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青山见我亦如是 第三章（下）多喝热水

上午的第二节课后是课间操，我习惯了每天磨蹭到最后一个走出教室。倒不是因为我贵人事多，也不是因为效率低下，只是一个人走在前往操场的路上，周围女生们叽叽喳喳，男生们打打闹闹，未免感觉太凄凉了些。奇怪的是，今天曲河星迟迟不走。眼看着就要来不及了，我也顾不得许多，匆匆忙忙走出了教室。

“吴月，我今天中午不回家吃饭。”是他的声音，我猛然回头，他疾步赶上来。这句话看似没头没脑，我却并不惊讶。因为家住的远，我是整个班唯一一个中午留校不回家的。所以偶有一两个同学因为家里没人做饭或者不便回家，都会找我一起吃饭，毕竟学校周围的盒饭面条我都吃过。他家就在学校旁边，又有奶奶同住，留校吃饭倒是第一回。

“好啊，正好我最近发现了一家盒饭又便宜菜也多，今天中午就带你一起去吃。”我热情回应，假装并没有因为他座位的调整而变得生疏。事实上，自从他调去前排，我们说过的话还不及以往一节课说的多。新同桌是玄幻小说的狂热爱好者，而我是除了教科书什么书都看的博爱读者，我们并没有因为相似的爱好而闲谈甚欢，恰恰相反，我们因为专注自己的爱好常常一天都不说一句话。

听到我的回答，曲河星满意地点了点头，大步追上前面的队伍。整个课间操我都做得心不在焉，他一看就是个挑剔的主，学校门口两元钱的盒饭无论如何也是入不了他的眼，这会是他的第一次尝试也将是最后一次。

今天仍旧是三菜一汤，一个西红柿炒鸡蛋权当荤菜了，还有一个藕片和一个白菜，汤是可望不可及的紫菜蛋花汤。我们捧着一模一样的两份饭回到教室，即便没人，我也因为担心弄脏其他人的座位而坚持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也紧跟在我的身后，调整了一下椅子的方向，坐在了我的对面。

和身边的人比起来，我真的是一个不挑食的好孩子了。但如果有什么是我实在吃不下去的，大概就只有西红柿了。他们说西红柿酸甜可口，营养丰富，尤其对我这个黑成碳的女孩来说简直是美白圣品。可我尝试过很多次，根本都吃不下，世上怎么会有如此难吃的蔬菜，我缴械投降。

于是饭前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西红柿小心挑出来放在饭盒盖上。

“你不吃西红柿吗，真巧，我不吃鸡蛋。我们一起吃饭，就是互惠共赢。”不知道他都从哪看来的这么多邪门歪理，挑食也能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理直气壮。他也开始了他的挑菜大业，和我一样将鸡蛋放在了盒盖上，然后交换盒盖。

“这段时间我家有点特殊情况，可能隔三差五要和你一起吃饭了。以后每天做操的时候我都来找你，跟你说我留不留校。”语气间有些兴奋，也是，对他来说这的确算得上是件有趣的事。只是，人这样的情感动物，不患无而患得之又失，因为有了一星半点的希望，就开始贪得无厌，因为产生了依赖，就从无坚不摧退化为不堪一击。

我还是做操时间最后一个走的，唯一不同的是，拐弯处总能看到曲河星在等我。刚开始是说我今天中午跟你一起吃饭或者不跟你吃饭，后来是说我今天回家或者不回家，到最后就一个回字或者不回。事实上，每天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答案了。但我还是很喜欢这个环节，就好像一种仪式，连最讨厌的课间操都有些期待了。

到了初一，班上很多女生来了生理期。有管心悦这样痛到趴在桌上掉眼泪的，也有王楠楠这样若无其事甚至能给你表演个八百米冲刺的。我属于前者，痛得厉害，只是我没法掉眼泪。管心悦是年级第一美女，又是弱柳扶风式的娇贵女孩，她咳嗽一声大家都要心疼到不行，更何况掉泪。而我若是这般，必定是没人注意的，偶有人不小心撞见了也会以为矫情做作。

幸运的是，我很早就发现吃糖的时候疼痛感会稍微减轻，不知道是真的能移情还是仅仅我的心理作用。

我正低头剥奶糖的时候，一个水杯稳稳放在我的桌上。抬头一看，竟是曲河星。“多喝热水。”他撂下杯子和这句话，我却是惊诧万分，脱口问出“为什么”？问完以后就有些后悔，为自己的不过脑子懊恼。

“吃这么多糖不齁吗？”他语气里满是戏谑，我不觉脸红。我自觉自己十分低调，肚子虽是翻江倒海般绞痛，面上却是尽量克制如常。就连周围同学都没发现任何异常，他又何以觉察出来。

第二天，我来到学校的时候，他已经在看书了。这倒不太像是他的作风，我把书包放下。抽屉里是一把奶糖，我看了他一眼，他仍在看书。明明我昨天吃了那么多糖，现在眼睛怎么有点发酸。六岁入学，七年读书生涯里我一直是默默无闻，是以大家也并不十分在意我。然而我骨子里希望像沈梦影和管心悦一样得到别人的关注和关心，表面上却是装得毫不在乎。甚至我也羡慕王楠楠，能那么自然那么开朗地博取关注，存在感也那么强烈。

对我来说，曲河星无疑是光，是冬天的太阳，夏季的树荫，是我漫长而孤独的小学生活的唯一的甜。我从来没有想过，像我这样平凡到尘埃里的人，居然有一天交上了一个牛气冲天的朋友。他不因为我的长相一般、皮肤不好、成绩很差、性格别扭以及灵魂无趣而看不起我，反而在我最黯淡的时刻亮起一盏灯。我不敢在班级跟人说曲河星是我朋友，但在家里，在邻居玩伴中，他早已成为我校园生活的主人公。他的聪明、犯傻、天真、狡黠，被我说书般一一道来。堂妹常常抱怨，你怎么三句话不离曲河星。没办法啊，整个小学，除了难以开口的尴尬，剩下的就好像就只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