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 第四十九章 洞庭义匪

第四十九章洞庭义匪

洞庭湖水寇虽然样子狼狈，但船队的阵形依旧保持了个八九不离十。毕竟，山南道四大世家是守信之人，冰凝只身上了船，俘虏自然尽皆放了。故而，这些船在江面上浩浩荡荡地摆了一片，颇有气势地向下游的南岸而来。

此时，与之相对的还有一艘破旧不堪的小舟，正在缓缓地溯水而上。这条舟上有三人，其中一人站在船中央，生得人高马大，穿着亦是颇为光鲜，只是脸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让他看起来很是凶悍。而另两人倒是无甚奇特的地方，皆是粗布衣服，头裹方巾，正在不停地划着船，此时已然满头大汗。

“你们两个能不能快些！”那站在正中的人抽出手中的刀舞了一下，开口说道，“你莫不是让老子去给弟兄们收尸吗？”

其中一个划船的人，一抹头上汗水道：“头儿，我们已经尽力了，这溯水行舟，没办法啊！”

原来这个人高马大的家伙便是这几人的头儿，也是洞庭湖水寇的首领。依照冰凝的说法，此人便应是有着“浪里一刀过，斩尽天下贪”之美名的周澜。周澜听到那人抱怨，将刀一收，转身向后面踏了一步，睁大眼睛，凑到那人面前道：“你也知道是溯水，这溯水能打得了水战吗？啊？”

“这……这……这自是不能！”那人被吓了一跳，手上的浆也慢了半拍，小舟竟打起转来。周澜因这突然的一转，脚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船上。

“你们想把老子丢水里去吗？”周澜一拍船底，把另一个划船的吓得立刻松了手。船桨从船舷上滑了下去，顺水漂向了下游。周澜见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本想骂两句，可他也知道，这骂了也没用，于是只好翻了翻白眼。

“还不跳下去，把桨给老子取回来，愣着作甚！”周澜翻身站了起来骂道。

那丢了船桨的听他这么说了，本欲翻身跳到江中，可是却被眼前的事物给阻住了。他伸出只手，指向前方，嗫嚅道：“头儿，有船队！”

周澜一听，心中一惊，“莫不是，四大世家叫了官军？唉，早叫你们不要惹……”想及这里，他一拍那手中还握着桨的人道：“官军来了还不给老子掉头，发什么呆！”

“不是，头儿，来的是我们的船！”那人亦是伸手一指说道。

“什么？”周澜闻言回过头去，看向那一片船队。只见那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暗自数了数船的个数，“嘿，一个不少？”他揉了揉眼睛，复又看了过去，再查了一遍。“还真是一个不少，莫不是小凝打赢了？”他心中暗忖，眼睛望向开来的船队之上，他发现每艘船上都站足了人，看样子人也没死几个。

“打劫山南道四大世家的船队，没死几个人？”周澜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凭这些水寇的功夫对上四大世家的人，只要他不在场，怕是全军覆都不出奇。“莫不是小凝？她倒是会放火，可也不强啊！”

周澜还是没有想明白，但这时对面的船已经靠了过来，他看到了几个叫得出名字的手下。

“丁全，你们打赢了？”周澜话里满是不信地看向其中一艘艨艟上的小头目说道，然而那个小头目刚好就是提议照实说的那位。

丁全闻言一愣，看了眼站在他傍边的人，脸上抹过一丝苦笑。周澜看在眼里，皱了皱眉头。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再次数了一遍，船只一艘不少，至于人，他没细查，但看上去不会少了有百人那么多。

“头儿，你觉着可能吗？”丁全身边的另一人开口说道，正是那个曾经问丁全“这样做好吗”的那位。

周澜撇了撇嘴道：“你们便是说赢了，我也不信啊！徐乡你说吧，损失了多少？看起来倒是不多！”说到这里，周澜缓了缓口气。

丁全身边那人，也便是徐乡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一个手指头。

“一百人？看着不像啊！”周澜皱眉扫了一眼道。

徐乡摇了摇头。

“十人？”周澜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有些惊讶。

丁全看了眼徐乡，亦是伸出了个手指头道：“一人。”

