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 第三百五十二章 不同见解

第三百五十二章不同见解

天星顶，半山腰处，在紧挨着望佛顶驻地的那片茅屋中，正有一间还是灯火通明的。

此时，在那间屋子里，正坐着四个人。

这坐于主位之上的，是一位一身白衣银甲的中年人。那人生得很瘦，但映着烛火观其面容，却不见一丝消瘦颓败之色，而是满面红润，容光焕发。那人眼睛不大，但颧骨很高，如刀削般的双颊透着一股子凌厉之风。此时的他正在闭目养神，看样子，似乎是在听着其余三人说着什么。

而那坐于其下首的，是一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公子，若非他此时也是白衣亮甲，恐怕会有人认为，他是一位喜好吟诗作赋的书生。

在他的旁边，是一位生着一副刚毅面容的青年，他穿着一身白衣，却不见丝毫甲胄，举手投足间，白衣飘飘，倒是突显了几分他的随性。

而在这位白衣飘飘的男子旁边，却坐着一位身穿白衣银甲，生得虎背熊腰的小生，说其虎背熊腰，是因为，他确实是长得膀大腰圆，壮得惊人，可是，由于其面容实在太过清秀，用大汉形容终是不妥，故而，方以小生代之。

“师傅，谢阁主驻守始安，琰州谢家正需护佑，你为何却在大会上一言不发？”那个白衣飘飘，面容刚毅的青年，忽然站起身来，冲着那坐于主位之上的中年人说道。

那中年人闻言，嘴角一翘道：“你这是为了公义？”

“是！”那面容刚毅的青年斩钉截铁地答道，可是，随即他又意识到了什么，于是连忙改口道：“就是抛开公义不谈，单说这拉拢谢家的良机，我们白耳门不该抓住吗，你为什么要让给穆家那老太婆？我们不是需要盟友吗？”

那中年人听罢，微微张开眼睛，瞄了他一下，清了清嗓子道：“裴小子，你身上的甲胄呢？”

那白衣飘飘，面容刚毅的青年闻言，不由一阵语塞，好半晌，他才吐出了几个字：“呃……那个，这不是快睡觉了嘛，我就把甲给卸了。”

那中年人听了这话，倒是没恼，而是淡淡一笑，重新闭上眼睛道：“呵，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吗？”

“啊？”裴元勇闻听此言，面上不由一愣，他颇为好奇地看了看坐在主位上的师傅，也便是白耳门的门主齐玄初，挠了挠脑袋，嘀咕道，“我要是明白了，还问你做什么？”

“咳咳！”一声轻咳，出自于那位看起来有点儿书生气的男子，他冲着裴元勇笑了笑说道，“元勇，你觉得甲胄和盟友之间，有没有什么相似之处啊？”

裴元勇闻言，转了转眼珠，想了半天后，忽然瞪大了眼睛看向齐玄初道：“师傅，你决定了？”

齐玄初听罢，微微摇了摇头道：“还没有完全决定，但此次同魔族之战，确实是让我有了些倾向。”

裴元勇听得此言，皱起眉头道：“师傅，此战还没开打呢，你怎么就没信心了？”

齐玄初闻言，淡淡一笑，看向了那有点儿书生气的男子道：“恪先，你给裴小子讲讲吧。”

“喏！”陈恪先听了这话，先是站起身冲齐玄初抱拳行了一礼，而后看向裴元勇道，“元勇，池明肃如今坐镇禄州，不论背后藏着什么，都能说明一点，那就是魔族对此战很有信心。”

“师兄，你们不能仗还没打，就被对方的信心击倒了啊！”裴元勇无奈地坐回到了原位，颇有些气恼地拍了拍身边的案几道，“这，这也太窝囊了吧？”

“二师兄，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即便目前我们除魔族的信心外，别的什么都没有发现，但我们也不能不谨慎小心啊！”那个虎背熊腰的小生听到这里，忽然开口说道。

“不是，谨慎小心是没错！但……”裴元勇拍了拍案几道，“但我们也不能这么搞吧？这……此战还没开始，胜负还难说，我们居然就自保起来了，恕我无法理解，这和谨慎小心又有何关联？”

