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微录 还珠卷 六十七、归程

昨夜的风雨不知何时停止了，秀儿一家三口因为重聚，情绪自然很是激动，一番讲述言谈之后，都是在这潇潇雨声中沉沉睡去，再醒来时，已是红日初升，漫天霞光了。

秀儿呼吸了两口晨时特有的新鲜空气，看着身边陪伴着的父母，顿时觉得心情大好，笑容赛过了盛开的鲜花。蹦蹦跳跳着拿了一些干木枝回来，准备生火烤带来的干粮，给父母做一顿热乎的早餐。

火苗升起在林间，银灰色的烟气扶摇直上，衬在青碧的林叶之间，多了几分仙气，少了几分尘世的烟火气息。也许，原本平常的事物，换在一个新鲜的环境里，就会让人产生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重新有了父母的陪伴，小姑娘觉得什么都是亲切的，她盯着那袅袅的炊烟，看得入迷。

干粮很快就热好了，简单的早饭并没有影响到几个人的胃口，他们每个人都是狼吞虎咽地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看到这番景象，秀儿脸上的笑意又浓了几分，让这透过林叶而下的阳光都明艳了些许。她看着父母，开心道：“爹、娘，我们回家吧。”

听到秀儿提议的夏氏夫妇，手上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

秀儿一心都在喜悦之中，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细心地压灭了火苗之后，弯下身收拾了一下打开的包裹，背在背后，便要去拉着母亲的手，向林外走去。就在这时，一道欲言又止的声音在她身旁响了起来：

“丫头……”

“嗯？”印象中的老父亲从来都是干脆利落、快言快语，没有这种吞吞吐吐的时候，秀儿不知道老爹这是怎么了，诧异地回头看了过来。

那个向来安稳如山的中年男人，此时此刻，望向女儿的眼神之中，竟是有了一份胆怯和犹豫，他又看了看身边的妻子，最终，转过头来，重重吐了一口气：“丫头，我和你娘亲，可能以后要在这三山岛上常住一段时间了。”

“什么？”不知是没有听清父亲的话，还是没有料到爹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看着父母那带着亏欠却又很是郑重的表情，秀儿讶然地张大了嘴，半天之后才说出了下一句，“为什么啊？”

望着女儿那茫然的眼神，夏氏夫妇俩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林间气氛忽然沉默了下去，叶子中间挂着的晨露，似乎都停止了它们的滚动，这时，一直安静的沈隆忽然开口问道：

“夏叔叔，可是出了什么情况吗？”

在两个人探求的目光之下，夏郎中终于开口：“昨夜你也听到了，爹娘二人的性命，都是那位老者所救，而且老人家的医道高明，远超于我，爹爹既想留在这里日夜伺候老人以报救命之恩，也想跟随他老人家日夜聆听教诲，精研一下医道，以提高自己的医术。”

听了爹娘的解释，秀儿倒是能够理解一二了。父亲这人，向来是知恩图报，又加之对医术勤于钻研，猛然遇到一位个中高手，动了再度学艺的心思，也是在情理之中。小姑娘定了定忽然慌乱的心神，又一次问道：“爹爹要留在这里多久啊？”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夏仲麟才缓缓开口道：“……十年。”

这一个答案实在是大出秀儿意料之外，在她的心里，父亲医术高超，即便是想要再度学艺，也不过是查漏补缺，多修习一些偏漏的秘方而已，一年半载也就够了，怎么这一张口，居然是要十年？

夏母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在一旁道：“秀儿，爹和娘会在不忙的时候不时回乡探望你的。”

母亲这一说话，秀儿立马苦了脸。虽然母亲是在开解自己，但是听那语气，这件事情，二人已经心意既定，无法更改了。

秀儿小嘴一撇：“好吧好吧，我自己和沈隆哥哥回去。”

夏氏夫妇似乎没有想到秀儿如此好说话，原本尴尬的神色变得轻松了不少，夏郎中从随身布袋中掏出一枚果实，正是那丹木果，递到自己姑娘的手里，呵呵道：“乖，回去之后，把这枚果实送给柳叔叔，抓紧把吕知县的病给治好了，这样咱们县里才有主事人、主心骨啊。”

秀儿点头“嗯”了一声，随后道：“把这些都送完了，我就回家收拾一些必用物品，让沈隆哥哥再把我送来，和你们一起生活……”

“胡闹！”夏郎中忽然一声厉喝，打断了秀儿的话，“这孤岛上就这么两三个人，你一个大姑娘家留在这里干什么？”

秀儿像是有些不认识爹爹了的样子，诧然道：“照顾你们啊。”

“我们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哪里需要你照顾，再说了，十年，那么长的时间，你留着荒无人烟的三山岛上，不找婆家了吗？”

秀儿听得脸上忽生粉霞，一双杏眼滴溜溜转了转，似乎想瞪爹爹一眼，却又强忍住了这股冲动，最后轻轻哼了一声，语气半羞半嗔：“你还知道女儿过两年就到了嫁人的年龄了啊？那你居然还要带着我娘在这里隐居，把我一个人扔在家，让我自己找婆家不成？”

夏郎中：“……”

风平浪静的大海上碧波万里，飞鸟点点，翱翔其上，看上去壮美而安详。

海面上，一叶孤舟破浪而行，向西北方驶去。船上只有二人，一男一女。

此番回程，秀儿的情绪明显低落很多，一个人恹恹地坐在船头，盯着那不住被船尖撞碎穿过的海浪，默默无语，那位想和她搭话逗她开心，却无法离开船舵半分的少年很是无奈。

好在归程似箭，这一次船行顺风顺水，比之来时速度快上了不少，一路无话的状态，在二人踏上熟悉的海岸之后，终于结束了。

桃花岭遥遥在望，沈隆将这艘商船泊在了寨中渔舟密集的小海湾之后，搀着秀儿，跳到了沙滩上，惊起了几只小沙蟹四处乱爬。沈隆上前一脚一个，恨恨地将它们都踩到了沙地之下，兀自又跺上了几脚。

秀儿看得奇怪，诧异问道：“沈隆哥哥，你踩这些小螃蟹干嘛？”

“呃……看着它们张牙舞爪横行无忌的样子，我就很是厌烦。”

听了沈隆的解释，小女孩“噗嗤”一声，抿嘴笑了一下，一路上的烦郁之情稍退：“走，我们回家吧。”

这轻轻笑容，让沈隆这一路绷紧的心，终于也松弛了少许。

天高日丽，青山幽幽，两道小小身影，在这青冥之下，说着笑着，一步步地走回了桃花寨中。

又回到了熟悉的小院门口，秀儿欢快地笑着喊了一声：“我回来啦！”

银铃般的声音还未落下，院中呼啦一下冲出了四五道身影，速度之快，让院外的两个人微微惊了一下。

“秀儿！”几声惊呼响起，那些少年冲出小院，一下子把她围在了中间，更有一名少女拉起了她的手，急匆匆问道，“这两天你跑哪儿去了啊？”

秀儿吐了吐舌头，脸上似乎浮现出了一丝歉意，还未等她解释，身后的那位锦衣少年忽然道：“我们去三山岛了。”

一瞬之间，其他人的目光全部射向沈隆的身上，只是让秀儿感到有些怪异的是，这几位互相熟识了的人，为什么看向他的目光突然变得如此冰冷？

场间的气氛，一时冷寂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