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面世界 第三章 就算这不是个游戏！（4）

“贺辰？”

事到如今……

“你还好吗？”

为什么还要摆出这种态度。

“冷静点啊。”

啊，我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冷静。

而且也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有自知之明。

他能感受到一种黑暗而丑陋的情绪从心脏开始，顺着开始升温的血液传遍冰冷的四肢。

迁怒……不，这是一种或许连迁怒都算不上的低劣情感，根本毫无意义。卢克的黑影仿佛证盘踞在他的内心，每当他想要像以前那样正常地和别人交流的时候，那个影子就会跳出来。

他自己创造出的卢克的幻影，会用他脑中的记忆作武器，一次又一次地让他回忆起胸口被刺穿时的痛感。

本以为是朋友的人……

第一次成为朋友的人……

明明应该是另一段人生的起点……

从最开始，从那么受欢迎的卢克主动对他伸出手的时候拒绝就好了。

没有成为朋友就好了。

不要相信他就好了。

只要不再去营造这种信赖的关系，只要不再结下这种虚伪而脆弱的友情……

“你以为自己是谁啊！”

伴随着啪的一声，莉莉狠狠地扇了贺辰一巴掌。

贺辰的思绪被中途截断，双眼愣了几秒钟之后才重新找回了焦点。

“你以为只有自己最凄惨？觉得自己最可怜？摆出这样一幅看破了世界的样子没有人会可怜你，而且我说过的吧，别小瞧了医生！病人的哪里出了问题，我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可是如果病人不说清楚自己究竟感受到了什么种类的疼痛，就算是再厉害的医生都……”

“别肉麻了！”

贺辰深吸了一口气，放在身边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他拼命压抑着从胸口升起的恶意的冲动，只将这种情绪转化为言语。

但很多时候，言语反而是比实质的攻击更容易让人受伤。

“你知道些什么啊！在这里说着这些漂亮话！你以为自己是谁啊！为什么我非得对着一个才认识几天的陌生人哭诉自己的心情啊！太多管闲事了吧！你们的副队长不是说不要插手进别人的麻烦事里，你们队长也同意了吗！事到如今才在这里摆出一副圣母的样子……太恶心了吧！”

莉莉愣了一下，肩膀垂了下去，视线也从贺辰的身上下移，盯着轮椅边的几根枯草。

而话一出口，贺辰自己也愣住了，右手颤动了一下想要向莉莉伸过去，但最后还是放下了。

干枯萎缩的草叶在风力的拉扯下，已经只剩下残缺的断肢，从这里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死气沉沉。

“确实，我现在再说这种话，有些不太对劲，可能在你看来，就只是站在安全地区的人象征性地，为了自我满足而对你进行的施舍吧。”

莉莉深吸了一口气。

“但是，我不想再看到你这样的孩子受伤了。”

她转过了身，声音突然变得有些远。

“这个世界是个很残酷，但是至少，它总是会给我们一些挣扎的资格，只要拼命地挣扎下去，说不定就有哪一天，哪怕是身处最底层地狱的人，也能看见从上方垂落的蜘蛛丝。”

“那你只要自己挣扎就好了，何必还要在意附近的人。”贺辰扭过头，冷冰冰地说道，“就算你对他伸出手，可他说不定根本不想挣扎……”

“这大概，算是天性吧。”莉莉将脸转了回来，明明苦着一张脸，却硬是要对贺辰露出微笑，于是形成了一个很难看的表情，“而且，母亲雷达告诉我，你是个可以相信的好孩子，所以……对这样的好孩子，我……”

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声尖利的鸣叫打断了。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天空，只见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黑点正在逐渐放大，而且越来越近。

“冲我们来了吗？不知道会不会落到这里啊。”

莉莉深吸了一口气，将视线转到了空中。

贺辰看了一眼莉莉，从这句话中了解到，这种怪物的某些习性还是和游戏中一样的。

比如，它在通常状态下是可以在天空中飞翔的，但要是发现了想要攻击的目标，就会立刻落到地上，而一旦进入战斗模式，它们就没办法再次起飞了，就算展开翅膀，也只能用来刮起旋风。

“偏偏这个时候出现啊，真是，不是说最近都不会出现了吗？情报有误啊……”

莉莉之前的表情立刻就像被磨平了一样，变得平淡而冷静，她警惕地看向四周，右手探向小腿的边上……

“哎呀。”她平静地叫了一声，平常语气里充满感情的她这时说的话却显得干巴巴的。

她说：“我忘了带枪出来。”