齐玄初闻言，睁开眼睛看向裴元勇笑道：“未虑胜，先虑败嘛！”

裴元勇听了，极为不屑地撇了撇嘴，低声嘀咕道：“哼，我看是只虑败了吧！”

陈恪先见状，冲齐玄初微一拱手道：“师傅，其实，元勇说得也有一定道理，此战尚未开始，武陵剑宗会否元气大伤还是两说，此时暴露我们的倾向，是否有些欠妥？”

齐玄初听罢，有些意外地看了陈恪先一眼，不由笑了起来：“哈哈，好，好！”

陈恪先被齐玄初这一反应搞得一愣，因为他实在想不出，对于一件欠妥的事情，他的师傅为什么还要说“好”。

齐玄初见到陈恪先的表情，不由深感欣慰，他稍稍收敛了笑意，开口说道：“无妨的！”

“无妨？师傅，我看你是太乐观了吧？”裴元勇实在是有些看不明白他师傅的信心究竟是从何而来，故而，他说话的时候，语气也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抹讽刺之意。

齐玄初闻言，不禁乐了，他颇为玩味地看了看裴元勇道：“诶，我说裴小子，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应该是出自绛州裴氏吧？”

裴元勇一听此言，立刻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师傅，我知道你还没有老到脑子糊涂了的地步，你明知道答案，还问个什么劲儿啊！”

齐玄初见他如此回应，面上不由笑意更浓：“呵，也不知道你们家族里的那几位在朝廷里任职的前辈，在听了你之前的那番话后，会是什么表情啊！”

裴元勇闻言，面上是一阵青一阵红，半晌过后，他才有些支支吾吾地说道：“咳，谈咱白耳门的事儿呢，师傅你扯那么老远干什么！”

齐玄初听罢，笑着摇了摇头。沉默了半晌后，他站起身来，走到茅屋门口，望着满天的星斗，略微有些感慨地说道：“恪先，裴小子，禀善，你们觉得你们的……呃，姑且把我也算进去吧，你们觉得我们的才智，在这南方武林诸派中，算是第几等？”

“怎么也要属上层吧！”裴元勇答道。

齐玄初听了这话，立刻转回身来，看向裴元勇道：“这回，你就不觉得太乐观了？”

裴元勇闻言，略有些不服气地撇了撇嘴。

陈恪先则是先蹙眉想了一会儿，然后方才有些谨慎地说道：“说是上层，确实略微有些过了，但……中上，总也当得。”

齐玄初听罢，又笑了。

周禀善见状，清了清嗓子道：“依我看啊，能算个中游就不错了！”

齐玄初闻听此言，连忙合掌赞道：“哈哈，禀善果是个实在人啊！”说话间，他渐渐收敛了笑意，整肃了一番面容道，“武艺且先不论，但单就论这才智，我等也就是个中人之姿吧！”

“师傅的意思是……”陈恪先略有些迟疑地问道，“我们能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得到？”

齐玄初点了点头道：“不错，试问这南方武林诸派，谁不知道琰州谢家现在正处于危难之中啊？可是，你们有见到有哪派在灵虚道长说完只派一路人马的方案之后，立刻提议分兵的吗？呵，当然，聚龙崖不算。”

其余三人听到这里，俱都摇了摇头。

“没有，对吧？”齐玄初见三人如此反应，便自答了起来，“那么，既然这些才智比我们高，分析局势比我们透彻的人，都没有率先提议派兵去来南护佑谢家，我们又何必蹚这趟浑水呢？”

“可他们未必需要盟友啊！”裴元勇反驳道。

齐玄初闻言，不由笑了：“盟友？我们需要盟友，只不过是为了让我们白耳门更有份量而已。若是拿我们和涧鸣堂相比，谁更需要盟友一些呢？”

周禀善听到这里，若有所思地说道：“涧鸣堂一直面临着聚龙崖的威胁，他们好像确实更需要盟友一些。”

齐玄初点了点头道：“那么，既然更需要盟友的涧鸣堂都未在此事上率先出声，我们又何须着急呢？”

