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微录 还珠卷 玉生烟 偶遇

楔子

自太祖陈桥驿兵变以来，兵锋所向，先后攻灭荆南、后蜀、南汉、南唐、北汉等国，天下渐渐一统。历经数十年战乱之后，神州子民终于又可以休养生息。至太宗淳化年间，可谓天下安定，四海升平，八方宁靖。其时，四方富饶，人烟鼎盛，奇人异事，多有所出。

一、偶遇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树生花，群莺乱飞。

小书生抬头凝望，天空冥冥，风烟俱净，澄澈若一汪清水。斜阳渐坠，柳叶如玉，映射点点金光。

小书生姓齐名钰，本是河北大名府人氏。因父亲调任南昌太守，自幼便随迁江南。在十几年江南烟雨的滋润之下，小书生渐渐长大。父亲勤于政事十余年，对齐钰有些疏于照料，偶得空闲之下，将齐钰叫来身边，准备耳提面命一番，怎料却发现这十几年的江南生活之下，齐钰身上颇少了燕赵男儿的慷慨悲歌之气，反而性子温雅，有了些吴越女子间的温婉可亲。齐父一怒之下，便着他独自出门游历，以历练其身。于是，小书生泪别父母，走上了一个人的路程。

山路漫漫，如细蟒般沿林蜿蜒而上。“嗳......看了看漫延的山路，小书生叹了口气，紧了紧背后的书篓，默默地向前走去。都怪自己，若不是贪恋黄山景致，多玩了一阵，何至于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走在这山路上啊！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走到齐云山，哎呀，惨了惨了。”一念及此，小书生的小脸明显有了拉长的迹象。

正在齐钰边走边胡思乱想之时，忽听得头顶有人噗嗤一笑。小书生抬头看去，只见一位少女坐在一根横伸而出的树枝之上，双手抓满了野果。

那少女约莫十三四岁年纪，一袭白衣，笑靥如花，一边眺望远方，一边将手里的半青半红野果不住往嘴里送去，大嚼特嚼之。

小书生看得牙酸嘴涩，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正欲低头，却见那少女玉足如笋，双脚一荡一荡，同时口中“咯咯”娇笑不止，像似在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齐钰见状，好奇心起，于是也转过头来，向那边望去。视线之内，只见林木深深，除了树叶，还是树叶。书生收回了目光，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去。

前行不过百丈，齐钰来到了一处转弯，刚一转过，眼前一片开阔，而开阔的阔地上，出现了三条岔路。

“呃......哪一条是去齐云山的路啊......”小书生站在没有任何路标的岔路口，痛苦地抓了抓脑袋。“要是有个人能问问路就好了。”

齐钰遥遥望去，只见四野树影憧憧之间，却是没有半点人影踪迹。

空山无人，但闻鸟语，声声宛转，啼入心魂。长空廖廓，春风盈袖，小书生在这春日深山里，忽然有些寂寞。

望着眼前这不知道该怎么走的道路，齐钰思前想后，只好退回原路，走到了那株坐着白衣少女的树下。

齐钰向树上看了看，又正了正衣冠，才开口道：

“小生齐钰，初临此地，敢问姑娘前方岔路处哪一条路是通往齐云山的？”

不知是小姑娘太过醉心于自己的世界还是齐钰的声音太过微小，小姑娘似乎没有听到齐钰的问话，依旧向远方望着，没有理会。

“小生齐钰，初临此地，敢问姑娘前方岔路处哪一条路是通往齐云山的？”

树上丽人仍是娇笑不止，看也不看齐钰一眼。

齐钰讪讪，只是见那日头渐渐西垂，不得不再次张口，向树上喊道：“喂，这位姑娘---”

“哎呀......”小姑娘没有料到树下有人喊她，一惊之下，手一抖，几枚野果从手上滑脱，一枚大一点的野果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小书生的鼻头之上。书生鼻子一酸，便欲落泪。

