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微录 还珠卷 十二、卖猪

子夜。整个山乡都陷入了黑甜的梦乡，静寂安详。

流云无声，星眸微闪，偶尔有夜枭一声怪啸，惊得草间鸣虫哑然收声。

桃花寨早已经灯火全无，沉浸在安静之中，毫无人迹走动。不过，村外不远处的一处废弃宅院旁，有一辆牛车停在那里，一动不动，拉车的老牛，不时啃一口宅旁荒草，有一口没一口地嚼着，百无聊赖。

夜风生寒，忽然间，这个破落的荒宅废墟之中传来了一声呻吟，听起来就像是久睡之人毫无意义的梦呓。

老牛侧耳听了听，“哞儿”了一声，算是回应。

张胖子在瑟瑟发抖中，终于醒了过来，酒劲未消，头痛欲裂。

他晃了晃那沉重而浑噩的脑袋，努力撑开眼皮，向四周看了一眼。

朽木颓园，蔓草丛生，长空清明，星斗满目，好一份萧疏景致。

等等，自己不是在朱家庄喝兰陵酒饮得大醉了吗？不是睡到那位热情好酒的老者家的炕头了吗？这是哪里？

张胖子霍然起身，四顾而望。

哪里有什么朱家庄，哪里有什么老宅，哪里有什么好客老人，只有一片断砖碎瓦，和自己刚刚躺在上面的小土堆。

陡然间夜枭一声鬼叫，惊得这个迷迷瞪瞪的胖子唰地出了一身冷汗，他终于有些从醉酒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了。

难道我撞了鬼了？

一念及此，他忽然觉得浑身冰凉，腿脚发软，“噗通”一声，又一屁股坐到那个土堆之上，额头上的冷汗涔涔地流个不停。

这胖子往地上这么一倒，因为身宽体胖，就显得势大力沉，砰的一声，感觉周围的地面都颤了一下。不远处的一个破旧木槽之中，几只灰老鼠“吱吱”叫着窜了出来，一路狂奔，钻回了洞里。

一阵急促喘息之后，胖子渐渐平复了心境，胆气又重新恢复到了体内。

既然自己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就证明这个鬼怪没法伤害到我，怕个甚！

他转头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所在的地方。

这一看之下，差点把自己气得口鼻歪斜！原来此刻，他所在的位置，明明就是桃花寨外的一户宅院，这户院落主人早已搬走多年，风吹雨淋之下，整个院落显得破旧不堪。而此时的自己，坐在这家废弃的猪圈里。

怪不得刚才那个老鬼自称这里是朱家庄，原来是这个猪啊！敢戏耍张爷爷你，真是可恶至极！

张胖子站起身来，猛然一脚将那个破旧木槽踢飞了出去。那木槽早就腐朽不堪，掉到地上，断成了数截，一阵灰尘烟气，腾腾而起。

张胖子还想找一根趁手的木棍，将这猪圈的破墙捣毁，以一泻心头怒气，忽然间想起自己在这里大吃大嚼了半宿，他想起老辈人讲的那些鬼怪故事，都是将些朽木毒虫、牛粪马溺之类的污秽之物，变成美食美酒，引诱人们吃下，这一念升起，顿觉胸中一阵烦恶，扶着牛车哇哇大吐，只是吐了半天，也只是在地上吐了一摊清水。

张胖子再也不想在这里停留，跳上了牛车，狠狠甩鞭，急匆匆地离开了。

夏日一起，暑意渐生。

昨晚没有了往日夜里的尖叫声，秀儿难得睡了个好觉。今日早早起来，见今天又是个响晴白日，洗净了手之后，开始翻捡出新采回来的草药，装在竹箩里，端到外面晾晒。

那只被她起名唤作“蝃蝀”的雉鸡，见她来到院中，便从一根木杆上跳了下来，先是两根脚爪先后向身后蹬了蹬，伸展了一下身体之后，敛着翅子，小跑到少女的身后，跟着她不断来回走动，亦步亦趋。

走到院外的夏郎中看到这一幕，笑道：“这只鸡怎么比狗还要黏人啊。”

秀儿冲着老爹说道：“那是因为它知道我对它好呗。”像是在印证少女的话，蝃蝀咯咯叫了几声，伸出脖子，在少女的腿上蹭了蹭。

夏郎中大笑了起来。忽然间，昨夜沉寂的猪叫，猛然响了起来，那声音，简直就像有人用锐利的指甲使劲地去抓挠锣鼓的表面，让人生出无限烦闷。

秀儿难受得捂住耳朵，夏郎中深深皱眉。

就在他准备去院墙处看看临院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张胖子也皱着眉头向着两院的院墙之处走来。他脸色苍白，头上汗珠涔涔滴下，喘着粗气，一双粗手捧在肥大的肚子上，似乎很是痛苦。