其余三人听罢，虽然都在沉默着，但也在一定程度上认可了齐玄初的说法。

然而，沉默了一小会儿后，裴元勇还是率先蹙起眉头，疑惑地问了起来：“对啊，何爷爷为何不率先提议派兵去来南呢？他与聚龙崖有仇，按理说，不可能投向朝廷啊！”

陈恪先听到这里，摇了摇头道：“元勇，你想得太简单了！投向朝廷可不只有投向穆家这一条路，朝中还有兰家，上官家，以及你们裴家等诸多家族呢！”

裴元勇闻言，面上不由一赧。是啊，他的姐姐孟笑笑还在涧鸣堂呢，涧鸣堂完全可以投靠裴家啊。

“何老不率先提议去来南，可不一定就意味着会投向朝廷，这里面的说道，可多得很呢！”齐玄初摇了摇头道。

“有什么说道？”裴元勇总是那个喜欢冲在最前面的人，不论是什么事，哪怕是发问，也很少落于人后，这种横冲直撞的感觉，还真是配得上他的那个“混世魔王”的称号。

“嗯，这就要从为何南方武林诸派，除聚龙崖外，没有一派敢率先提议遣兵去来南的缘由说起了。”齐玄初说到这里，转头看向在场的其余三人道，“你们可有些想法？”

裴元勇率先答道：“南方武林诸派各怀心思，人心散了呗！”

“从表层上看，确实是如此！”齐玄初笑着说道，“好，那咱就先来看看这个观点。”

“呃，难不成……还有别的解释？”裴元勇颇有些好奇地问道。

“别的咱一会儿再说！”齐玄初不想裴元勇打岔，于是只好出言先拖延一二，“如果说，现在南方武林诸派的人心已经散了，那么，面对如此有信心的南疆魔族，我南方武林的胜算又在何处？呵呵，找不着吧？”

“单凭武陵剑宗也未必会输吧？”裴元勇略微有些不甘地说道。

“呵呵，你觉得，即便胜了，他们的损失会小？”齐玄初反问道。

裴元勇听了，倒是不再言语了。

而陈恪先听了此言，则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嗯，看来，若南方武林的人心真的已经散了，不论输赢，武陵剑宗都会元气大伤的。”

齐玄初闻言，接着说道，“那么，此战过后，武陵剑宗为了维持其地位，并与朝廷抗衡，必会大肆地拉拢南方武林诸派。届时，身为荆山四盟之一的涧鸣堂，会否被武陵灵剑宗拉拢呢？我想，答案是毋庸置疑的吧？”

陈恪先听到这里，不由恍然地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若是何老觉得此时南方武林的人心已散，那么，此战过后，他涧鸣堂便可以轻易地得到一个比琰州谢家强上不少的盟友，而且，他们还不需要耗费一兵一卒。有此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在眼前，他自然不会率先提议分兵去来南，毕竟，若是分兵一事是由他涧鸣堂所提，那他们便必须亲身前往来南，而且，极有可能无人支持，这将面临巨大的风险。”

“正是如此，这是第一个可能。”齐玄初说到这里，稍稍顿了顿，又用手指了指自己道，“这也是为什么我没有在大会上率先提议遣兵去来南的缘由之一。”

“我们如此不作为，在一定程度上，是为朝廷铺了一条拉拢谢家的康庄大道，武陵剑宗若是因此怀疑我们，甚至恨上我们，他们还会在战后拉拢我们吗？”周禀善听到此处，不由有些疑惑地问道。

“我都说了，此战过后，武陵剑宗极有可能实力大损，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为了与朝廷抗衡，自然是希望得到更多的盟友，他们又怎么会跟我们计较这些呢？”齐玄初反问道，“岂不闻‘贫不择妻’？”

停当了一会儿，齐玄初复又说道：“再说了，真的就只有不作为才可疑吗？”说话间，齐玄初摇了摇头，“我看未必吧！有时候，有了作为，反而更可疑！”

“师傅，你此言又是何意？”裴元勇不解地问道。

“你可还记得，只派一路人马去禄州的方案是谁提的？”齐玄初没有正面回答裴元勇，而是冲他出了个问题。

“灵虚道长啊！”裴元勇想也没想，便开口答道。

齐玄初闻言，笑了笑道：“这能说明什么？”

