给我拿来,让干妈好好瞧瞧,看咱们的初初出落成什么样咯。”
厨房里,苏凉当真操刀舞弄起来。
绛紫衣袖一时蹭着灶台边沿一时扫着灶面水渍,衬衫下摆也没扎上,松松垂坠着,濡湿了一片。
哪里是做饭的人?
沈初初来厨房倒水,瞠目看了半天,忍不住拎起门后挂着的围裙,“我来吧。”
苏凉扎撒着两只湿淋淋的手,“不用”,他背着身,肩背提拎着,“你去歇着…这辈子我惟一能替你做的也就是这顿饭了。”
酸意一下冲进鼻腔眼底,沈初初阖了阖眼,她哑着声,“那…我给你围上”。
恒久高昂的头这会儿温驯地低下,沈初初不再多言,踮起脚,轻轻一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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