“老张，你这是——”夏郎中讶然问道。

张胖子紧皱眉头，声音低沉，道：“唉，刚刚给猪喂食的时候，忽然间觉得腹如刀绞，你能不能给我看看是怎么回事？”

听到邻居身体不舒服，加之那凄厉猪叫渐渐停了下来，夏郎中也就把这事给忘了。他请张胖子过来坐到堂中，平心静气以后再准备号脉，张胖子跳过墙来，一起走入了前堂。

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夏郎中的眉头又渐渐皱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张胖子，缓缓道：“老张，看脉象，你这是积食不化的脉象。”

胖子额上的汗粒渐消，脸色也慢慢回复了过来，看样子那股痛劲儿已经过去了。他咧开大嘴笑了一下，道：“就是说，我只要多动动，再饿个一两顿，就没什么问题了呗？”

夏郎中沉吟了一下，随手拿了一张黄纸铺在桌上，道：“也算是这么个道理，不过……”

张胖子一摆手，道：“既然没啥大事，我就放心了，谢谢你啦，老夏，我还要忙着把猪送给客人，耽搁不得，就先走了哈。”说罢，起身迈步，就离开了。

夏郎中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什么，看着那道离去的背影，怔怔出神。

十八里铺上的大集热闹非凡。

这十八里铺是方圆五十里内最大的村庄，庄内过千户人家，人数便有六千之众。人一多，需求便多，所以在村外的一片荒地上，就成立了一个大集市。每逢五、十，便会有一个大集，四邻八乡的人们也都会在这天前来赶集，于是这十八里铺的大集就越办越热闹。

张胖子自然深知人越多，他的猪就越容易出手的道理，所以自觉身体无妨之后，就急匆匆地回家抓猪装车，撵着老牛一路烟尘滚滚地赶了过来。

钱财向来动人心。张胖子赶到大集，顾不得给那汗津津的老牛擦拭一番，就开始在人堆中钻来钻去，寻找生猪的买主。

因为今日出发的晚了很多，现在的集上已经是人潮汹涌，难以通行了，他花了比平时多四五倍的时间，还没有挤到生猪买卖的地点。

就在他快要到达之时，忽然听到前面有一个人高声叫嚷，引得前方众人一阵骚动，紧紧围绕了过去。

张胖子侧耳细听，原来前方那人正在高声询问还有谁手里有生猪，他准备全数买走，运往外地。

胖子闻言心下大喜，鞭子甩得啪啪作响，吼道：“让一让，让一让，我这有一车猪哩！”一番努力之后，终于挤了进去。

人群中间，有一个白面无须，管事模样的人，正在张罗着把已经收购到的土猪装车，看见张胖子拉了一车猪赶了过来，对他招招手，道：

“你这车猪我都要了。”

张胖子闻言大喜，急忙将车拉住，帮那管事模样带来的几个伙计一起忙活着把猪绑缚起来抬下车来过秤。

一番忙碌之后，伙计们报来的数字让这个管事皱起了眉。他看着那六七头肥猪，忽然转身，向张胖子问道：“这位老哥，你家的猪为啥会比看起来的要沉？”

张胖子堆笑道：“可能是因为它们总是山上山下的跑，肉会比平常的猪实成一些吧。”

那人听到这番说辞，有些半信半疑。这个时候，旁边一个蹲着买菜的老头冷笑了一下，插口道：“后生，你这猪肚子都快坠地了，哪里有什么精力山上山下的跑，做生意莫唬人哩。”

张胖子闻言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时大怒，蹦了起来，指着老汉道：“是你懂养猪还是我懂养猪？你说说，我哪里唬人了？”

老头冷笑了两声，不再答话。

就在胖子说话的时候，一个伙计忽然“啊”地惨叫了一声。众人看去，见他正在抬着绑好的猪往大车上抬运的时候，不知怎么，有一只猪的绑绳松动开了，它一口咬住那个年轻人的手臂。

伙计吃痛，马上松开了手。肥猪从抬竿上滑落下来，三两下，将已经变松了的绑绳挣断，在人群中东拱西撞起来。

清明踏青快乐读书！充100赠500VIP点券！ 立即抢充(活动时间：4月4日到4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