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 第一百九十六章 诸路天策

第一百九十六章诸路天策

无名沙东南，黄河沿岸附近，正有一队天策军驻马而立。他们凝视着无名沙中卷起的滔天沙尘，沉默不语。

“黄将军……”严昌周看了一眼黄世良，不知该如何是好。

“嗯，怕是追不了了，这帮火牛军的运气还真好！”黄世良摇了摇头，有些遗憾。

“黄将军，如此大的风沙……想来他们也不会善了！”兰起臣盯着那无名沙中的一片昏黄，嘴角微微一挑。

“话虽如此，但我怕他们早便出去了！”黄世良叹了口气，复又转头看了严昌周和兰起臣一眼道，“不过，事到如今，多说无益，就随他们去吧！”

严昌周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兰起臣则是蹙起眉头，在想着办法。

场间再次沉默了一段时间，黄世良忽然开口道：“你们……是随我到丰州逛逛，还是立刻回南面去见穆都督？”

严昌周闻言，眼中神色一闪，转头看了一下兰起臣，道：“嗯……都督一人在回乐，城中之兵尽皆在北，我想……我们还是快些回去的好！”

兰起臣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严昌周，复又转向黄世良，微微颔首。

黄世良听罢，嘴角难以察觉地翘了翘：“既然如此……”

话至于此，黄世良故意拖长了声音，严昌周和兰起臣将眼睛向后转了一下，方才把目光落回到他的身上。

“将军把天策军交到我手上，算是代为领军，我自不好假他人之手。”说话间，黄世良偷偷瞥了一下两人的反应，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表情。

“呃……”严昌周听到这里，本想说些什么，可是一开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讲。

“黄将军之意是……”兰起臣眯起眼睛说道。

黄世良清了清嗓子，轻笑了一声：“不过，穆都督乃是将军之子，严将军和起臣又在都督手下做事，这支天策军我交到你们手上，自是稳妥。”

兰起臣和严昌周闻言，面上一愣，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我还道他会把这么多的天策军带回丰州，没想到，他竟能这么轻易地便放手了。”严昌周心中暗自惊讶，甚至升起了一丝疑惑。

黄世良转头看了一下严昌周，手上轻轻一挥，天策军中混杂着的骠骑军，便驱马走出了队伍。

“严将军、起臣，我这就回丰州了，此番北疆兵损失颇重，我也不好离开太久，毕竟，漠北不只飞扬牧场他们一家魔族。”黄世良冲他们二人拱了拱手，便欲驱马向东。

严昌周见到，面上不由一赧：“呃……黄将军且慢！”

黄世良勒马驻足，有些不解地看向了他：“严将军……还有何事？”

“这军队……”严昌周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成片成片的天策军，出言说道，“黄将军不若带走一些吧！”

“哦？这是为何？”黄世良蹙起眉毛，开口问道。

“黄河东岸那边的战事未必结束，为安全计……”话至于此，严昌周却是不再言语了，因为凭黄世良的智慧，定能猜到他后面想说什么。

黄世良听罢，笑了笑道：“怎么，你难道还不相信将军的实力？我们这边都打完了，他那里怕是早便没有了战事。更何况，我又不用渡到河水对岸去，毕竟，燕然都护府可是落在黄河的这边。”

“呃……黄将军若是这么说……严某倒也不再强求了。”严昌周拱手抱拳，算是同意了他的想法。

黄世良笑着点了点头，亦是抱拳回应：“既如此，我便回去了！”话音一落，黄世良大手一挥，猛地驱马向东。一众骠骑军见到，自是尾随其后。

看着渐渐远去的黄世良，严昌周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严将军，严将军？”见到严昌周站在那里许久都没有说话，兰起臣不禁出言唤道，“严将军，你在想什么呢？”

“啊，起臣啊！”严昌周回过神来，冲兰起臣摇了摇头，“啧，这个黄世良，究竟是什么意思？起臣，你可有什么头绪？”

兰起臣望了一眼已经跑到了远处的那支队伍，想了一会儿，默默地摇了摇头。

“按理来说，他趁此时机带走一部分天策军也不是不行，如此既能充实燕然都护府的兵力，又能插一脚到天策军中来，他这……何乐而不为呢？”严昌周眯起眼睛，有些想不大通。

“从黄世良自己的角度来看，好像确实是这样的。”兰起臣若有所思地说道。

“那不从他自己的角度来看呢？”严昌周发现兰起臣似乎话中有话。

“我觉着……他如果真的这么做了的话，整个武林对黄家的态度，怕是会发生转变。”

严昌周点了点头，觉得兰起臣说得很有道理：“嗯，此言倒是不假。毕竟，我们将军府对武林什么态度，我想，当是天下皆知！”

“但问题是……为什么黄世良在最开始的时候，说了那么一句？”兰起臣将他一直没有想明白的关节说了出来。

“你是指……‘不好假他人之手’那句？”严昌周挑眉问道。

“嗯！”兰起臣颔了颔首。

“当时我太过担心天策军的去留，所以，便没有注意他的表情。起臣，你呢？”严昌周皱了皱眉头，复又舒展开来，看向了兰起臣。

“我也没有……”话至于此，兰起臣眼中神色一顿，不禁失声说道，“我们没在注意他，那他是不是在注意着我们啊？”

