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荒乱 重返红巾

这日已是八月廿四，秋高气爽，南阳城外鹰击长空，百草丰茂，许多处人马踏足，尽不见膝。及秋风佛面而过，阵阵花草芳香沁入心脾，让人心下爽适。这时正有两骑逆风而行，往南阳城内缓缓而去。一人三十出头，虎躯轩昂，生的相貌堂堂，此刻心中虽藏抑郁，面上也显露出丝丝落寞之意，然眉宇间自透出一股磊落豪情；另一人却是个二八少女，人虽显得稚嫩，却是面若春花，眉如远黛，不消两载，必为万花芳魁。

眼见南阳愈近，城廓巍峨耸立，那男子忧情愈显。他身侧少女疑道：“我瞧大哥哥前两日一入陕地，便已变得不开心了，如今临近南阳，更添忧思，这是为甚么呀？”那男子放眼远眺，南阳城廓已是依稀可见，淡淡道：“我长于秦中，豫境又满是故旧，实是欢喜的很。只是人言‘近乡情怯’，或同此理罢！”心中隐觉不安。

行不多时，前方数骑远远奔来，少顷，已到近前，人人身披甲衣，外套缟素，头裹白巾。那领头小校眼珠直转，往二人面上不住地打量，忽得身躯一震，显是万分震惊。滚落马下，几步间奔到那男子马前跪倒，磕头不止道：“您老人家是英侯罢，小人数年前隐约见过，是不会瞧错的！昌明侯让兄弟们这几日多在城外巡视，只说您老将至，弟兄们逛了两日，只当他是说笑，未想您老今日果然到了。”他身后数骑此时也慌忙下马，齐齐上来跪拜。

薛重山见孙煌逝去半月有余，众人却仍披麻戴孝，不由心中一沉，知军中必又有大将故去，颤声道：“何人殁了？”那几人闻言趴在地上动也不动，后背起伏不止，体若筛糠，竟无一人作答。重山心内愈急，正要打马急行，那小校已哭丧着脸道：“您老人家莫要悲痛，是...是...是小明王薨了。”话方说完，忽见重山悲号一声：“七弟！”随又喷出一口血来，打的自身满头盖脸。他心下惶恐，正不知如何是好，又见其身形摇摇晃晃，直欲坠马，慌忙与众人一齐上前围住。

心兰见重山吐血，先是一惊，随又暗道：“大哥哥至情至性，实是天下奇男，我若得他一哭，便是死也值了。”一双妙目只往重山身上瞧去。及见其悲愤欲绝，柔声道：“大哥哥，你若觉心下难过，便哭出来罢。小时候兰儿常受人欺辱，哭过之后，便不觉得难过了。”

薛重山频闻噩耗，如失亲人，一时悲从心来，只觉精神恍惚。此刻再望南阳城廓，已如猛兽潜伏，狰狞欲扑，哽咽道：“当年七弟独排众议，不以重山鄙陋，擢我于草莽。更纡尊降贵，结为手足。人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然七弟这般浩瀚深恩，重山点滴未报，实如禽兽无异了！”忽又疑道：“七弟风华正茂，何故逝如秋风？”

那小校知他与韩林儿情分最重，闻言哭道：“自您老去后，明王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月前早已下不来床。前些日孙侯又殁，明王更觉悲伤，只说是他害了孙侯，不该让孙侯亲赴险境。前日有哨骑来报，说是你老踏足川南，明王欢喜之余，竟能起身下地，尚且饮了几杯。众人瞧了心下也觉高兴，只当是您老现世，给明王冲了一喜。不想昨个儿一早，养德殿传来丧钟：明王去了！”说到此，已然嚎啕大哭。

薛重山止住悲声，拭去泪水道：“你等且带我入城，我去瞧瞧七弟...”

一行人缄默无语，缓缓往城内行去。薛重山满脑尽是与韩林儿手足情深，想到此番西归，与之人鬼殊途，不免愈觉伤悲。众人方到城门，城内忽有一骑奔出，那人打马如飞，口中喝道：“闪开！”薛重山正自勾头伤怀，未曾留意，忘作躲闪。眼见两骑就要撞上，那小校大呼道：“常将军快快停下，是英侯来了！”那人闻言猛得一扯马鞍，险将座下神骏掀翻，大喝道：“五弟何在？”

薛重山骤闻旧音，霍得抬头，那人惊叫一声，滚鞍下马，几步跨将过来，攀住重山马鞍道：“五弟，真是你么！”面上极显激动。薛重山下马紧握其手，泪眼朦胧，道：“三哥，你还好罢！”

那人正是当年军中结义七人中的常如海，光阴恍然而过，其人却如昨昔，犹是粗豪热忱。当年七人结为手足，除韩林儿外，便数他与重山情分最重。此时见故人重来，心头万分喜悦，颤声道：“三哥没病没痛，好得很！只是孙侯与七弟他...唉，三哥贱人贱命，反倒活的自在，七弟天潢贵胄，反无善果。我每想到昔日七弟待众兄弟的情分，便教我心头一痛...”重山闻他所言，昔时种种又浮眼前，更觉感伤，二人抱头痛哭，惹得心兰也不免落泪。

二人大哭一场过后，一同入城。常如海抹去泪眼，望了一眼心兰道：“五弟，这位小妹是？”薛重山无心他顾，道：“你叫他心兰小妹便好，此事日后再说罢...”如海点一点头，冲那小校道：“你等即刻前去报信，告我那几位兄弟，就说五弟已到，让他们一齐赶往扬威殿。我到要瞧瞧那几人见了五弟，会臊成个甚么样子！”那小校道了个喏，正要率众离去，如海又道：“还要叫上朱侯，让他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