“什么？一人？”周澜一掐腰喝道，“你们是不是在他们边上转了一圈就回来了？你们不动手，去惹他们作甚？活得不耐烦了吗？”

周澜说话的同时，用手指着丁全和徐乡的鼻子，样子十分气愤，不过他最气的还是他那结拜的义妹。他摆了摆手道：“小凝呢？唤她来见我！”

徐乡闻言有些尴尬，支支吾吾道：“二当家……二当家她……”

周澜听了这个称呼更是有些无奈，他不禁在心中暗道：“这些个家伙，我只是认下个义妹，这二当家就给用上了，还真……”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忙抻着脖子向远处望去道：“四大世家的人没来追？”

徐乡摇了摇头，周澜方才放下心来道：“说吧，小凝怎么了？”

他话音一落，丁全紧跟道：“凝小姐就是那一人！”

“那一人，什么那一人？”丁全冷不丁的一句，让周澜没有反应过来。他皱起眉头，在想着如何摆脱四大世家后续的追击。

丁全和徐乡对视了一眼，呲了呲牙。

忽然，周澜似是想起了什么，他把眼睛瞪得老大，看向那两人厉声喝道：“你们说那一人是小凝？”看来，他反应过来了。

二人闻言点了点头，微微把脖子缩了起来，果然周澜怒了。他一步跨到艨艟上，打了丁全和徐乡一人一个耳刮子道：“小凝一个姑娘家，你让她冲在前面？她怎么死的？尸首呢？”说罢他还走过二人身边，四处巡视了起来。

丁全揉了揉脸，小声说道：“凝小姐没死，是陷在那儿了！”

周澜听了回头道：“陷在那儿？你不早说！”可他话到此处，又猛地意识到了什么道：“哦，她陷在那儿，你们就回来了？”他走了回来，在二人脑门上用力一戳道，“你们这义匪就这么号称的？赶紧给我掉头，我要去救她！”

众水寇听他一下令，纷纷掉弄起船只来，复又向山南道四大世家的船队行了过去。

周澜望着前方，心里有些担心，于是开口说道：“徐乡你说，怎么回事？”

徐乡缓步上前走到周澜身边，拱手说道：“头儿，是这样……”徐乡将事情的始末说给了周澜，其中亦包括了冰凝和萧奕云的交情。

“所以小凝就凭她与那人的交情把你们换出来了，自己却留在了那儿？”当周澜听到，冰凝曾用解药救过萧奕云的时候，他方才放了心。可是他转而一想，又觉得那公子哥把冰凝叫上船去有些蹊跷，他眯起眼睛复问道：“那人叫小凝上船时，什么表情？”

“那小子笑了。”徐乡回答道。

周澜是洞庭湖水寇的头儿，常年劫富济贫，富家公子哥自是见过不少。只不过，他所接触的，皆是那些为富不仁的奸商贪官他们家中的公子哥们，可想而知会是什么样子。以此类推，他原本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他开口喝道：“再给老子快些！”

这时，丁全走了过来说道：“头儿，这是溯水而上，已经够快了！”

周澜闻言把眼睛一眯，斜眼看了他一下道：“有我在这儿，你们两个小子还不给我划船去，杵在这里说什么话！”说罢，他也不管丁全和徐乡的动作，自顾自地望向了远方。

二人听了，对视苦笑，纷纷摇了摇头，但却因为上命难违，只好拾了个桨划船去了。

周澜将目光停在江水的最远处，口中喃喃道：“希望山南道四大世家和那帮家伙有些区别。”

周澜为了他的结义妹妹，可是担心得紧，可冰凝在四大世家的船上，倒是并没有被为难。

众人弄清了始末，自然没有继续留在舱里的必要。萧宇天看向冰凝道：“冰姑娘这几日混在水寇当中也没好好休息过吧？”

冰凝闻言点了点头，嘟囔道：“有周大哥他们……好些天不敢洗澡……”冰凝嘟囔的声音越来越小，萧宇天跟没就没听清什么。

不过，离她较近的萧奕云却听了个清楚，他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我道你为何还穿着那日见你时的衣服。”