“你是说……他想看看我们对此事的反应？”严昌周恍然大悟道。

“我想是的！”兰起臣回忆起当时的那一幕，口中缓缓说道，“将军可还记得，黄世良在说那句话之前，特意顿了一下。”

“嗯，此事我有点印象。”严昌周眯起眼睛想了半晌，亦是渐渐地回忆了起来，“可是……他看我们对此事的反应做什么？难不成，他还想看看，我们是不是已经将他当成自己人了？”

兰起臣眨了眨眼，略微思忖了一番，方才言道：“这可能仅是其中的一点。”

“那另一点呢？”

“我觉着……他主要是想看看我的反应。”说话间，兰起臣心中一凛。

严昌周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却在突然间明白了过来：“他是想看看你们兰家的态度？”

“嗯，如今看来，他定是将我的动作都收在眼里了。”兰起臣有些感慨地说道。

“这么说来，整个武林都将知道，你们兰家已经倒向我们了？”说话间，严昌周的瞳孔不由一缩。

兰起臣摇了摇头道：“那倒不至于，但山南道四大世家，定是都将知道了。”

“若仅是如此，倒还好。”严昌周轻舒了口气道。

“但萧家和武陵剑宗相交莫逆，我不敢保证武陵剑宗会不会得到消息。”兰起臣语气凝重地说道。

“不过，话说回来，坊间早便有传言说，你兰家已经投向将军府了，而且，我想，薛伯潜也是知道此事的。”

“不一样！”兰起臣摇了摇头道，“传言终究是传言，就算整个武林已然知道了此事，却也不知道此事的程度。可是如今，黄世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这后面的事情，怕也是不好办了啊！”

“罢了！此事，待我们回去之后，告诉都督就是。像这种事情，我这个大老粗可研究不来！”严昌周一边挥着手，一边摇了摇头。

兰起臣见状，也只好抱拳承诺。

严昌周一勒马缰，调转了方向，朗声喝道：“全军听令，我们回灵州！”

话音一落，队伍之中，自有快马将消息传至全军。草原之上，再度扬起了一阵烟尘，只不过，那规模同无名沙中的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了。

……

无名沙以北，望着忽然席卷而来的狂沙，那名天策军的将领不知是喜是忧。

“头儿，我们现在怎么办？”同样望着狂沙的，还有他身边的一名兵士，因见到那将领沉默不语，故而出言说道。

“我们能怎么办？看着呗！”那员将领瞥了那兵士一眼，有些无奈地说道，“但不论怎么样，这也好过进到那风沙里面去！”

“头儿，你说……他们会不会都死在里面？”那兵士看了一眼无名沙里情景，不禁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

“魔族有着通天的本事，能不能都死在里面不好说，但他们若是没有预料到这狂风，想来应是不会好受！”那员将领摇了摇头道。

“如此说来……嘿嘿，头儿，这算不算是我们的功劳？”那名兵士抬头看向那将领，有些欣喜地说道。

那员将领一听，翻了翻白眼道：“整天就想着功劳，就不能想点儿别的？”

“嘿嘿，头儿，有了功劳，才好拿赏钱，讨个老婆回家暖床啊！”

“哼哼，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啊，看来，我还真是高看你了！”那将领看着那名天策军的兵士，摇了摇头道。

“欸，头儿，这既是为了大唐，也是为了自己嘛！这叫那个什么来着？呃……啊对，一箭双雕！”

那名将领听到这里，不禁沉默了起来。他思虑了半晌，轻轻一叹道：“是啊，你说得也对！像我们这种生活在边疆的人，若是大唐不安，这床又如何能暖得起来呢！”

“呃……”那兵士闻言，挠了挠头，不禁觉着他的这位上司的脸，似乎变得有些快了。

“好了，算不算功劳，我说了没用，等报上去了，将军自有评断，我们南下吧！”那名将领摆了摆手道。

“南下？”那兵士面上一愣，吞了口吐沫道，“南下去哪？”

“当然是灵州！”那员将领撇了撇嘴。

“那这些军械……”那名兵士闻言，面上有些苦涩，因为他觉着，灵州好远。

“推着，当然要推着！一番苦战之后，我们的军械完好无损，这不算战功，什么算战功？”那名将领一边摇着手，一边径自地向东边而去，“你可不要告诉我，这会儿，你又不要功劳了！”

那名兵士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弩车，不由得觉着有些头大。

……

胡洛盐池南岸，乌那水旁，正有一队天策军的骑士，在疾驰向南。而在这支队伍的前面，正有两名领头的骑士。

这其中的一人，是一位将军，他身穿鲜红狻猊甲，脚跨朱彤炽焰骅骝。他身材魁梧，手臂粗壮，一打眼看上去威风凛凛。只不过，倘若将目光挪到他的脸上便会发现，如今的他，已然须发皆白。然而，饶是如此，综合来看，他也不失老当益壮的美名。不错，他便是此番率军来援的天策军主将，穆广昊。