“武陵剑宗里有亲朝廷的人呗！”裴元勇稍稍想了想，不由眼前一亮道。

“呵，这可未必！”齐玄初反驳道。

“嗯？”裴元勇听了这话，立刻蹙起了眉头。

这时，坐在一旁的陈恪先率先开口道：“如果说，这是灵虚道长的试探呢？”

“试探？”裴元勇转了转眼珠，左顾右盼了一番道，“试探什么？我们南方武林的人心是不是散了？”

“试探这有什么用？”周禀善听了裴元勇的话，不由翻了个白眼道，“就算试探出来了，武陵剑宗也没法子改变啊！顶多就是喊喊口号罢了，这能有用？”说话间，周禀善便将目光投向了裴元勇，眼神中带着一丝玩味，说道，“二师兄啊，依我看，喊口号这种把戏，估计也就能骗骗像你这样的热血青年吧！”

裴元勇一听这话，双目猛地一瞪，剜了周禀善一眼道：“嘶！说什么呢，没大没小的！”

周禀善听了，也不害怕，憨憨一笑道：“二师兄，这是夸你！”

“啊，屁！”裴元勇大骂一声，抬起手来，便欲给周禀善一个暴栗，口中还骂骂咧咧地道，“白石似玉，奸佞似贤，什么破世道，怎么竟出了你这样的乱臣贼子！”

见得场面略有失控，陈恪先轻咳了几声道：“咳咳，好了，别闹了，让师傅继续说吧！”说话间，陈恪先还冲着齐玄初做了个请的手势。

齐玄初闻言，也不再卖关子，而是直言道：“其实，我所说的试探，是试探朝廷的人。”

“嗯？怎么讲？”裴元勇听了这话，手上的动作不由一顿，随即，便缓缓地将头转回了齐玄初所在的方向。

“率先提议去来南，确实是可以起到拉拢琰州谢家的目的，可是，我们有一点需要说清楚，那就是，这么做只能拉拢谢家，却不一定能将谢家变成自己的盟友。除此之外，我们还要知道，想要护佑谢家，就必须直面来南的南疆魔族，而且很有可能是单独面对。南疆魔族此番攻唐，显然是有备而来，如果说，有一支人数不足的偏师去了来南，你说，南疆魔族会不会趁此时机把这支偏师吃了？”齐玄初说到这里，回看向裴元勇道，“我想，这是一定的吧！而作为一个寻常的武林门派，做什么事情，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自己，你觉得，他们会为了那么一个助益并不太大的可能，而甘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裴元勇听到这里，刚想摇头，却听旁边的陈恪先说道：“会，只要他们身后有人！”

“不错！”齐玄初笑着看向陈恪先道，“那么，如果灵虚道长也和恪先你刚才所想的差不多，他又会怎么看待这第一个提议派兵去来南的门派呢？”

“灵虚道长会觉着，这个门派可能已经倒向朝廷了。”陈恪先说到这里，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他觉着，像这样的试探方法，若不仔细想，根本就难以察觉啊！

裴元勇听罢，翻了翻眼睛道：“师傅，师兄，你们心眼儿也太多了吧？难道就不能是为了琰州谢家的存亡，为了公义，为了给南方武林，乃至整个大唐多保留一份元气？”

“裴小子，那你为什么不觉得水圣龙也是为了公义，也是为了给大唐多保留一份元气呢？”齐玄初没有正面回答裴元勇的话，而是反问了一句。

“切，那个老太婆，无利不起早，我才不信她目的单纯呢！”裴元勇撇了撇嘴道。

“你都可以如此想水圣龙，灵虚道长难道就不能这么想我们？”齐玄初再次反问道。

裴元勇听了此话后，立刻气血上涌，却又不知该以何言反驳。

见到裴元勇面上露出了这副表情，齐玄初摇了摇头，苦笑道：“有些事情，并不是没有可能，而是我们不知道，灵虚道长他老人家会不会朝这种可能上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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