小姑娘伸手向掉落的野果抓去，忙中出错，竟也从树枝上跌了下来。

“唉呀......齐钰未曾料到会是这般，心中惊惧，吓得一只手捂住眼睛不敢去看，另一只手却又徒劳地凭空胡乱挥舞着，想去接住跌落的女孩。

只是，挥舞着的那条手臂却是什么都没有碰到，想象之中的坠地痛呼之声，也没有传来。半晌静谧，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掉下的野果、跌落的少女，不过是一时错觉，春风悠悠，有山野花草香气渐渐包围过来。小书生偷偷将手指分开一条细缝，向外偷瞥了一眼，只见两指细缝之中映出了一张满含笑意的俏脸，离得是那么近，近得可以细数那些细细长长的睫毛。

小书生吓了一跳，又连忙闭上眼，合拢手指。

“嘻嘻......”一阵娇笑，在身前响起，鼻翼之间，也有淡淡的幽香涌来

山风忽停，虫吟声弱，缥缈如梦。

小书生没来由的心头鹿跳，脸也开始渐渐发烫。忽然，齐钰觉得鼻孔内钻入一个异物，不住扭动。书生奇痒之下，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被迫松手睁眼后却见一只葱白纤手拿着一根青细草棍刚从自己的鼻端离开。

“你……”齐钰一愣之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喂，书呆子，你总捂着脸干什么？”

“小生没有......小生......”听到女孩子的话语，齐钰急忙把手放下，在小女孩灼人的目光之下，手足无措的舞动着，口中喁喁。

女孩见他姿态扭捏，大是有趣，不由得放声大笑，“哈哈......”笑声犹如幽谷清泉，流过书生的心头，泉水潺潺，在书生的心头涌满了一汪春意。

多年以后，你依然会记得吧，那年那天，那场初见，春日艳阳天，纯真的笑颜。

少年心事，灿若春花……

女孩见他不说话，便双手背负，脖颈前伸，仰头看向齐钰，脸上笑意盈盈，“喂，你不会说话了吗？”

齐钰见那女孩眸如秋水，粉面若花，唇如点绛，一张笑脸离自己越来越近，不由得心跳如雷，面色酡红。一时间更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咦，你脸怎么这么红？都快赶上我三姐了。”女孩没来由的说了一句。

“欸？”小书生听得一头雾水，同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好烫。

“算啦，说了你也不明白，呆子。对了，”小女孩拍了拍手，突然琼鼻向上一翘想起了一件事情，问道，“喂，刚才你在树下大喊大叫地吵我做什么？”

“我......那个，我想问那个前面的路哪条是通往齐云山的？”

“你要去齐云山做什么？”

“小生想去玉虚宫给母亲进香，顺便游历一番齐云山的风景。”

“问路啊，”小姑娘眼睛一转，望向齐钰，笑吟吟地道：“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不过--”

“不过什么？”小书生闻言接道。

“呵，你刚刚把我吓得从树上跌下来，这事该怎么算？”

“你不是没有摔到吗？”小书生挠了挠头，迷迷糊糊地说道。

“什么？”小姑娘杏眼渐渐眯起，一手叉腰，一手向齐钰指去：“你还想要我摔到？”

齐钰突然心头一跳，感觉自己后脊梁没来由的升起一股寒意，急忙摆手，道：“对......对不住，姑娘，”齐钰口中一边道歉，一边一躬到底，“小生本无心惊扰姑娘，还请姑娘宽恕则个。”

小姑娘见齐钰鞠躬，双脚一跳，跳到一边，躲了开去，同时玉手拍了拍齐钰的肩膀，道：“哎，别、别，我可受不起这么大的礼。”

齐钰看了看小姑娘，小心地问道“那……”

小姑娘双眼望天，双手背负身后，不知在翻动着什么，一幅老神在在的样子，口中喃喃：“一、二、三、四……”

齐钰听不真切，正想张口再问之时，小姑娘回过神来：“看在你诚心道歉的份上，本姑娘就原谅你了。”

齐钰闻言直身，暗暗松了口气，道：“那请问--”

“唔，前面那个岔路口里，中间那条便是通往齐云山的。”

