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 062 鹅毛香扇

过了立夏，天气很快热起来了，家家户户都忙着准备过夏的衣服和用具。

农世通虽然从家里带来了三套短裤、汗衫，但还有不少人为了表示心意，想方设法给他添制单衣、扇子等夏天需用的东西。

首先是柯兰菊给他买了一套蓝色的棉绸单衣，说夏天穿棉绸比丝绸好。

柯兰桂也给他做了一身棉绸裤褂，是银灰色的。

柯传芳又给他做了一套白色的丝绸裤褂。

她把衣服送来的时候，农世通坚决不要，说“我的衣服太多了，你娘儿俩的日子又不富裕，怎么能让你们花钱？”

柯传芳说：“大侄儿呀！不要讲这些话了，你对俺娘儿俩的照顾太多了，我花几个钱给你做身衣服是表示俺娘儿俩心意，不是因为你缺这个。”

季霞帮腔说：“小姑讲的是实情，你就别再客气了，收下吧！这不是两件衣服，而是他们娘儿俩的心意，说明她没有忘记你对他家的恩情。”

送走了柯传芳以后，季霞说：“他们几个都给你做衣服了，柯传民送给你一张凉榻，季休武送给你一把躺椅，我可是凉水煺鸡——一毛不拔啊！”

农世通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说：“家乡的习惯还是没改呀！这让我真有点儿过意不去。”

季霞又说：“还有不少人打听你缺啥，要给你送东西呢，都让我替你劝阻了。”

“谢谢你，谢谢你！”农世通说，“不能再让乡亲们给我送这送那了。”

季霞又笑笑说：“不过，还有一个人要送一件东西给你，这个我没劝阻，因为你需要这件礼物。”

农世通想了一会儿说：“我什么都不缺了，还需要什么？”

季霞说那是热天最需要的东西——扇子。

农世通哈哈大笑，然后说：“我有的是扇子：纸扇子我有一把黑色的，月娥又给我买了一把花的，丁明月送给我一把蒲扇，昨天你又给我一把芭蕉扇，我能有几只手用这么多扇子？”

季霞故作神秘地说：“这些扇子都是啥玩艺？人家要送给你的那把扇子可不是普通的东西，那是一把高级鹅毛扇。”

农世通被季霞的神秘相逗笑了，也神秘地说：“噢！是诸葛亮用的那一种吧？”

季霞摇摇头说：“诸葛亮用的是鹰毛扇，虽然也有点讲究，但色杂，不好看；人家要送的那把扇子，是纯白鹅毛扎制的。”

说着她就唱了起来：“‘‘洁白的羽毛寄深情，一片羽毛一颗心’……等人家送来了以后，你数数有多少片羽毛吧！”

农世通急着问是谁？

季霞说你别问，到时候送来你就知道了；卖完关子后，她转身就走了。

农世通的第一感觉是：季霞也六十岁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十几岁的孩子呢？

他又想想自己，笑着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这就叫“老小孩”么？

不过，他还是想知道是谁要送给他鹅毛扇。

农世通歪在躺椅上，微闭着眼睛把柯季村的熟人全想了一遍，没有确定目标。柯季村以外的人能是谁呢？按照季霞解释的那种关系莫非是苏丹若？不像，不可能；即使有可能，季霞也不会得到这个消息呀！

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把目标锁定在柯兰菊身上——因为她的这份情始终未了，而且最近她又有意无意地流露出一些。不过，她到哪弄来这东西呢？唉！女人啊，真是解不开的迷……

他哪里能想到，要送鹅毛扇的这个女人，竟是卜月娥的母亲石道梅呢？

上次，卜月娥虽然是误解了农世通，但却在石道梅的头脑中设置了一道“海市蜃楼”似的风景线。虽然在与柯兰菊的谈话后她娘儿俩都有所悟，但卜月娥还是对母亲说：只要你努力，也不一定就完全没有可能。

现在，石道梅下定了和丈夫离婚的决心，有时她就自觉不自觉地用那道“风景线”来填补一下这方面的空虚。所以，当女儿告诉她“别人都给农伯送东西”的时候，她也动了脑筋，想扎一把鹅毛香扇送给农世通。

扎制鹅毛香扇是石道梅娘家的祖传工艺。

在她太爷爷以前，他们石家的鹅毛香扇不仅畅销中原，就是江南的名城大都，也有他们家的产品，而且很受名人们的欢迎，甚至成为名人地位、身份的标志物。

到了她爷爷那一辈就走了下坡路，到她父亲那一辈就更不用说了。

虽然老石家的生意不做了，但她的瘸奶奶还是坚持把扎制鹅毛香扇的绝技传给了石道梅。

那时候她家无法再弄到鹅毛了，奶奶就用鸡翅膀上的硬羽毛作材料，教十多岁的孙女扎扇子。

石道梅心灵手巧，或者说具有这方面的遗传基因，在奶奶临终前，她真地学会了全套工艺。

石道梅“嫁”给卜学仁以后，曾向丈夫提出过扎制鹅毛香扇的建议。

卜学仁说老掉牙的东西了，现在谁还用那个？不要再搞“资本主义”了。

从此，她想重操旧艺的念头彻底打消了。但是，石道梅并没有忘记这个技术，偶尔心情好的时候，还把珍藏起来的“鸡毛扇”拿出来看看。

因为她对扎制鹅毛香扇的兴趣未灭，所以经常留心材料的来源，只要发现谁家杀白鹅，她就想办法弄几根能用的羽毛，拿回家晾干后藏起来。

柯季村一带缺少水源，养鹅的人家很少。所以，石道梅花了几十年的功夫，收集到的鹅毛还不够扎一把扇子的。

她把收藏的鹅羽毛找出来，数来数去，要做一把标准的鹅毛香扇还缺八片羽毛。这怎办呢？是送给大恩人的礼物，不能凑合啊！

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女儿，卜月娥很高兴，积极支持妈妈给农世通扎这把扇子——她认为这比给他买两件衣服好得多。

