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谯成后 第一章 寡妇不出家

河中节度使宋守贞府中来了一位术士，据说上通天文，下看地理，简直是个活神仙。

“少夫人，老爷请了一个术士过来。请您过去隔着屏风说句话呢。”丫鬟春华从外面回来，高高兴兴地说。

“术士？”一位娴静如皎花的女子放下手中的绣盘，惊讶地问。

“是啊，在客堂呢，您赶快过去吧。”春华也不会说明详细情形，只催自家夫人赶紧走。

主仆二人从客堂的侧门进去，隔着屏风听到有人谈笑风生。家里的女眷们都来了，等在客堂的侧厅处，一会儿，听见李老爷说：“你们每个人说一句话，让活神仙听听你们的前程富贵如何。”

宋府的老妇人先问候了术士一句。

术士大笑：“老妇人富贵无边。”

“先生真能测人富贵焉？”少夫人接着问。

术士大惊，问宋守贞：“此女是谁？”

宋守贞呵呵一笑，说：“她是小儿宋崇训的正房，河东晋王付克用的干儿子付存审的孙女，付彦卿将军的长女。”

术士点点头。说了句让宋守贞心意荡漾的一句话：“此乃天下之母也。”

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宋守贞听得真真切切的，活神仙说自己的儿媳妇是皇后，那他的儿子岂不是能当上皇帝。

既然有了皇帝命的儿子，他还等什么呢。

高高兴兴地送走了术士，宋守贞找来儿子李崇训，告诉他，咱们父子有皇帝的命。

积压了这么多年的野心终于可以抖一抖了。

父子分工，找人的找人，整顿军马的整顿军马，眼看着可以造反了，怎么发现还差点什么，对了，还得弄个什么檄文，痛述当今皇帝无德，民不聊生什么的，好吧，这个容易，找了个良辰吉日，拉拢一个多年没考上秀才的酸腐文人，写了份看似冠冕堂皇的造反文章。

文章有了，父子二人先派出一些人去各地散发，昭告天下，为造反造势。

等散发檄文的人回来复命后，父子两人气势昂昂的，就等着战鼓一响，冲进长安，把皇宫里龙椅上的南汉窝囊皇帝李存珣拉下马，自己坐上去听百官三呼万岁呢。

宋府中的女眷也都以为自己的王爷能一举成功，进入长安呢，日夜歌舞不停。

唯有少夫人付蔷什么都不说，静静地想着心事。

南汉三十二年五月初八，宋守贞正式造反。

叛军先后攻下五座城池，每攻破一处城池，付蔷都能收到几大车金银珠宝，有一次，她打开箱子看了一眼，里面金光灿灿的，刺的她睁不开眼睛，等适应了看清楚了珠宝，她发现箱子上有一圈血迹，出身将门的她当然知道这是从别人手中掠夺而来的，不知道为了这些珠宝，丧了多少人的性命。

她感到深深的悲哀。

珠宝就运回来几次就没有再见过了。

听说南汉皇帝派出了后汉最厉害的枢密使卢威率领精兵悍将来镇压这次反叛，她的公公和丈夫已经只有招架之力了。

果不其然，仅仅旬月，她就听到宋家父子兵败的消息。

这天，天蒙蒙亮，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了她。

她知道不妙，赶紧穿好衣服起床。到了外面一看，她吓坏了。原来，她的公公宋守贞已经战死了。她的丈夫宋崇训带着残兵败将逃了回来，后面追兵估计很快就赶到了。宋崇训其实挺窝囊的，他吃了败仗玩命地往家里跑，跑回来干嘛了，原来是要自杀。

自杀就自杀吧，还非要家里各种姬妾也都跟着自杀。自己作死不算，还得拉上一群女人殉葬。

宋府成群的姬妾也吓傻了，除了老妇人关起门来挂到梁上之外，其他的女人哪里肯就范，哭哭啼啼的乞求宋崇训绕她们一命。宋崇训早就丧心病狂了，哪里理会她们的乞求，举起手中的刀便砍了起来，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女人瞬间就血肉模糊，成了一堆尸体。

混乱中的付蔷还没有被宋崇训坎到，她带着丫鬟春华悄悄地藏进了院中的帷幔里，这个帷幔本来是老妇人用来晾衣服的，因为怕太阳毒辣晒坏了她金贵的服饰，故而弄了一层帷幔遮着。宋崇训杀光了所有的女眷，唯独不见付蔷，他瞪着血红的眼睛提着满是鲜血的刀到处找。

