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妆年少 五十一 冬日 葬礼

那个冬天，仿佛特别的冷，但有那么一天，是很温暖的，是腊月里，墨影老外婆出殡那天。

墨影放寒假刚回家的第二天，舅舅打来电话，说要回家一趟，墨影当时在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就像在学校里觉得这个冬天会有一些事情。不算太坏，不算太好。

回家时正在清晨，山雾蒙蒙，墨影小时候常问老外婆：“老外婆，山上有什么啊？”

和蔼的老外婆便会笑着说：“有牧牛的，有溪流，有青草……”

墨影下车后急奔老外婆房间：“老外婆，我回来了！”像每一次回家一样，这半年多来，老外婆一直在炕上躺着，多亏外婆照顾。

“这几天一直没说句话，只是说个‘嗯’、‘要’之类的话。”外婆用胳膊拐了拐她，小声对墨影说.

“嗯。”墨影点点头，又坐到炕上，摇了摇老外婆的胳膊说：“老外婆，我回来了。”

“嗯……你……你自己回来的？”老外婆有些吃力的睁开眼睛，问。

“哎呀，今天还说了句话，前几次我回来只是点点头呢。”墨影舅舅说。

“嗯。”听到这句话，墨影不禁鼻子一酸，又和老外婆说了几句话，拿出刚带回来的糯米饼和老外婆一起吃。

墨影在学校时，梦见过几次自己小的时候，老外婆带着自己到邻居家串门，梦中的自己，正站在旁边看着小时候的自己，梦境那样的真实。

三姑外婆还在从外省赶回来的路上，下午四点，舅舅回去了，墨影外婆还在做饭，三姑外婆回来了，在老外婆身边轻轻地说：“娘，我回来了。”

老外婆睁开眼睛：“嗯，好。”

到了晚上，邻居以及其他几个亲戚去了，坐在炕前，看望墨影老外婆。

老外婆的手冰凉，十点多，看望的人们已经回家了。凌晨一点，她在睡梦中离世。

在学校的一天傍晚，墨影和朋友聊天偶然提及她的老外婆，说起她前一天对她说的话，回想起那天的场景便哽咽。

外婆和另外姑外婆在整理后事，墨影实在抑制不住，嘤嘤痛哭。她实在回忆不起什么，只觉得那个从自己小时候便一直照顾自己的人离去了，嗯，她去哪里了呢，窗外星光璀璨，从此，墨影相信了那个传说。人总是这样，在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便会相信一些自己不相信的事情。

第二天，山雾还没有散去，远远地，没有朝霞。风，有些冷。

凌晨六点墨影便醒了，去老外婆房间，老外婆像是睡着了一样，已经有几个亲戚去了，墨影以为，她还没有离开，昨晚是自己的一个梦，但舅舅和妈妈回来了，妈妈哭的眼睛红肿，墨影边扶着妈妈，边痛哭起来。

九点，葬场的车来了，老外婆被抬下炕，装检一番，墨影眼泪刷刷的流，她知道，以后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了，众人围在老外婆身边，墨影挤上前去，见她最后一面，边哭着，说不出话来，却是有太多话想说，种种言语，如今，也只能化作眼泪了吧！直到老外婆被抬出，她的子孙们跪在车前给她送行，车渐渐远去，墨影和妈妈边走边送，终于车离开了村子，墨影看着远去的车，无言流泪。

骨灰盒回来的时候，外公和另外几个亲戚在摆供奉，放烧纸钱的陶盆，老外婆前几天说想吃西瓜，昨天舅舅买回来的，还有半个，墨影将半个西瓜切成片，摆在老外婆骨灰前，又将昨天带回来的糯米饼也一并摆上。

第二天，墨影给老外婆烧纸钱，回想起童年时老外婆对她的照顾，这时，五姑外婆过来烧纸钱，对墨影说：“你小的时候，你老外婆对我说你回去上学的时候，常给她钱，她不要，你就放在炕席底下，然后到家时给她打电话说‘我把钱放在炕席底下了，你拿着去小卖部买雪糕吃吧。’，她还说啊，你看看，她外婆和她外公天天给我做饭，我又花不了多少钱，她还给我钱花。”

墨影笑了笑，想起小的时候，夏天，街上很多卖水果的，墨影去买水果和雪糕拿回来和老外婆一起吃。这时正在炕上吃着山楂罐头的老外公问墨影：“今天是几时（什么日子）？”

墨影老外公听力不好，墨影很大声的说：“腊月了！”

墨影老外公放下罐头：“嗯……嗯。”点点头。又时不时的看看墨影老外婆之前睡觉的地方。

五姑外婆悄声对墨影说：“今早上，看到你老外公掉眼泪了，之前两个人虽然常吵架，说到底，也是有感情的，两个人从结婚到现在，八十年了，钻石婚才六十年呢！”

墨影感慨道：“我老外婆的经历就是一部天朝近现代史啊，从1920年出生，经历了北洋军阀、韩复榘时代，然后，日军侵华，开国大典，还有‘大跃进’、‘人民公社化’、‘文化大革命’等等一系列事情，凡是历史书上记载的开国后的事情，她大都经历过，不简单啊！”

“能活这么大年纪的也是少数，这几年，坐过汽车，住过楼房，不愁吃穿，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对于这些都是奢望啊！”五姑外婆说。

这时，有亲戚前来吊唁，墨影便回里屋了。

那个冬天，仿佛特别的冷，但有那么一天，是很温暖的，是墨影老外婆出殡那天。

上午，院子里搭了一个棚子送殡的亲朋好友去吊唁，墨影的表姨，就是墨影老外婆的外甥去了，哭得很伤心，在棚里为老外婆行丧礼。

老外婆的遗像在棚子里，墨影看着她，就像年年自己回来时，老外婆看着自己在院子里玩耍一样，物是人非，有些事情，是人无力改变的，时间不会停留，生命的轮回，就像春来草青，秋来叶落一样。

那天，微风，很暖，有一种缘分，叫善始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