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传 第九章 流浪的儿童

李煜还坐在石头上，诧异道：“你所谓何事？”

赵有恩掉转身，神色显得有些异样，目光闪闪烁烁，扫了一眼李煜道：“殿下，可知道太子妃的下落？”李煜一听‘太子妃’三字，心头好像被重锤猛击了一下，屁股从石头上‘嚯’的离开，上来一把揪住赵有恩前衣，厉声道：“你知道她在哪？快说，快说。”

赵有恩急忙应道：“没想到殿下还不知道太子妃的下落，奴才知道，容我慢慢说。”

这些日子以来，太子妃，泌儿，罗儿就像是三根绳子，紧紧的拴在李煜的心上，一刻都没有松过，时时扯得他心疼。他两道目光紧紧盯着赵有恩，双手却放开赵有恩前衣，沉着嗓子说道：好，你慢慢道来。”

赵有恩朝李煜拱一拱手，耐心说道：“我原计划出宫采买木料，身边无金无银，昨日我去宫内银帛处请银子，正好遇见含元殿里的公公冯卫英，两人见面寒暄几句，他说要取些衣料给天后身边的宫女裁剪衣裳。”李煜认识冯卫英，此人正是含元殿的太监。赵有恩继续说道：“冯卫英又说正巧在这里遇到，省的专门跑一趟去找我，我问他何事，说是托我出宫置办些小孩玩意，木偶，风筝什么的，我一听就笑了，你老兄又没有孩子，要这些玩意做甚，他说是天后娘娘吩咐要的。我想事关天后本不打算再问，他却故意卖乖，悄悄附在我耳边说道，太子的妃子沈静，女儿李罗都关在含元殿里，天后娘娘挺喜欢那孩子，叫我弄些玩意哄哄她玩，殿下听明白了吗，太子妃和公主在含元殿里。”说到这里顿住声音，目光扫向李煜脸庞。

只见李煜眉头紧锁，目光沉滞，此刻他胸中酸、苦、愁、喜、悲五味杂陈，口中轻轻的喃喃：“静儿......罗儿......”

终于知道了太子妃的下落，可却是一个坏消息，那皇宫大内，防守森严，想从含元殿里把人救出来，几乎没有可能，除非是上仙来施法搭救。李煜双手负在背后，弯着腰，踱来踱去，长吁短叹无计可施。

突然想到韩夫人的遭遇，李煜头皮一阵阵发麻，转头问赵有恩道：“这么说，她们境况还好了？”赵有恩连忙以好言安慰道：“还好，还好，天后娘娘要为公主买玩具，境遇还是不错的。”李煜问王太医道：“怎么能想点办法先把她们母女救出来，然后再做大事。”他说的大事就是去扬州起兵之事，碍于赵有恩在场不便明讲。王太医沉思片刻，说道：“我虽有轻功，但也无法把两个大活人带着飞出来。除非是找些道术高强的人一起去宫中救人，可眼下人力不继，救人之事还是暂缓吧。”

李煜踌躇道：“不如咱们返回京城，有赵公公做内应，设法搭救他们。”王太医急忙劝道：“殿下，国事为重，儿女之事为轻，如今刚刚劫完天牢，我们带来的人死的死，逃的逃，还是从长计议为好。”李煜听了不吭声，只是发呆。王太医又说道：“先离开这里，等探知详情情况，再组织一批人来救她们。”李煜也知只可智取，不可强攻，只能依了王太医的话。

王太医又仔细吩咐赵有恩一些事，然后让他赶着马车离去了。赵有恩匆匆赶往终南山，在山里订了木料，虽无订金，可赵大公公的面子，谁敢不卖一个给他。事情办完已然到了下午，赵有恩心道：我出来时四个人，回去时一个人，绝不能再从文昌门回去。赶着马车绕到城东，顺朝阳门进去，回了宫中。

再说李煜他们几个人，将路上两具死尸还有死马都拖进林子里稍加掩埋，然后王太医说道：“从这里一直向东，先过了黄河，在走河南，安徽就能到扬州。有这三匹马，星夜兼程估计十天左右就能到达。事不宜迟，现在就动身。”

