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微录 还珠卷 五十五、布阵

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类幽微玄奇之事的小姑娘，听了无邪的讲述后，一时间有些接受不来，沉默了下去，自己在那里低头思索了好久好久。无邪自然知道世俗凡人对这一玄奇世界的普遍看法，如孔夫子所说的那样，敬鬼神而远之。信有信无，更多的取决于自己的心理需要，而不是真实承认。所以并不催她，只是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地瞄向少女身边的沈隆。

沈隆似乎对此毫无察觉，只是定定看着秀儿，目光中满是温柔。

此时院中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宁静，风不动，花草不动，唯有轻微的火焰噼啪声，在这院落之中起伏。

像是过了很久，久到沉闷的氛围让天性欢快的薇儿有些不耐，想要起身活动一下的时候，石化了一般的秀儿，终于动了。她抬起头，看着那株高大的香樟树，道：“我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那条龙会找我啊。”

明月奴插话道：“秀儿，会不会是你平日上山之时，采到过什么灵草，或者捡到过什么宝物之类的？龙性贪婪，最喜好收集这类东西了。”

秀儿肯定地摇了摇头：“这段时间，我就见到了蝃蝀那只受伤的鸡，这还可能是在昨夜的那场大风里给吹走了。一条龙，总不会是贪图那么一只野鸡吧？”

秀儿说完，大家也都摇了摇头，这实在是不可能的一件事。既然当事人想不出有什么是值得一条神龙忽然惦念的，话题自然而然转移到要怎么对付这条三番两次前来，毫不死心的海龙身上。

按照沈隆的说法，龙的破坏力极强，留在这里乃是危险至极的事情，不如秀儿出去避上一段时间，待这龙次次寻人不遇，总是无功而返之后，久而久之，自然就不会前来寻找了。

薇儿可不这样看待，嘲笑沈隆胆小，照她的意思便是与他斗上一斗，将这条臭龙打败，打到他狼狈逃窜，不敢再靠近此间三百里为止，乃为上策。语气之暴烈，态度之嚣张，沈隆和齐钰听了后直咋舌。

无邪的想法很是理性，逃和斗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事情是要搞清楚此间原因，这样才能有的放矢，找到最佳的解决方案。所以互相的接触还是有必要的，但是不能上来就是打打杀杀。

几人意见不一，居然谁也说不服谁，场间氛围就变得热闹而嘈杂了。只是这样争论下去，完全解决不了问题，最后几人都把目光看向秀儿，问她对这件事情上是个什么态度。

秀儿看着这些为她出谋划策的朋友，内心涌起一阵感动。她清了清嗓子，道：“我不能离开家啊。”话语一落，沈隆的脸色凝滞了一下，他刚要开口劝说，却被少女截道，“沈大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现在我父母未归，我怎么可能就离家在外了呢？光是我一个人躲开，我父母回来之后，那条龙不还是会过来骚扰他们吗？更何况，即便我们全家躲开，这龙再多来山寨几次，每次都携风带雨的，不也会殃及这些乡亲父老么？”

沈隆听后，无言以对。

无邪听了秀儿的话之后，眼神亮了一下，对秀儿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商量一下今夜怎么会会这条海龙吧，看看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秀儿点头，道：“嗯，无邪哥哥，听你的。”

众人商议之后，无邪决定在这里暂住两天，看看那条海龙是否会卷土重来，再度骚扰小山村，薇儿见可以平生第一次与龙斗法，更是激动得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就到天黑，那条龙现在就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一干人等都对这个亢奋的小姑娘很是无奈，期间，沈隆抽了抽鼻子，道：“嗯？什么东西糊了？”

秀儿忽然惊叫了一声：“呀，光顾着说话了，忘了给齐钰哥哥熬的药了。”

时光在渐渐温软的阳光中如河水般缓缓流去，很快就到了晚饭光景。秀儿心心念念的父母还是没有驾舟归来，回到自己的家。好在这一日，有五六个人在陪伴着她，让她没有太过孤单。

秀儿置办了一桌子山野菜蔬，和大家一起享用晚餐。众人吃了以后，都是赞不绝口，夸奖秀儿的手艺好。薇儿更是笑闹道：“也不知道你会是谁家的小娘子，那个男人真是有天大的福气。你看你，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以后啊，来提亲的人，肯定会踩破门槛的。”

