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驼侠侣 铁枪古庙（7）

铁枪庙中阴沉沉只有淡淡的月光，潮湿的空气透着一股霉味，寂然中只听得到淅淅沥沥的雨声和柯镇恶沉重的呼吸声，夜雨中乌鸦也安歇宁静起来。

隔了好一会，只听杨过道：“往后只要我活着，只要小妹子不嫌弃，我就一直陪在你身边，也不许谁再欺侮你。”黄蓉喃喃道：“你真这样想吗？”

杨过正色道：“我一心一意这样想，我给你好好发个誓吧。”对着王章彦神像竖掌，立誓道：“我杨过从此永远听小妹子的话，永远不骗小妹子，不让小妹子受人欺侮，让小妹子永远欢喜，否则就跌下悬崖粉身碎骨而死。”说得斩钉截铁，不容一丝转圜。

话语刚落，一个焦雷乍起，闪电照亮了王章彦高大的神像，面目狰狞，阴森恐怖，好似怒视着二人作证方才的誓言。

黄蓉打了个寒噤，站起身走过去握住他手，道：“你胡乱发什么誓？我不爱听你要死要活的话，你好好听我话不就完了？”方才杨过的誓言一片爱护之情，黄蓉听了虽然感动，可终觉得太过严厉，倘若他将来背誓，甚为不详。

杨过一听不觉失望，心道：“原来小妹子还不信我。”黄蓉劝道：“你答允我方才誓言做不得数。我不爱听这些话。”

杨过不禁失望道：“小妹子看来不信我，怕我将来遭恶报。”黄蓉正色道：“杨大哥武功虽高，可也不是天下无敌，将来倘若有恶人欺侮我，你打不过他怎么办？你不是不真心诚意，只是力有未逮，难道真跳下悬崖自杀不成？再者爹爹因为我犯错打我骂我，你还要打他不成？有些时候我不爱听一些坏事，你明明知道还非要讲我听吗？”

这些都是杨过没想过的，不禁愣住了答不出话。

黄蓉道：“你能说这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我不爱听这些话，你非要说给我听。你不听我话了吗？”

杨过点了点头，答允道：“好吧，小妹子不爱听，就当我没说过吧。”心里却想：“这些话我都一一记在心里，发不发誓，我都会一一办到。可惜我三天后就要死了。”

黄蓉微笑道：“杨大哥乖乖听话这才像话。我知道你不喜欢这老瞎子，就先委屈你了，等他好了就不用管他了。咱俩一起回桃花岛，天天一起玩，你说好不好？”

杨过遐思一会，悠然神往道：“这样很好啊。”

黄蓉看杨过神色十分期盼，也欢喜起来，微笑道：“今天很晚了，咱俩睡吧，养足了精神，好好去玩。”

关上庙门，二人安歇下来，杨过想挨得黄蓉近些，又不好意思，就在黄蓉对面躺下。

他闭上眼，暗自心想：“杨过，你一生所为错事太多。临死前有小妹子相伴，还有什么不满足呢？”不愿再想三日后情花毒毒发。

他本已困倦至极，躺了许久，还是不能入眠，又想起杨康来，忍不住睁开眼侧头望了紧闭了庙门一眼。寻着过去的记忆，反复推算，杨康确实今日该在铁枪庙殒命，又觉得没准哪里疏忽了，不该如此凑巧，心想：“爹爹贵为小王爷，怎会深夜跑到荒僻的铁枪庙中？”

杨过忐忑不安，总怕杨康忽然赶来，直到天色渐白，八月十七已过，才放下下来，昏沉睡去。

睡梦中杨过又做了个梦，梦中又回到刺杀郭靖那一晚：杨过解衣就寝，将从绝情谷中带出来的那柄匕首藏在贴肉之处，心想：“我待你睡熟之后，在被窝中给你一刀，你武功便再强百倍，又岂能躲避？”郭靖日间恶战，大耗心力，着枕即便熟睡。杨过却是满腹心事，哪里睡得着？他卧在里床，但听得郭靖鼻息调匀，一呼一吸，相隔极久，暗自佩服他内功深厚。过了良久，耳听得四下里一片沉静，只有远远传来守军的刁斗之声，于是轻轻坐起，从衣内摸出匕首，想也不想，用力刺向郭靖胸口。

郭靖胸口插着匕首，瞪大了双眼，转过头盯着杨过，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和困惑不解，嘴唇一张一合，似乎想说什么，费力地抬起右手伸向杨过。杨过不敢看他眼睛，连匕首都来不及拔，双足一点便欲破窗而出。哪知小龙女就在窗下，杨过刚落地就撞见了姑姑。杨过又是惊喜，又是焦急，握住小龙女手，低声急急道：“姑姑，我已将郭靖杀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点走。”小龙女面无表情，甩开了杨过双手，俏立在原地。杨过惊疑道：“姑姑，你怎么了？”小龙女面无表情，拔出淑女剑，青光霍霍，迅捷如电，已刺穿杨过胸口。

杨过大叫一声，忙摸向自己胸口，吓得大汗淋漓，登时醒了。忽感摸上胸口的手被温软滑腻的小手握住，耳边响起清脆关切的语声：“杨大哥，你怎地了？做噩梦了吗？”睁开眼见黄蓉正凝视着他，大眼睛里满是关切之情。杨过心里一暖，惊惧之情顿时去了，点了点头，勉强笑道：“不打紧，是一场梦罢了。”

白白的日光正从窗口门口射进来，古庙中一片明亮，已不是昨晚的阴暗光景。杨过轻轻松开了黄蓉的手，起身走到庙门外。

此刻日头高照，已快至晌午，嘉兴夏日分外炎热，昨夜雨迹都已风干。一阵阵暖风吹来，杨过只觉浑身温暖舒泰，噩梦的惊恐也随风而去，长吁了一口气。

黄蓉将他外袍递给杨过。杨过接过，触手干燥柔软，已是晒干过的，忙道：“谢小妹子了。”

黄蓉柔声道：“我去给你做饭吧。”杨过也当真腹中饥饿，道：“此地荒郊野岭，烧火做饭太麻烦了。我到附近人家买些酒食吧。”黄蓉嫣然一笑，忙拉着杨过来到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