冰凝一听，有些愣神没明白他的意思。但坐在一旁的黄奉孝，却听明白了萧奕云的意思。他好奇的把脖子扭过来，拉近了同冰凝的距离，用力闻了闻，皱了皱眉道：“阿云，你说得不对啊，我没闻到什么啊！”

冰凝是何等冰雪聪明的姑娘，她听了黄奉孝的话，顿时明白了萧奕云的意思。她脸上一红，看了萧奕云一眼，心中想到，“这人，第一眼看到还彬彬有礼，怎么如今说起话来却是这般！”她抿了抿嘴道：“师傅有教我绝尘素火！”说罢，她闭起眼睛，手上结了个印记，浑身上下燃起一团白色的火焰。只是这火焰看起来很柔和，单单聚在了她的身上，却并未燃至他处。不多时，火焰渐渐熄灭，她浑身上下虽未有太多改变，但却有份焕然一新的感觉，让人眼前一亮。

冰凝轻轻哼了一声，把脸转向了别处。萧奕云见到，笑着点了点头，拱手说道：“是我失言了，还望姑娘宽恕。”

冰凝听他忽又换上了一副恭敬的口气，不由一怔，“这人，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她先疑惑了一会儿，可忽又想明白了什么，暗道，“这人好细的心思！”

萧奕云和冰凝这一来一回的几番往来，众人看在眼里，也没弄出个所以然来。不过，诸家的管事和蔡寒渊倒是看出了些端倪。

这时，萧宇天笑道：“冰姑娘想必累了，我这便使人备间屋子，让姑娘休息。”

冰凝听罢，冲萧宇天微微一紧鼻子道：“萧家主可否同意我的一个小小请求。”她在说到“小小”两字的时候，还伸出拇指和食指在眼前比划了一下，惹得众人好不欢喜。

萧宇天笑着摇了摇头，在心中想到，“还是个孩子！”他开口说道：“请讲！”

“凝儿，想要桶热水。”她话音一落，众人方才明白，萧奕云刚才那番话出自何处。杨文泽伸手点了点萧奕云道：“奕云，你这孩子！”

萧宇天闻言喊道：“来人，给冰凝姑娘腾出间房来，并备上桶热水。”

一个萧家弟子领命而入，复又转身出去了，冰凝自是紧跟其后。

船舱里少了个人，此时再聚着这么多人便有些多余。萧宇天看了杨文泽一眼，杨文泽点了点头。萧宇天开口说道：“奕云、寒渊留一下，你们其他人想散便散吧！”

话音一落，黄奉孝第一个蹦了起来，可他忘记了自己身上还扛了杆戟，这一跳就捅在了船舱顶上。

见他这副模样，黄奉君说道：“人家姑娘在洗澡，你高兴什么！”

黄奉孝废了好大劲儿才把戟取了下来，有些吃惊地望向他大哥道：“大哥，你知道我想的什么？”

蔡寒雪捂嘴轻笑道：“我们诸人皆称‘姑娘’，属你的‘凝儿妹妹’唤得最亲！”

黄奉孝一听老脸一红，环顾四周道：“这里面我最小，好不容易才来了个比我小的，叫声妹妹不行嘛！”

杨子陵走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摇头说道：“依我看，冰姑娘有时看起来比你年长些。”说罢，他便出舱去了。

黄奉孝挠了挠头，皱眉望向他背影，嘀咕道：“没啊，凝儿妹妹，看起来明显比我年岁小啊！”他虽心有疑惑，却也懒得想，追着杨子陵便出了舱，走的同时还说道，“阿陵，你不知道，女孩子不喜欢别人说她年岁老吗？”

黄奉孝是走了，可他嘴里说的话，却让杨子萱心中一愣。她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她望了望萧奕云，复又看向杨文泽道：“父亲，我去换身衣服！”说罢，她匆匆走了，走的时候似乎有些急。

蔡寒渊看在眼里，手上拳头一松，却没怎么动，又轻轻握了起来。而杨文泽则是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该走的都走了，剩下的便是不想走的。其他三家主事自然知道，萧宇天口中的“你们”并不包括他们三个。只不过，蔡寒仁也没走，依旧立在蔡寒雪的身后。