秀儿腮生粉霞，轻轻啐了薇儿一口，香舌半露，一幅天真烂漫的小女儿憨态，一旁的沈隆眼神陡然一直。

这一顿饭吃到银月初升，方才结束。收拾完毕之后，几人都来到院中纳凉。秀儿习惯性地叫了几声蝃蝀，没有见到那只锦鸡，心情有些微微郁闷。

闲暇无事，大家随意走动消了消食，最后都聚在香樟树下，坐在一起，开始讲起各自的趣事来。一时间，小院之中不住爆发出或爽朗或天真的笑声。

齐钰：“小时候有一次我睡不着觉，特别兴奋，于是就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玩个不停。躺在床上的父亲见我如此精力充沛，道：‘钰儿，你如此兴奋，要不爹爹和你做个游戏吧？父亲常年忙于处理政事，很少能有陪我玩的时间，我听了之后感觉好高兴啊，便点头答应了下来。我问父亲要玩什么啊？父亲说：‘玩藏猫猫好不好？’这是我和母亲最喜欢玩的游戏，我非常愉快地答应了。父亲开始查数，我就赶紧跑出去找藏身的地方，选啊选啊，最终我藏到了父亲书房的一个书篓里面。在里面左等右等，感觉过了好久，屁股都坐疼了，可是一直不见父亲来找我。我就奇怪啊，怎么还不来找我呢？可是我又不敢随意露出头打探，便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后来，我有点困了，实在支撑不住了，就从书篓里爬了出来，晃晃悠悠走回房中。我问母亲：‘爸爸去哪里找我了？怎么会这么笨，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我？结果你猜怎么着，我母亲笑着跟我说：‘傻孩子，你父亲根本就没有去找你，都睡着有小半个时辰了。’”

一阵哄堂大笑，又一次在这院中上空响了起来，吓得树上几只要睡觉的倦鸟扑了几下翅膀。

在众人的聊天声中，银月高升，星斗灿烂，夜色渐渐变深了。

沈隆打了几个哈欠，揉了揉自己的眼皮，和众人告罪一声，先行回房休息去了。

其他人聊兴正酣，他的离开，并没有多大的影响，这小院场间，依然聊得兴高采烈。

回到屋中，躺在床上的沈隆，侧耳听了听外面的谈话声，嘴角处还含有一丝淡淡的微笑，他随手拿了一本书，放到了被窝之中，将被子拉了上来。

悠悠夜风，渐渐从海上生起，带着沁凉的水汽，在天地间缓缓涌动。

慢慢的，沈隆躺着的被窝里，传来一阵阵均匀而悠长的呼吸声，客房中变得极为安静，和外面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月光斜斜掠入窗棂，照进幽暗的房中，晃起了几道影子，如水波荡漾一般，不过最终还是定格在地面之上。只是，似乎有一道虚影，悄然掠过这玉蟾清光，一闪而没。

桃花岭下的海滩，浪花慵慵懒懒地卷上来退回去，卷上来退回去，亘古如此，毫无变化。此时正值深夜，这里早已悄无人息，只有夜风，只有繁星，万物都已入梦。

一道修长的身影，不知何时，忽然出现在这里，站在一块巨大的礁石之上。他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衣衫，在夜风中飘飘摇摇，恍如仙人。

他望向东海，目光比夜空中最亮的星星还要清冷，远远望着那渐渐变得高大汹涌起来的波涛，冷哼了一声。

随后，他手指连动，像在空中写着晦涩难明的符文，随着他手指的动作，海滩之上，原本平静的细沙下面如有蛇鼠奔突，忽然有规律地动了起来，不多时，竟是形成了几座神异图纹的大阵，首尾勾连，布于这白色软沙之上。

海浪打过，那刚刚布成的大阵渐渐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不过看起来这人并不介意这样的结局，之后再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站在礁石之上，盯着那海天交界之处，正在风起云涌的深海，目光清冷，冰如霜雪。

起风了。深夜的风越吹越烈，将他宽大的袖袍刮得猎猎作响。月光下，他忽然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山岭，嘴角之上漾出一丝温温笑意，深深柔情。

他是沈隆，原本应该躺在房间内安眠的沈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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