但是，她也为缺材料的事着急。

为了尽快弄到八片鹅毛，卜月娥向季霞求助，暴露了石道梅的意图。

季霞告诉她：“这一带很难找到白鹅毛，如果去县城也许能买到活白鹅；我听儿子讲过，县城里有个熟食店常年卖桂花鹅。”

卜月娥把这个信息告诉了哥哥，卜月涛说那还不容易，我去买两只就是了。

石道梅说不用两只，有一只大白鹅就够了，但不能要剪了膀子的。

次日下午，卜月涛果然买回来一只大白鹅。

石道梅准备了白、红、黄、绿各色丝线，又通过别人找到了硫磺、香料等必备材料，整整用了三天的功夫，精心扎制了一把她认为很理想的鹅毛香扇。

她对女儿说：“扇子扎好了，你把它拿给你农伯吧！”

卜月娥说：“你费了这么大心血扎的扇子，就这么简单地‘拿给你农伯吧’？”

妈妈不解地看着女儿说：“那，咋个送法呢？”

卜月娥笑笑说：“我给你找个机会，你亲自送给他。”

石道梅往上捋了捋头发说：“那多不好意思，万一人家不要呢？”

卜月娥看着妈妈，微笑着说：“那就看你怎么跟他讲了。你要知道这不是一把普通的扇子，这是你送给他的一颗心、一片情啊！”

石道梅脸红了，也微笑着说：“死丫头瞎讲，我就是想把心，送给他，人家也不一定会要哇！”

卜月娥挤挤眼说：“妈耶！你努力呀！”

就在季霞向农世通卖关子的次日上午，卜月娥把妈妈领进了大院。

卜月娥走到正在看资料的农世通身边说：“农伯，我妈来看望你了。”

农世通放下手中的书本，忙起身客客气气地把石道梅迎进屋，又拉她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他泡了一杯茶水放在石道梅面前说：“哎呀！我好长时间没去看望你了，现在身体还好吧？”

石道梅略欠一下身体说：“让农大哥操心了，我现在一切都好。你也都好吧？”

农世通认真地打量着石道梅：她比以前白多了，也胖多了；额头上那条紫黑色的伤疤变成了肉红色，虽然比较明显，但并不影响容貌；鼻梁上的皱纹没有了，眼角上的鱼尾纹还有，但不明显；嘴角两边的酒窝时隐时现，让人很难相信她是五十岁开外的年纪。

她上身穿着白底兰花的长袖褂，下身穿着月白色长裤，脚上是桔黄色丝袜和黑色方口带绊布鞋，虽然款式老一点，但搭配起来也很合时宜。

农世通虽然是边说话边看的，但仍让石道梅感到不好意思。

她的脸有点上色，像刚喝过二两酒似的，坐在那里有点不自然，不知是坐不稳还是椅子上有刺。

石道梅欠起身又坐下，然后从一个硬纸盒里拿出一个红布包着的东西说：“农，农大哥，天热了，我给你做一把扇子。”

然后，她掀开红布，露出一把洁白如玉的鹅毛扇来，同时也散发出一股扑鼻的香味。

农世通虽然知道有人要给他送鹅毛扇，但当他看到石道梅拿出这把扇子时，还是露出了惊诧的神色——没想到送扇子的人会是她，更没想到石道梅还有这样的绝技。

他的目光注视着石道梅手中的鹅毛香扇，然后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好像欣赏宝贝一样地翻看着。然后轻轻地摇了摇，一股股凉丝丝的香风扑面而来，沁入肺腑。

农世通连连点头，啧啧称赞，然后把扇子轻轻地放在桌子上，伸出双手不由分说地握住石道梅的手，双目盯着她的脸，不停地说着一句话：谢谢你！谢谢你……

当两个人的目光发生碰撞的时候，石道梅的两腿有点儿发抖，心脏有点儿发颤，两肩有酸溜溜的感觉。

她想让农世通张开双臂，一下子把她搂在怀里；她又想用自己的双手搂住他的脖子，然后靠在他身上流一会眼泪。但是，她终于克制住了，没让自己那么多情，那么善感，也没把内心的奢望暴露出来，只是“嘻嘻嘻”地笑着。

农世通放开她的手说：“道梅你坐下，先喝口茶，我们好好地聊一聊。”

中午，农世通没让石道梅回家，留她在大院吃午饭。

石道梅受宠若惊，畏畏缩缩地不敢伸筷子。

农世通首先往她碗里搛了一块肥肉。接着，柯兰菊、季霞和卜贵英都往她碗里送各种菜肴。

卜月娥一边吃饭，一边不停地轮换观察着农世通与石道梅的表情，心里喜滋滋的。

她又偷看柯兰菊和季霞的表情：季霞没有异常，柯兰菊略有点儿……

午饭后，石道梅要回家，几个人一起把她送到大门口。

农世通最后嘱咐她：“道梅呀！上午讲的事情，你回去以后再细致地考虑考虑，抽时间我们再谈谈。”

一同送石道梅出大门的几个人，都不清楚他俩上午谈的是什么，又不好当面去问，只好从各自的角度去随意想象；特别是柯兰菊，好像闻到了一股奇特的药味，不但有点儿酸溜溜的感觉，而且还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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