萧宇天看向萧奕云道：“没错？”

萧奕云面上一肃，正色道：“没错！”

在场的诸人都是聪明人，这两个“没错”他们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那便好！”萧宇天点了点头道。

萧奕云亦是点头说道：“起先，侄儿仅见到她用咒术驭火，加上她苗人的身份，并分不大出，那驭火之术是碧渊潭的功法，还是南疆苗人的咒术。沈大哥觉着那不是前者，于是我便也以为是后者。可没想到，今日我用碧渊潭来探她，她竟应了。故而，我才有此一猜。如今见到绝尘素火这独门绝学，想来我今日所猜并没有错，而那日我和沈大哥仅认为她来自南疆，却是有些看扁她的身份了。”

这时，杨文泽向萧宇天投去了个眼神道：“碧渊潭自几十年前潭主亡故后，便由年岁不大的张玲雨任潭主，一直名声不显，这几年倒是有些没留意她们的消息了。”

萧宇天听罢，点了点头道：“一提此事便有些可惜，想当年田潭主也是位女子中的豪杰，在剑南道也算赫赫有名。”

杨文泽摇头道：“可田筱涟她当年出手杀了王君怡一家，确实有些太狠了！”

萧宇天一抬手说道：“是江湖上的人逼她太狠了，一边是碧渊潭，一边是她师妹的一家，你会怎么选？而且你要知道，碧渊潭有史以来唯一的一位男弟子，可是姓贺的。”

杨文泽一耸肩道：“可终还是这姓贺的要了她的性命。”

黄奉君听到这里开口问道：“天叔、泽叔，你们是说，田潭主是被当年在碧渊潭凭空不见了的贺振羽所杀？”

“有如此猜的，但唯一见到凶手的张潭主，不也说不是贺振羽吗？”萧宇天说道。

杨文泽看了看萧宇天道：“一头白发，一身白衣，那便是千鹤谷那姓贺的喽？他们可都姓贺。”

“贺秋鸣许是贺家的旁支。当年贺振羽才多大，会是白头发？”萧宇天反问道。

“一夜白头倒也不无可能。”一直沉默的蔡寒渊，忽然开口说道。

萧奕云闻言看了看蔡寒渊道：“报得父母之仇，为何会一夜白头？”

杨文泽听了，点头道：“也是，要怪也只能怪当初贺振羽的父亲贺彦哲，曾经当过千鹤谷的谷主了。”

“身份在那儿，他也是不得已吧。更何况他后来也为了王君怡而隐居山林。有时想想，我们这些武林正派是不是对魔族人有些太狠了？”萧宇天微微扬起首来感叹道。

杨文泽笑了笑说道：“天少，你这话就如此在小辈面前说出来？”

萧宇天回过神来，扫了其余人一眼，笑着摇头道：“是我失言了。”

黄奉君和蔡寒雪笑着摇了摇头表示无碍。蔡寒渊亦是莞尔一笑，觉得那贺彦哲一人也不代表着南疆魔族的所有人，毕竟，他也是有史以来第一个特例。至于萧奕云，他觉着没什么，鹰少离之流敢动他的师傅，自然是坏人，除之而后快。其他人嘛，他还没有见过，总之看过了，再说也不迟。蔡寒仁在第三代里年岁最长，他见过很多事情，在他心里面，武林正派也非尽是好人，那魔族里有些不是坏人，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就在众人或沉思或感叹的时候，杨家一名弟子跑进船舱里来说道：“萧家主、少爷，那群水寇又回来了！”

杨文泽闻言站了起来道：“他们还敢回来？”

那名杨家弟子抬起眉毛看了看杨文泽道：“他们的头儿来了，说是想同萧家主和少爷一叙，希望放了他的义妹。”

众人闻言不禁有些感慨，这个周澜，自己被人算计了，却还在想着那人的安危。也不知道该说他是讲义气好呢，还是说他愚蠢。有道是：

萍水相逢结金兰，

未尽情义终不还。

如今已成局中客，

刀光剑影扑面寒。

萧宇天摇头笑道：“呵，这个周澜，倒是条汉子。走吧，我们去见见。”众人闻言，一同起身出了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