既然这一位将军是穆广昊，那么落在他身旁不远的，想来便是他的族侄孙穆绍承了。穆绍承为了传承穆广昊的衣钵，自然要时时刻刻跟在他的身旁。

“将军，我们这么早便向南赶，这是要做什么去啊？”穆绍承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看起来，他昨夜并没有睡好。

穆广昊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怎么……没睡醒？”

穆绍承挑眉瞄了他一下，暗地里撇了撇嘴，心道：“若不是将军你非要起这么早，我当然不会没睡醒了！”

穆广昊见他没反应，不由收回目光，看向南方道：“两件事情要办！”

听得穆广昊的声音变得正经了起来，穆绍承猛地晃了晃脑袋，打算侧耳聆听。

“你不问问都是什么事？”没有听到穆绍承搭话，穆广昊好奇地回过了头来。

“属下自是在听！”穆绍承抱拳答道。

“第一件事，并不怎么重要，但必须得做，否则，我怕朝中有些宵小，趁机作乱。”穆广昊说到这里，却是不再言语了。

穆绍承听了，知道穆广昊这是在考他：“将军是指……薛家的那位？”

“薛伯潜这种酸儒，脑袋是迂腐了一些，不过，心地未必有多坏，他是陛下一手提拔上来的，应当不会自掘坟墓！”穆广昊摇了摇头道。

穆绍承闻言，眼睛一眯，寻思了半晌，方才有些迟疑地说道：“将军是在指永徽四年的那场动乱中，留下来的余孽？”

“当年长孙无忌那个老家伙，虽然收拾得比较干净，连吴王都没有放过，但也不排除，如今朝中，还有他们余党在。”穆广昊说话间，也眯起了眼睛。

“嘶……那将军何不让他们闹将起来，再动手除掉他们呢？”穆绍承想到了个主意，便脱口而出了。

“好是好，但如今朝中事情甚多，经不起他们这么折腾！”穆广昊摆了摆手道，“而且，他们剩的人数应当不多，只要边疆不出大事，他们就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所以将军才要急于将好消息传回去，以免他们借机生事？”穆绍承看向穆广昊，略带试探地问道。

“呵，你别以为，陛下表面上看起来比较仁弱，内里就真是如此！”穆广昊轻轻一笑道，“当年除吴王的时候，他可是一点儿都没有犹豫！”

“呃……陛下当年不是还问过崔尚书……”

“此事是不假！不过……如今吴王之事已经平|反，但你可有见到吴王的子嗣从岭南回来？”穆广昊没有让他把话说完，便开了口，“当年，事情还没有查清楚，陛下便下了手；而时至今日，陛下已知此事是一场冤案，却也没有将吴王的爵位还给他的儿子。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呃……应是陛下担心吧……”穆绍承没有把皇上究竟担心什么说出来，但穆广昊却明白得很。

“嗯，所以说，如今我们不快些把消息传回去，那帮宵小闹起事来，我们穆家可就别想在朝中待了！”穆广昊点了点头道。

穆绍承闻言，瞳孔不由一缩，他还真没有想到，事情会有这么严重。想及此处，他抬眼打量了穆广昊一番，但见得他面上一副风轻云淡，倒是定力极好。

“这个……将军，你就一点儿都不担心？”穆绍承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

“都料到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穆广昊转过头来，满脸莫名地看向穆绍承。

“将军就不怕……他们先开口了？”穆绍承抻了抻脖子道。

“怕什么，薛伯潜那酸儒知道消息后，定会第一个冲到陛下面前出馊主意！陛下一看是他来了，肯定会分不清楚这究竟是党争，还是真正的建言的。到时候，陛下一犹豫，我们的消息就到了，他们那些宵小，自不会再乱说话了。”

“原来如此……”穆绍承闻言，默默地点了点头。

“更何况，信使我昨夜就派出去了！”穆广昊有些自得地说道。

“那你还让我们起这么早干什么？”穆绍承双目猛地一睁，眼珠差点儿没从眼眶里掉出来。

穆广昊见他一脸的惊讶，还以为他这是在问这信使究竟是什么时候派出去的呢。

“咳咳，当然是在你睡着的时候，我派出去的了！”穆广昊清了清嗓子道。

穆绍承嘴|巴一张|一合，却不曾想，竟咬到了舌|头，“将军，我没问你这个好不好……”

这句话被穆绍承藏在心里，穆广昊自是没有听见，但他见到穆绍承的这番动作，却也有些嫌弃地翻了翻白眼道：“切，少见多怪！”

穆绍承缓了半天，方才捋顺了舌|头：“呃……将军，那我们南下重要的那件事是什么？”

穆广昊将脑袋一偏，冲穆绍承挑了挑眉毛道：“你猜！”

穆绍承想了一会儿，却是毫无头绪，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穆广昊撇了撇嘴，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你的脑子不够灵光啊！”

“呃……”穆绍承闻言，不禁语塞。

“当然是去看我的宝贝孙女儿了！”话音一落，穆广昊猛地一裹马腹，奔向了前方。

穆绍承望着穆广昊的背影，表情微僵，“就……就为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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