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当年……”
“奶奶,谁来了?”
一个声音打断了对话,沈戴青光着脚走了出来,看到林叔后眼睛亮了起来,飞快的跑了过来握住林叔的手:
“林叔!好多年没有见到您了!梵姐姐呢?”
林叔被握住的手剧烈的颤抖起来,沈戴青也没有生疑,只当是久别重逢的激动。
“是,是啊,小姑娘长成大姑娘了……”
“奶奶,是时候上山了……”
我出言打断,林叔抬起的手又讪讪的收了回去。
我捧着篮子朝里屋走,走了几步后停住,悠悠回头,看着林叔道:
“林叔可要同去?”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慌张,不过一瞬,他便有难色道:
“唉……我这把老骨头,可能是奔波不得了……今日能赶上最后一日,我也了了心愿……这山,我就不再跟去了”
我看着他,也露出一派惋惜的神色。
“也好,是我考虑不周到了,这些虚礼没什么可讲究,心意到了就行了,毕竟爷爷跟您向来亲厚,信任有加,您想什么,爷爷总会知道的……我代爷爷,谢您……也愿您保重身体。”
一句话下来,我自认礼数周全毫无差池,可那人却白了脸,那双眼睛有快压抑不住的慌忙,他盯着我,仿佛在试探。
亲厚,信任。
这些词您听着可顺耳?
或许是他多虑了?
也许吧,我心中只剩下冷笑。
嗫嚅了许久,他终究只是艰难的点了点头,转身进了里屋。我目送着他的背影,没有忽略那乱了章法的步伐。
人。
谁看得透呢?
火光飞逝的时候,谁都没有再掉眼泪,我握着大姐的手,谁都没有说话。
犹记得起风时,她对我说:
“我们要一起。”
之后几天我们开始整理爷爷的遗物,奶奶坐在楼下的主卧里整理照片,她整理了很久很久,没有言语,只是偶尔会看着其中一张照片发呆很久,我偷偷看了一眼,那是一张黑白照。
老式的婚照,充满朝气的青年人穿着中山服笑得腼腆……
母亲说过,
当爱人已逝,留下的那人终究是幸运的痛苦,痛苦的是孤独,幸运的是会在不自觉间回忆起曾经,那是新的感知,即使无法再次触碰,但却因此深入骨髓。
辛与君遇,送之终老。
我抱着箱子上了三楼的书房。
书房平日里是上了锁的,爷爷不喜别人进入他的书房,但是却从不制止我们姐妹几个进来看书写字。
大姐和沈戴青并不非常喜欢书房里厚重得缓不过气的年代感,四妹太小,因此我是唯一那个经常出入书房的人。
所以工作自然由我来做。
虽说是整理,但也只是归集归集。
“你就打扫打扫就成,里面的东西给他留着……哪天他回来了,肯定是还要泡在那个墨罐子里的……”
奶奶这么说的。
我点了点头,走过两步却被父亲拦住,他低声叮嘱我,把墙上爷爷的照片收起来……免得奶奶看到了难过。
我又点了点头。
打开锁后的景象让我的喉咙一阵刺痛,熟悉的味道,纹分未动的一切。墙上是各个时期书写的字,苍劲却不失圆滑的字,大大小小贴满了东墙。蜡白色的墙壁上还有一些断续稚嫩的字体,一看就是孩童所写,有的是一两句古诗,有的是恶作剧的小涂鸦。
正上方是一副水墨画。是林间山水的景色,溪中的草船沉浮,坐着两个对弈的古人,落款是个我从未见过的长者。
西壁是一整片书架,上面都是年代已久的书,古文异事有,书法鉴赏也有,最上方放着各种宗教书籍。
房间正中央是一张榆木桌和一张安乐椅,桌上还铺着黄白的纸张以及一副老花镜。安乐椅上摊着三周前的报纸,还有一叠整齐的放在桌角,用细细的红绳捆着。
正对面是一扇不大的窗,可以看到很远,灰白相间的瓦房屋顶和生生不息的爬山虎强悍的闯进眼帘,站在窗前,几乎俯瞰了一片老城
我把箱子放在桌上,看着熟悉的四周,一时间恍惚起来。
“叩,叩”
我顺声转头看过去,姜桓站在门口,手维持着敲门的姿势。
“能进来吗?”
我点点头,他便走了进来。
他环顾了一圈四周,我在他眼里看到了些许惊讶和敬佩的神色,我回头慢慢收拾桌子,他则围着房间走了一圈。
“这些字……”
我闻言回头,姜桓正仰头看着墙壁上的紧凑的字画,下颚微抬。
他今天又穿回了家常的t恤和大裤褂,松松垮垮的样子,相比在A城优雅将就的着装,少了锋利,多了人间气。
“是我爷爷的字。”
我手不停的答,没有注意到他走近一面墙壁。
“那这些呢?”
我再次回头,姜桓蹲着身子伸手抚摸着一处墙壁,脸上泛着一丝笑意。
我看着那个高度,想都不用想便答:
“那是我的字。”
“今天天气晴朗,我和小浩出去玩,他给了我一朵小菊花,沈戴青说收了他的花就要嫁给他,可是我将来想嫁给小当家……”
我收拾的手猛的停住,不可置信的猛的回头。
!!!
我撒下手中的东西几乎是扑了过去,死死的挡在了那片墙前面。
天杀的,这面墙我涂涂画画的地方不少,虽然都是不甚风雅的东西,但几首古诗也是有的,偏偏这个人挑了最见不得人的一出看,还念了出来。
这一句可能除了爷爷,至今发现的就只有他了,连在这里朝夕相处的沈戴青都不知道。
“小当家?”
