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发 最后的路

出了院，小开毅然辞掉了工作。老板亲眼看着她拼命的状态，也亲眼看着她晕倒，生怕这位拼命三郎拼出什么事来，假意劝了两句也就放人了。小开走出那座高耸入天的写字楼，心头忽然掠过一丝不舍，然而更多的，还是一身的轻松。原来转过身，便是碧海蓝天的自由，只是她一直忙于埋首前行，却早已看不清脚下的路。

然后小开踏上了回家乡的路。是的，家，只有家，才能接纳一个平淡无光环的她，无论她多平凡，多暗淡，她还是爸爸妈妈的掌上明珠。永远都是。

北方的小城已是深秋，道路两旁的大树在萧瑟的秋风中微微颤抖。小开深深呼吸，干净凉爽的空气压进她的肺里，很是提振精神。小开终于对自己绽开笑颜，宛若新生。

回到家里，妈妈惊喜不已。小开简单地讲了讲自己晕倒继而辞职的事情，果然妈妈异常果断地表示，辞职绝对是一个无比正确的选择！在家好好将养才是正事！小开苦笑，早知道爸妈都会是这个态度，事已至此，自己反而有些过不去了。自己从小到大都是这个小城的骄傲，无数人都知道这孩子从小就学习好，聪明，在南方一所很好的大学念书，有出息。

可是这个有出息的孩子，一无所有地回来了，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呵呵，过不去，那就算了吧！管它什么面子里子，蜚短流长。

于飞是到一个月之后才知道小开辞职回家了的。他作为优秀研究生，获得了一个出国游学的机会，行程紧密，就一直没跟小开联系。小开泰然自若地告诉于飞这件事，果不其然，于飞劈头盖脸地把她一顿痛骂，前途不要了云云，意气用事云云，毫无职业规划云云，太情绪化云云，压根忘记了她之前还住过院，他还急哭了要去看她。是啊，那往事似乎太过久远。现在的他，正是意气风发时。小开静静地听着，很好脾气地没有还口。

因为她发现，他们终究走上了不同的路。

他有他的人生，她有她的。

他不懂她的人生，她懂他的，但她不愿意。

不同的脚，走的是不同的路。不同的路上，是不同的人。

所以请不要忧伤。

这边于飞骂够了，气喘吁吁地问小开：你听到了没有？我这么辛苦你还给我添麻烦！你到底想怎样？

小开静静地回答：我愿意。然后挂断电话。

十一月的小城已是一派冬天的肃杀景象，今年的雪特别勤，一场又一场，地上存了厚厚的积雪。小开每日给街坊邻居家的小孩子补补课，随便他们给多少报酬，不给也无所谓。少了一份得失心的拖累，小开觉得这种小事情也充满了乐趣。看着孩子们的笑脸，满满都是未染世事尘埃的纯真，小开羡慕不已。

因为纯真，所以无畏。

可是这大千世界生生灭灭，谁又逃得开这喧嚣又温暖的人间烟火呢。

所以能入世而出世的，方为圣人。

于飞每日都会发来短信，小开间或回上一条，也不过是寥寥几个字。于飞每天忙实验忙得精疲力竭，巴不得每天不用哄着小开，知道小开还安稳地呼吸着就已足够，还很欣慰地想着，这姑娘脾气真是比以前好了太多太多。

十二月的一天晚上，爸妈都出去了，只留小开一个人在家。小开百无聊赖，突然想起，好久不上网了，于是打开电脑，有一搭没一搭地闲逛。太多日子没上网，已是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小开打开以前每日必逛的一个社交网站，飞速地下拉滚动条，只觉得烦乱。蓦地，一张照片定格在她眼前。

是于飞和他实验室的同学们。照片上的于飞，笑容灿烂，神采飞扬。

小开忽然觉得心里被狠狠地刺痛了。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几秒，眼泪竟掉了下来。

她随手抓起一件大衣裹在身上，带上钥匙和钱包，飞速跑下楼去。找到一间还开着门的话吧，拿起话筒，飞快按下了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喂，你好？”那样熟悉的，曾经独一无二的，他的声音。

“于飞，我们分手吧。”

电话那头是长长的沉默。长到小开握着话筒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长到一个恍惚间，便是沧海桑田。

那曾经有过的，深深的眷恋。

不知过了多久，话筒里传来极轻极轻的一声：“好。”

小开立刻放下了早已快要握不住的话筒，付了钱，跑出门去。地上是厚厚的积雪，天与地间白茫茫一片。昏黄的路灯无力地打出一个又一个光圈，像极了方月吐血的那个夜晚。小开茫然立在雪中，无数前尘往事就那样破空而来，清晰的模糊的，安静的跳跃的，一重一重，无边无际，无止无休，像极了那年在研究生考场上沉沉袭来的黑影，压得她头痛欲裂。

她终究，还是没有勇气，用自己的手机，用与自己的名字紧紧联系在一起的那一串数字，亲口对他说出这句话。

回到家里，温暖的空气终于让小开觉得整个人都活转了过来。不一会儿，手机来了一条短信。是于飞。“小开，能告诉我错在哪里吗？”

小开苦笑。

是啊，他错在哪里呢？他有错吗？

可是自己又有什么错呢？方月错了吗？贺云松错了吗？季然错了吗？周平错了吗？甚至那名抱她出研究生考场的监考老师，那位坚持要求她住一个星期再出院的医生，他们都错了吗？

谁都没错，可是这个世界却不是非黑即白，非错即对的啊。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很奇妙，它不奖励那些做对了的人，也不惩罚那些做错了的人，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几分的机缘巧合，几分的阴差阳错。

不是所有的前因都有后果，但所有的后果却都有前因。

都过去吧。

都过去了。

睡前，小开洗漱的时候抬头看了看镜子，发现自己的头发又该剪了。小开忽然忆起，似乎一切的矛盾正是从那一年的夏天自己剪了短发开始的。

是吗？

就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