天不绝付蔷，还没找到人呢，杜威手下的丘八们就冲了进来。

他们喊着一起冲上去把宋崇训剁成了肉饼。

等他们发泄完，冲进屋子里搜罗其他人的时候，只见厅堂上端坐着一位美Yan的妇人，娥眉粉面桃腮，身量风流，顾盼生辉。丘八们蠢蠢欲动，似要冲上去做点见不得人的事情。只听见付蔷声色俱厉地说到：“我是付彦卿的女儿，你们的主将杜威将军和我父亲交情深厚，你们不能侵，犯我，赶快禀告你们的将军吧。”

这群丘八把流到口边的口水狠狠地咽了下去。

他们已经听清楚了。

这个女人是他们主将杜威的朋友符彦卿的女儿。

他们若冒犯了这位姑奶奶，杜威还不把他们脑袋搬了家。这还真不是闹着玩的。

一名士兵识趣地赶紧去禀告。

不一会儿，笑容满面地回来了。

“请小姐移驾，主帅有请。”他说。众丘八们只得护送着她去见杜威。

原来，杜威也是知道自己老朋友付彦卿的女儿嫁给了宋崇训，只是战事凶险，他哪里记得起这些儿女的琐事。

听来禀告的士兵一说，他被付蔷的智勇折服了，忙请来相见。

进了军营，到了帅帐，付蔷见着帅座上的人就跪下磕头：“多谢伯父救命之恩。”杜威忙命人扶了起来，派人通知付彦卿，不多久，付府就派人过来把他们的大小姐接了回去。

她走后，杜威的养子赵荣说：“此女心智坚定，非一般人也。”杜威也交口称赞。

“荣儿，你是否有意纳她？为父可以为你说媒。”杜威见赵荣称赞付蔷，突然想到赵荣年过三十，只有一正妻，从未纳过妾，虽然付蔷嫁过人，但她丈夫因为反叛死了，她是自由身了，父亲又是威震当代的将军，能纳她为妾对他们来说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不敢，怕委屈了付小姐。”赵荣谦卑地说。

杜威也不再强提这件事，因为毕竟人家付蔷的丈夫才没了，他这就上赶着让人再嫁，也不是那么光彩的事情。再说了，赵荣这么个大帅哥，又有才干，能文能武，万一被人给拒绝了，也太伤面子了，以后还怎么在军营里混呢。

谁知道付蔷回到家中竟然没被母亲好好款待。母亲还说她克死了自己的丈夫，要把付蔷送到尼姑庵里当尼姑去，唉，迷信真是害死人啊，这能是亲妈干的事吗。

付蔷不干了。

她对自己的母亲说：“既然上天留了我这条命，就应该好好珍惜，何必自己毁了头发，青灯黄卷，丢下小姐不做去做尼姑呢。”符母无法反驳，只好打消了送女儿去做尼姑的念头。

付家有六个女儿，都是付老夫人生的，付蔷是长女，次下还有付薇、付英、付兰、付蕙、付双，此时，付薇已经出阁，付英十三岁，订了婚，明年才嫁，付兰、付蕙、付双都才十岁不到的年纪，很爱玩，符府的闺阁中很热闹。符蔷因为十三岁就出嫁了，和家里的姐妹相聚的日子少，这次虽然丧夫归来，她一点也不悲伤，整日和妹妹们一起玩乐。

付彦卿上朝回来，问起女儿们日后有什么想法。

付蔷说她这次要找个英武有志向的男人嫁了。

付英和付兰嘻嘻哈哈地笑话她。没心没肺地。

因为没有哪个男人比上一个姐夫宋崇训更有志向了，人家想当皇帝，可结果不作不死啊，被剁成了肉饼。

她们这么一笑倒是提醒了她，宋守贞起兵前有个术士说她是天下之母，这才坚定了宋守贞造反的决心，他们的死一大部分是因为太贪了，野心有余而能力不足，不能否认，也有一部分是她的原因，虽然这也不是她主观造成的，都是那术士乱诌什么天下之母的话。那么如果不是乱诌的呢？

万一术士的话歪打正着了呢？

她是不是会嫁一个帝王，然后，母仪天下？

她知道，命运是个诡异的东西。

她嫁入宋府五年，她的丈夫宋崇训虽然是锦绣堆里出来的公子，姬妾丫鬟一大堆，但是对她这个正妻，一直都很好，但凡他能做主的事情必然对她言听计从，少有让她受委屈的时候。所以，如今他死了，她回了娘家，也无坟墓祠堂可以祭祀，但她还是发不簪花，面不傅粉，每日素衣斋饭，也算是给她死无葬身之地的夫君守丧了吧。

可是她的母亲却又不愿意了。

“你既然打定了主意，也不愿意落发为尼，为何不打扮的明亮一些，再招佳婿呢？”付老夫人责备她。再怎么说，付蔷也是她的亲生女儿，如若再能得一门如意姻缘，这辈子，她也能放心了。

付蔷不语，作为一个造反不成功的男人的家眷，她已经在娘家的庇护下捡了条命，哪里还敢说她要为亡夫守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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