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青山见我亦如是 第一章（下）同是天涯转校生

那年我上四年级，搬家的缘故再次转学。这次我从一个农村小学转到一个城镇小学。

我生性胆小、内向又慢热，每次转学对我来说都是一次致命的打击。稍有一两个能说得上话的小伙伴随即就要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老实说，我讨厌新鲜，讨厌尝试，讨厌一切我不熟悉的事物。

这次和往常并没有什么差别。妈妈把我送到教室后就悄悄溜了，任我在后面追赶哭喊头也不回。我只跑了几步就深知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干脆坐在了台阶上纵情大哭。

大概就在我哭得筋疲力尽之时，一个背着书包两手插兜的小男孩走到我面前停了下来。他先是安安静静看了我一会，然后等我哭得差不多了干脆坐在了我旁边。

刚才没人看我的时候花了太多气力，以至于现在有人欣赏我的表演时我反而没了表现的欲望。尴尬之余，我也扭头看他。

“曲尽河星稀。你好，我是曲河星。”

这是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我整整记了十三年。除了这句话对我来说刻骨铭心、意义非凡之外，这句话简直是他的口头禅，每一个问他名姓的人无一例外都能得到这样的回答。

“你怎么哭得这么惨啊，是作业没写完吗，我可以帮你。”

当时只觉得他真是个古道热心的人，而在往后的三个月，我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同学们，我们班今天转来了两名同学。我们让他们做个自我介绍吧，吴月，你先来。”

我赶紧低头，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大家好，我叫吴月，从新沙学校转来的。”

然后，我好像听到台下传来的轻笑。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说话大家都会笑，明明我并没有幽默细胞。

“曲尽河星稀。同学们好，我叫曲河星。我喜欢读书、钓鱼、唱歌、弹琴，希望以后能和大家成为好朋友。”

说到爱好时，台下是一阵唏嘘抽气，这以后，也成了他说话时的标准背景乐。

“吴月，曲河星，你们先坐在后面那两个位置吧，等期中考试后我们再重新排座位。”

至此，我们成为了同桌。这三个月，也是往后十三年我们最熟悉最亲近的三个月。

我的个子不高，那时候他也没开始蹿个，在最后一排看黑板着实有些费力。不过好在他并不需要看板书，我也就只看他写的笔记。

那时候我不爱说话，下课了任大家从教室前门打到后门，我自岿然不动。曲河星也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去交朋友，下课常常只是陪在我旁边给我讲讲题唱唱歌或者是说说他的故事。

他爱唱周杰伦，歌词抄了满满一大本。他唱安静，唱我不配，唱爱在西元前，唱黑色毛衣。他说自己，说他家的狗，说邻居的枣树。

“吴月，你平时都喜欢干些什么啊？”

一个慵懒的午后，他趴在桌上侧头问我。

我喜欢干什么呢，我不会唱歌，是五音不全的那种，也不会任何其他乐器。

我不会画画，不会骑车，不会游泳，不会钓鱼，不会爬树，不会打游戏。

这样一想，我原来什么都不会啊。那我平时都在干什么呢，我并不十分热爱学习，对历史地理之类的也不甚感兴趣。没事的时候，我大概就是看看小说看看电视发呆了。

我有几个小伙伴，我们周末会去抓蚂蚱，捉螃蟹，坐在草地上做白日梦。

可这些和他的爱好比起来，算什么呢，就是一个不折不扣不学无术的玩泥巴小孩吧。

沉默了半晌，我小声回答，“我没有爱好”。

“你怕不怕螃蟹，蜻蜓和蚂蚱？”

“不怕！”还没来得及思考，我脱口而出。

“走吧，带你去找点好玩的。”

“可是，还有半个小时就要上课了啊。”我犹豫不决。

“来得及，快走。”

他不由分说拉着我就跑出去。

立秋后不久，蝉声依旧聒噪。路过一棵梨树时，清楚可见一只只蝉伏在树干上腹部有节奏得一动一动。

曲河星停了下来，想抓住它，从他捉蝉的姿势就能看出来并不熟练，试了好几次都让它逃脱了。

我终于忍不住了，上前快速出手捉住一只正低低吟唱的蝉。曲河星发出一声惊叹，我不以为意，毕竟这是每个农村孩子信手拈来的技能，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学校后面有一段铁道，以前运输旅人和货物都离不开它，随着交通的发达，渐渐废弃不用，却成了孩子们的理想天堂。

我知道他带我过来一定是要捉螃蟹，铁道两旁的小水沟的石缝里不难发现他们的踪迹，这一点，我堪比专家。事实上，我从家到学校就是要走这一段长长的铁道，步行有四十分钟之久，而我更是喜欢沿路捉螃蟹，摘果子，让这漫长的路程显得不那么无聊。

“快看，我找到了一只螃蟹。”

他欣喜若狂，蹲在岸上就用手去捞。

不一会又听到他沮丧的声音，“让他跑了”。

我默不作声，半跪在岸边，伸手去捉。对于捉螃蟹，我有自己的心得，也有自己一套成熟的操作系统。所以对我来说，捉螃蟹的战役只有战绩丰瘠之分，没有成败之说。

不出意外的，我们迟到了。

而且是班主任的语文课，我们被罚站在教室外。

我从来不是个好学生，但一定是最乖巧最听话的那个，迟到，我的词典里从来没有这个词。

站在外面，一时间百感交集，委屈得快要哭出来。

这时，曲河星朝我松了一下紧握成拳的双手，一手知了，一手螃蟹，露出来一个胜者的笑容。那是我第一次迟到，第一次被老师罚站，却意外收获了一个毕生难忘的下午和一个少年纯真无邪的笑容。

这样的笑容和这样的曲河星我只看过一次，那是十岁的曲河星，还是稚嫩单纯的模样。

他单眼皮丹凤眼，眼睛细长，鼻挺唇薄，笑起来很难与真诚、阳光、可爱一类的词沾边。如果说十岁的他还依稀有着孩童的明净，随着年纪的增长，这点天真纯粹在风流浪荡的外貌下荡然无存，仅剩游离飘忽的眼神和的意味不明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