三人打扫干净，骑上那三匹骏马，奋起精神，直奔扬州而去。

暂且不说他们，话说京城乃是古往今来第一座大城，周长一百多里，城内规划整齐，如棋盘状分割开来，每一个网格都称之为‘坊’，全城共计一百零八坊。城内富裕人家比比皆是，人口繁茂，共计达一百余万人。城内三教九流，黑白两道，各色流民，手工匠人，买卖商人各占其行，饭馆，旅店，倡馆，赌场林立，怕有上千家。

城西的大通坊，位于偏辟的角落里，没有富裕人家，只有贫穷的小门小户在这里安家居住。突然，一个小孩拼命的奔跑，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后边一只恶狗紧追着他咬。那孩子疯狂的跑着，眼看体力不支，要被狗追上了，前头正巧有一颗桐树，孩子急中生智，抱着桐树就往上爬，后边恶狗追到，孩子奋力往上，狗跳起来咬到他的裤脚，一口撕下一块布，孩子爬的快，一下子爬到树杈上，逃过一劫。树上的小孩正是李泌，在桐树上大口喘气，心情紧张，狗在下面对着他狂吠。

自从李泌流落到民间，饥一顿饱一顿，在西城的村坊间游荡，刚才遇到欺负生人的恶狗，追着李泌跑了三条街，李泌已经体力透支，趴在树上动弹不得，两腿如灌了铅一般沉重。一个月没有洗过脸，头发乱蓬蓬的像团草，脸上乌黑乌黑的，只有两只大眼睛依然炯炯有神，身上的衣服被树枝刺破了许多洞，靴子上脚趾头都快露出来了。狗在树下咬不着李泌，悻悻而去。李泌乏累，干脆趴在树上睡了一觉，直到醒来，天色已是傍晚，从树上下来，腹中饥饿，今日还粒米未进。食物无着，只好先回城隍庙里睡觉，这座庙倒有不少乞丐晚上借宿，庙祝为人心善，不赶他们出去。

可怜曾经的王孙公子，金枝玉叶，如今轻贱的像一根稻草，任风四处吹落。李泌回到城隍庙，在神像右边的空地上，拿一块破棉被铺在地上，寻一块砖头，头枕其上，蜷缩着睡觉。一会儿感觉腹痛难忍，肚中饥饿，实在难以入睡，不断的把身子蜷成一团，双手抱住腹部。恍惚间，回到了太子府里，自己坐在桌子边，桌上食物丰盛，正在吃最喜欢的黄焖鸡，旁边娘亲沈静目光温柔的看着他，妹妹李罗还给他的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甜香而不肥腻，自己吃的好香。猛然，外边一阵人声把他吵醒了，几个成年的乞丐要饭回来了，聚成一堆，支起一口铁锅，各自的碗里都有些食物，将其都倒进铁锅里，找些柴火来烧，各种粥，饼，肉混煮到一起，咕嘟嘟的冒泡，一股酸香在庙里四溢。李泌蜷在地上，闻到味儿，忍不住口水直流，斜眼偷偷观瞧，见五个乞丐围着一口铁锅坐在对过角落里，锅下火焰腾腾。一个脸色蜡黄的乞丐斜瞅了李泌一眼，讥笑道：“这小子，今天准是啥也没吃，昨天我让他跟咱们一起上街要饭，他还不愿意，一个小叫花子，牛什么牛，饿死活该。”另一个黑脸的乞丐说道：“要饭有什么不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每天活的逍遥自在，这小子还不懂要饭的快活。”一个头发半白了的老乞丐目光朝这边扫来，李煜蜷缩成团，散乱的头发把脸遮住，不声不响。

一会儿，烩了一铁锅的食物煮好了，众丐各拿碗在锅里你舀我舀，香喷喷的吃起来。闻到味道的李泌实在有点口馋，恨不能也去锅里盛一碗来吃。众丐吃完一碗，又来一碗，嚼东西时‘吧嗒’‘吧嗒’的，李泌在一旁饿着，浑身发冷，把两耳一捂不听那‘吧嗒’声。