“我初恋。”
“你初恋是厨子?”
“你看过中华小当家?”
“我们这一代谁会不知道?”
“……”
“你这眼神几个意思?”
“没有,我以为你没童年。”
“……”
姜桓被我深深膈应了一口,一副吃了屎的模样,最后剩下摇头苦笑长叹一声。
他没有放弃打击我。
“先不说我有没有童年,你这字也是……够青春的……”
我看着墙上歪歪扭扭的狗爬字,脸不红心不跳的道:
“谁没个年少不懂事,凡事都是要沉淀的懂吧……走走走别蹲在这儿占地方,去那边坐去……”
说完我拽着他就站起来,把他往椅子上推搡,他抓住我推他的手,笑着说,
“那好歹让我看你沉淀得多好吧。”
“不写不写没看我正忙着吗?”
“就写几个字。”
他说完后不得我反抗拉着我的手就站到了桌前,为了防止我跑开,他干脆站在我身后,双手抓着我的手臂。
他生得高,我只到他胸口,此时他贴着我的背,我能感觉到他源源不断传过来的温热
这让我浑身不对劲。
偏偏他恍若不知,一动不动的保持这个姿势。我的心噗通噗通的跳着。
手中突然多了一只长短适中的毛笔,我才突然反应过来,原来在我怔愣的空挡他已经不动声色的磨了墨。
我看着沾着黑色的笔尖,久久不言。
终究我提起笔,就着桌上的纸,缓缓的书写,如十几年来每个午后,我站在桌前,爷爷坐在安乐椅上,时不时的纠正我的握姿。
我甚至忘记了周围,忘了身边是谁。
眼里只有暗色的墨汁。
“森罗万象”
他沉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要不是看你亲手写,我定然不知道这是女孩子的字”
我眉头一动,侧头问道:
“为什么?”
他默然了一会道:
“锋利却不露山水……”
“……”
他顿了顿,突然轻声说
“果真是字如其人。”
他说着又压了下来,想要探头去拿桌上的纸,我心中警铃大作,他的气息太近了,近的我窒息。
我挣出他的包围圈,不小心带到了桌角,整个桌子被我带偏了一大截。发出剧烈的“吱——”的一声。
桌底突然掉出一个布包,陈年的痕迹已经发黄,上面贴着胶布,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思绪未出,我的身体却已经本能的作出了行动,我镇定自若的捡起那布包,塞到箱子中。
姜桓好像也没有发现我的细微不自然。依旧翻检着桌上的纸。
“等你忙完了,带我逛一逛老城区吧。”
“啊?”我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笑着看我道,
“我没有走过这个城市”
当我走在老城区的小巷子里时,看着旁边一脸新奇的姜公子,心里把他佩服了个五体投地。
从我认识他到现在2年有余,其中待在老城区的时间占了一半,然而他竟厚颜无耻的以“忙于事业,无心逛街”为由,说他从来没有怎么走过老城。并更厚颜无耻的把我框过来当了个便宜导游。
微雨的天,我们各自扛着一把雨伞,出门给姜公子“熟悉生活环境”。
途中他不止一次的嫌弃我的伞,说我的伞大得简直可以和沙滩上的大蘑菇伞媲美,而且颜色大红大紫,辣了他尊贵的眼球。
我恍若未闻,淡定自若的走在了前面,我不会告诉他这是我奶奶出嫁的嫁妆。
“你怎么一直往小路走?”
我头也不回的问:
“老城的心脏在哪里你可知道。”
身后没了声音,我则继续道:
“十多年这里享古城之名,游客走过的地方皆为古迹,他们说古城是江堤的城墙,是开元的古牌坊,是北边的千年古松,可其实,不然……”
我停住脚步,前方是一条十字路口,左右出现了层层叠叠矮房,白而发黄的壁图在雨中深浅不一。我回头看他:
“这些都不是这座城市的心脏。”
“……”
“那是什么?”
他看着我,伞沿下的那双通透的眼睛闪烁,专注的那么不可思议。
“是年代,是人。”
他似乎没有想过是这个答案,闻言不语,若有所思。
我继续道:
“一城养一方人,人烟所至成历史,年代的痕迹永远不会在浅尝这座城的人面前呈现,只有深入,在深入。”
“你看周围……破房子破屋子,入眼皆烂瓦青苔,壁图上的沟壑都能开花。”
我环顾的眼睛落在高墙上的一株爬山虎上,它那么灵动的长着,雨水下更加青葱得向上,我突然想笑。
“可是这些残破的地方,却住着最原始最世代不离的人。
这才是心脏……”
我走向他,手指指向他的心,对上他发亮的眼睛。
“老城也有知觉,只有用心换,才能感觉得到他在呼吸。”
我退开一步,笑着道:
“生于古城,伴水而居,饮一汪江露,成一方旧人”
周围开始安静,他安静的眼神流光溢彩,我强自镇定的转身。
“去买吃的吧!”
飞卢小说网声明
为营造健康的网络环境,飞卢坚决抵制淫秽色情,涉黑(暴力、血腥)等违反国家规定的小说在网站上传播,如发现违规作品,请向本站投诉。
本网站为网友写作提供上传空间存储平台,请上传有合法版权的作品,如发现本站有侵犯权利人版权内容的,请向本站投诉。
投诉邮箱:feiying@faloo.com 一经核实,本站将立即删除相关作品并对上传人作封号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