“多谢姑娘。”齐钰再次鞠躬。

小姑娘又是一躲，“不谢不谢，”小姑娘一边吃着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野果，一边含混的回道：“反正你已经付过报酬了。”

“欸？”小书生闻言不明所以。

“嘻嘻......”小女孩看着齐钰迷惑的表情，对他诡魅一笑，转身走向林中，同时玉手轻挥，“再见了，书呆子，记得走快点，好早点到镇上找个好人家收留你过夜。”

“小生不叫书呆子，小生叫齐钰！”小书生向那个窈窕的背影愤愤地喊道。

“哈哈......”也不知那姑娘有没有听到，在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里，那蹦蹦跳跳的白色身影渐行渐远，慢慢没入叠翠的林荫之中。

小书生挠头。“真是个奇怪的姑娘。”言罢，收回了目光，抬头看了看日头，便向前急匆匆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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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途景色一路清幽，但小书生急于赶路，酉时时分，天边仅剩几朵残云尚挂着夕阳的余晖，把最后的暖色泼洒向大地林野，齐钰走到了一条江边，只见江水清流蜿蜒，流向远方。对岸有奇峰数座，丹崖耸翠，争相竞秀。山下隐隐有炊烟袅袅，一个市镇半露于柳荫之中，夜风徐来，夹杂些须鸡鸣狗吠之声。

看到迷离灯火，听到嘈杂声音，小书生顿时精神一振。“终于快到了。”见到前方景致，小书生心中高兴，脚下生风，向不远处的石桥走去。

过桥后不多时，齐钰走入小镇，前行不远，便来到一座酒楼旁。在大红灯笼透出的温暖烛光照耀下，酒楼里更是显得人声鼎沸，饭菜飘香。齐钰闻着那随着晚风飘逸的香气，腹中一阵辘辘作响。

“都走了三个时辰了，是该吃饭了。好好地吃一顿，然后美美地睡上一觉，明天再去齐云山吧。”

齐钰心中盘算好，便打算迈步进入酒楼，只是随手向怀中一摸之后，忽地停步，裂口叫道：“苦也！”

怀中的几十两散碎纹银不翼而飞！

齐钰觉得奇怪，明明记得银子都在怀中布袋内，怎么会一点都没有了呢？自己一直小心保管，会在哪里把银子丢了呢？

小书生不甘心的在怀中摸了又摸，翻了又翻，可是什么也没有找到。最后，终于停止了无用的动作，只是，一张苦脸拉的更长了。

“天呐，怎么会把银子丢了，丢在哪里了？这可怎么办？我以后的路可怎么走？”一连串的问题冲入脑海，让齐钰急得直跺脚，刚跺了两下脚，忽然听见背后书篓中有“扑、扑”的撞击声。齐钰奇怪，便解下书篓翻了翻，一个熟悉的布袋躺在篓中书上。齐钰心下一喜，急忙抓起，手向布袋中一掏，却是愣住了。

安安静静的躺在齐钰手中的是几枚……半青半红的野果子。

看着这几枚野果，突然间，一张诡异的笑脸浮现在脑海里，小书生想起了少女临走时的那句话，“反正你已经付了报酬了。”齐钰呆望着几枚野果，终于明白了小女孩叫他走快点找个好人家收留他的含义。

“妙手空空啊。”齐钰心中愤愤地想。“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孔圣人说的一点不错！”

没有了钱的小书生在街上傻站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暮霭沉沉，弦月初升，天际间不时有倦鸟飞过，投入自己的巢穴。齐钰望着客栈、酒楼的招牌，叹了口气。这个世界囊中羞涩，终归不是好事。而小书生却是个羞涩的人，实在是没有脸面开口去普通民宅寻求投宿。“唉，看来今天只好饿着肚子爬山了，希望能早点找到道观，好能投宿啊。”齐钰无奈转身，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这座小镇，向山上爬去，边爬边把野果送入口中。

“呸，好酸。”小书生被野果酸得歪了歪嘴，却终究舍不得吐出来这自己唯一还拥有的食物，紧了紧身后书篓，继续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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