老乞丐看他可怜，端着剩下的半碗食物，过来坐到李泌旁边，拍拍肩膀，语气轻缓的说道：“孩儿，来吃一口吧。”李泌蜷着身子，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叫他，略微抬起头，看是衣衫褴褛的老乞丐，手黑乎乎的，端着半碗饭，碗口还碰缺了几块，一闪之间脑海中又浮现出太子府里的画面，娇俏的小丫鬟，身穿翠绿的锦衣，目光含笑，端着托盘，盘里是镶金嵌玉的碗，金丝木雕成的筷子，碗里盛着红枣燕窝粥。又把目光投向老乞丐的碗里，黄糊糊的面疙瘩，米饭粒，绿色的韭菜叶，李泌没有去接。老乞丐又叫他吃，李泌不愿与乞丐为伍，又感激老乞丐，使劲咽了下口水，硬迸出一句话：“不饿，谢谢老爹。”声音不大，被对过的蜡黄脸乞丐听到了，骂道：“老单，好心当驴肝肺，人家是地主家的小少爷，不弄点好的，给人家吃这翡翠汤，你个老混账。”听着是骂单老丐，却句句刺向李泌。老单脸一红，面子上有点挂不住，愠怒的朝蜡黄脸的乞丐回骂道：“牛五，你小子嘴巴干净点，关你屁事，再说爷揍你。”牛五不服气，一脚把铁锅踢翻，举起打狗棍朝地上一杵，骂道：“老小子，你皮痒爷来帮你搔搔。”老单嘿嘿冷笑，腰中悬着一个瓦罐，伸手从瓦罐中取出一条青蛇，托在右臂上，对着牛五，挑衅道：“牛五，你整天吆五喝六的，早看不惯你了，今天让你知道爷的厉害。”托着青蛇，步步往前紧逼。牛五一惊，知道青蛇有毒，老单使出杀着，要和自己摊牌，也不甘示弱，腰中也有个瓦罐，伸手取出一条蝮蛇，迅速将蛇缠在打狗棍上，叫道：“来啊，老小子。”

两丐剑拔弩张，准备拿蛇火拼，剩下三丐连忙上来当和事佬，劝老单、牛五道：“自家兄弟，何必窝里反，咱们大通坊五丐可别让大安、归义那帮小子看笑话。来来来，都把蛇放下。”三丐连哄带劝，老单吐出一口闷气，把蛇往回一收，又放回瓦罐中，口中却不认输：“要不是看兄弟们份上，就咬死你......”，牛五见老单先收了蛇，嘿嘿冷笑，骂道：“没底气的老东西，老子的角头蝮，在这京城里是蛇中霸王，一条小青子还敢扎刺。你老单好没道理，爱伺候别人当奴才，我说两句怎么啦。”老单气势落了下风，还真不敢和他那条蝮蛇较量，只好闷头坐到一边去了。牛五气量促狭，一向是得理不饶人，这时却把矛头转向李泌，讥道：“把你从头到脚数数，值不上二钱银子，还在爷们面前充什么侯门少爷，当年你爷爷我也是家财万贯，要不是爱赌两把，现在......”说道这里牛五有些气闷，朝天望了一眼，突又厉声说道：“翡翠汤怎么了，爷都吃的，你吃不得。”

李泌蜷在地上，听他连讥带讽的数落自己，越想越气，猛一‘骨碌’爬起来，绊了一下，又爬起来，连碰带撞，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牛五在后边哈哈大笑，众丐无人管李泌，只顾自休息去了。李泌跑着，听见后边牛五的讥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跑出一条街，实在没有力气，斜靠在一堵墙上喘气。李泌心中，猛的生出一个念头，与其在这鬼地方受人奚落，不如找回宫去，毕竟自己是皇家子孙啊。唉！父王，娘亲你们都在哪儿，泌儿想你们，可知泌儿在这里受苦，快来接我啊，李泌不断在脑海里呼唤着。