地面猛地震动了起来，即便贺辰坐在轮椅上，都感觉自己好像重心不稳，马上就要从椅子上滑落下去，他只能死死地抓着扶手，尽量维持着身体的平衡。

“为什么不惊讶一下啊！最起码要稍微吐个槽，说句‘为什么偏偏这种时候不带武器啊！’比较应景吧。”莉莉靠近贺辰，抓住轮椅帮他稳住，嘴上还不忘调侃两句，简直让人无法相信前几秒她还露出难看的表情，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贺辰没有配合她的意愿，但是嘴巴却好像不受控制般自己动了。

“反正你还带着别的武器吧。”

“哇哦！是看穿一切那类型的吐槽！虽然没有激烈型的有趣，不过也干得不错嘛，贺辰真棒。”

“别说傻话了！”贺辰突然有些生气，“你现在可是只有一个人！万一那只怪鸟真的想要攻击的话根本没办法应付吧！难道不应该趁现在快逃吗！”

“嗯，有时候逃掉也是不错的选择呢，但那也得是在确定自己能逃掉的前提之下哦。”莉莉突然跑了起来，贺辰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连在刚刚的震动中都能成功维持平衡的他，竟然在这时候差点摔下轮椅。

“小心点哦，在战斗结束之前，你就先待在这里吧。”

莉莉将贺辰推到了这里仅剩的那半颗树下，嘱咐了他两句就要转身离开。而在转身的瞬间，她突然看到了什么，于是又回过了头。

“想逃跑的话就趁现在！把我扔在这里也行，反正你们原本也不想收留我这种会带来麻烦的家伙吧！”见到莉莉回头，贺辰立刻烦躁地大吼，“我不需要圣母的施舍，想要自我满足的话去用别的方式……”

“有个好兆头呢。”

莉莉突然笑了起来。

“所以应该没问题，你就好好待在这里吧，注意自己的安全哦。”

然后她又抬起头，目测了一下怪物降落的轨迹，朝着他可能落下的地方飞奔了起来。

贺辰则回忆着莉莉视线的方向，看向了轮椅的旁边，然后惊奇地发现这里竟然有一棵青草，虽然似乎因为缺水而有些萎缩，但是在这片毫无生机的荒野上，它竟然还能够维持这种青翠的颜色，怪不得莉莉会说这是个好兆头呢。

但是，就算在这里活下去，也会很快因为缺水而死的吧。

对这种柔软的植物来说，这里的环境实在太过残酷了，就算挣扎着活下去也只是徒劳而已。

这么想着，他将手伸向了那棵草……

***

莉莉将手伸向背后，然后从固定在腰上的皮套里抽出了一柄小巧的匕首。

随着她的奔跑，不断有星光投射到了匕首锋利的刃上，宛如流动的水波般闪烁。她一边奔跑一边持续确认着天空中黑点的位置……现在已经不能说是黑点了，即便是以夜空为背景，怪物的轮廓都已经清晰可见了。

她在某处站定，用力甩了一下手中的匕首，璀璨的星光在刃上流动，残影看上去，就像是从匕首上滑落的流星。

眼眸中闪过和星辰相似的光彩，莉莉的嘴角挑起一抹轻薄的弧度。

一阵狂风自上方吹起，吹动了她的裙角和长发，怪鸟重重地落至她的面前，撼动了地面。

莉莉用力一踩地面，身体瞬间飞快地冲了出去，长长的马尾拖在身后，就像彗星扫过时的尾巴。

“我们正在讨论……超重要的话题！这种时候别来打扰！”

怪鸟刚刚落地，应该是还没来得及锁定自己要攻击的目标就遭到了袭击，莉莉的身影闪过，下一刻，从怪鸟的脖颈上喷出了一道彩色的流光。

猝不及防受到的攻击使它立刻发出了足以让人昏迷的叫声，不过莉莉跟贺辰都早有准备，面对这种招数只要有所防备就无需畏惧，最多就只会造成短暂的耳鸣而已。

怪鸟长长的脖颈扭曲着弯了下来，金红色的眼睛盯住了莉莉纤细的身体，从它的身下传出破碎的声响，是干裂的土地承受不住怪物的重量，正在进一步地崩溃。

贺辰第一次，用冷静的态度观察起这个世界的怪物。

他觉得这个世界的东西和游戏中的场景相比，观察者所能从中获得的信息量不同，是判断两者之间的最明显的标志。但这种情况会不会在怪物身上出现，他还没办法肯定。

但在找出真相之前，他已经先被莉莉的身姿震慑了，干净，果决，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从怪物的身边闪过，并给怪物留下了一条长长的伤口。

而且，有那么一瞬间，贺辰几乎遗忘了莉莉是一个人类，甚至只是一名少女的事实，那纤细的身体在他的眼中，就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在星空之下，光华流转，耀眼得如同钻石一般，包裹着冰冷的……

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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