京城很大，李泌知道皇宫在城东，一直不敢去，怕又被关进那黑乎乎的牢房里。最近在街巷里也听到一些消息，听说父王李煜逃跑了，可是又去哪里找他呢？李泌思绪很乱，一会儿一个念头，又打算去皇宫，又打算找父亲，难以抉择。靠着墙，抬头望着圆圆的月亮，好像是娘亲沈静的脸，那么温暖。下意识的摸摸胸口，正摸着，猛然间李泌一阵紧张，玉佩，龙凤玉佩哪去了，这玉佩刚才还放在怀里。

什么是龙凤玉佩？一块上好的和田玉料子，良工精雕而成的美玉，有龙凤纹图案，正面刻着‘吉祥如意’，背面刻着一首诗，是李煜写给沈静的情诗，这块玉佩沈静亲手交给李泌，要他好好保管，见之如见娘亲，是李泌心爱的宝物。李泌赶忙沿来路寻找，一时急的脑门生汗，一路找，未找到，快到城隍庙，李泌想了想，刚才自己绊了一跤，说不定掉在城隍庙里了。李泌悄悄的踱进庙里，五丐都找地方躺下休息了，没人注意到他，赶紧爬在地上一块地，一块地的寻找，左找，右找都没有，正在焦急，猛的瞧见右门墩石下面有一条红穗子，赶紧爬过去一把拾起，正是龙凤玉佩，李泌心头大喜，双手捧着玉佩，大叫了一声：“找到了。”正在忘形之际，黑暗中一只大手伸来，一把抢去，李泌忙欲夺回，伸手去抓，猛地感到指尖冰凉，一股钻心的疼痛，立时右臂火烧火燎的疼，李泌心知不妙，只见那人拿着玉佩，哈哈大笑道：“真是块好玉，价值千金。”李泌大呼：“还给我，快。”可右臂如火烧一样，根本无力争夺。这时，众丐都已听到动静，纷纷围过来，抢走玉佩的正是牛五，刚李泌进来时他就瞧见，看他爬在地上找东西，趁其不备抢走玉佩。众丐瞧那玉佩，块头着实不小，虽在黑暗里，也感到熠熠生辉是块宝物。牛五大喜，说道：“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是有点来历，这佩是哪来的？”李泌此时脑袋发晕，浑身支撑不住，朝后倒下，老单看出门道：“你放蛇咬他了，一个小孩你欺负他干什么？”牛五鼻子哼了一声，目光一扫李泌，又一扫四丐，先将玉佩塞进怀中。黑脸乞丐朝牛五道：“把那玩意拿出来看看，到底值不值钱，要值钱咱们换了银子好好乐呵乐呵。”牛五嘴角一阵冷笑，举起棍子朝众丐一指道：“都别过来，这佩是老子的。”四丐面面相觑，见他要独吞，心底忿忿不平，老单早就对牛五不满，吆喝道：“这小子见财忘友，别跟他客气，抓住他把东西抢过来。”其它三丐跟着老单呼啦一下，围住牛五。

牛五在夜色里发出一阵阴笑，取棍子猛的朝老单头上招呼，见棍劈来，老单朝后躲闪，叫声“上”，三丐举棍纷纷打来。牛五逼退老单，见三丐来打，一招霸王挑鹿，棍子直戳到一个乞丐胸口，那丐哎吆一声手捂胸口退了几步，老单猛冲上来，一个力劈华山，照头就打，牛五躲过使出横扫千军，一个乞丐腿骨着道，受伤倒地。老单取出小青蛇，朝牛五脖子掷去，牛五取出蝮蛇往上一托，说是迟那时快，小青蛇距离牛五脖颈不过半尺，蝮蛇猛张大嘴一口咬住小青蛇的头，将其吞下。牛五得胜，哈哈狂笑，用棍子一指众丐道：“这鬼地方留给你们，老子这就逍遥去。”说完，跳出大门，一路快跑，立刻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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