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 第一百八十八章 无名之沙

第一百八十八章无名之沙

“部主说的是痴呆皇帝司马衷？”赫季眉头一挑，出言问道。

“哈，想不到，我烈阳部世代尚武，竟也能出一个如此博学之人。”具曦和笑着拍了拍赫季，显得甚是满意。

“部主过奖了。”赫季抱拳躬身，谦虚了两句。

“不过……你用‘痴呆’来评价晋惠帝，还是有些过了……”具曦和摇了摇头说道。

“呃……国有饥荒，百姓无粮可食，只有挖草根，食观音土。结果，此事报到他的头上，他居然会说‘何不食肉糜’，这不是痴呆，又是什么？”赫季很是不解地反问道。

“当然，你要真揪着此事不放，却不去考虑他的生存环境，这么说他，倒也没错！”说话间，具曦和望向了赫季，复又说道，“但你想过没有，司马衷自小生在深宫当中，长于妇人之手。从一生下来，便是锦衣玉食，餐餐珍馐美馔，他又如何会知道，平民该吃些什么？”

“这……”赫季有些犹疑地说道，“难道……他不会从书上看吗？”

“书？身为帝王，该看的书不知凡几，你说，他特地挑出一本老百姓的日常菜谱来看吗？”具曦和摇了摇头道。

“这个……”赫季闻言，不禁有些语塞。

“依我看，当时他怕是还觉着，老百姓根本就不知道肉糜可以吃呢吧！”具曦和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一出生便是王侯，没有体味过民间生活，又无人实言相告，论谁都不会知道吧……”

“可是……这也太……太不可思议了吧！”赫季依旧觉着，具曦和所言，有些强词夺理。

“好了，这些都不是重点！我想说的其实是，倘若双方的出身不同，若想真正的相互理解，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情。”具曦和干干一笑道，“这样，我倒过来说，假如你随便抓来一个身处中原的人族百姓，你和他说，你天天杀牛宰羊，顿顿吃肉，他们会不会认为你富得流油？”

“这个……想来是的……”赫季点了点头道。

“然而，实际上，你可能就是一个在漠北放羊养牛的普通牧民。”说话间，具曦和的语气中充斥着感慨。

“部主，你究竟想说什么？不是在聊老四的计策呢吗？”这时，落在另一边的赫叔，有些不耐烦地开口问道。

具曦和转头瞄了赫叔一眼，复又看向赫季，点了点头道：“赫季，我如此说，你可明白了？”

“部主是想说……即便我们开诚布公地同玄朔部的人讲，他们也未必会相信我们？”赫季略带试探地问道。

具曦和淡淡一笑道：“然也！毕竟，我们烈阳部的先祖一来到北疆，便被飞扬牧场的主人，贴上了‘西域魔族贵胄’的标识。呵，这种东西一贴上去，再想摘下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更何况，玄朔部本就是散落北疆的一支落魄魔族，他们见到我们，又怎会不眼红呢？而我们的一些所作所为，他们又怎么会往好的地方理解呢？”

赫季听罢，缓缓地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我们烈阳部，便永远都无法同玄朔部和平相待了？”

“呵，和平？究竟什么程度算是和平？”话至于此，具曦和自嘲一笑道，“至少，我们如今不会刀枪相向，你说……这算不算是和平？”

“这……也算吧……”赫季迟疑了一下，方才说道。

“但你若想让我们和他们守望相助，这个中的难度，想来也不用我多说了吧。”具曦和再度看向赫孟，语气中的无奈，尽露无遗。

“所以我就说嘛，玄朔部的那帮鼠辈，怎么能靠得住！”赫叔一拍大|腿，有些激动地说道。

具曦和闻言，复又伸手点了点赫叔道：“瞧瞧，还有这种人在，你说说，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赫叔闻言，不禁撇了撇嘴道：“部主，灵武城里面的字，可不是我让刻的……”

具曦和抿了抿嘴，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没好气地说道：“但你也帮了不少的忙！”

赫叔一缩脖子，小声嘟囔了一句道：“又不是我去刻的字……”

“啧！嘶……”具曦和闻言，皱起眉毛道，“我指的是内容，内容！”

“哦……”赫叔听了，抬眼瞄了具曦和一下，老老实实地背了这个锅。

“行了，我们还得再快一些，否则，若是让墨寒霖这小子在前面吃了亏，他怕是又会把这笔账，算到我们的头上！”具曦和见赫叔不再反驳，于是方才出言说道。

“他敢！”赫叔听罢，眼睛不由一瞪。

具曦和转头扫了赫叔一眼，复又望向赫季道：“赫季你说，他敢还是不敢？”

赫季抿了抿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若非场主亲自下令，玄朔部甚至都有可能在两军酣战之时，弃我们于不顾，如此说来，他们又哪有‘不敢’一说啊！”

“这……”赫叔闻言，不禁有些说不出话来。

“好了，我们快些吧！”话音一落，具曦和猛地一裹牛腹，前进的速度突然加快。

赫季见到亦是尾随而上，驱牛落在了他的身边：“部主，看你的意思，你是觉着，北面还有伏兵？”

具曦和点了点头，望向前方，若有所思地说道：“黄世良在贺兰山上做了如此细致的安排，我不相信，北面会是一路坦途。”

“部主所言虽然没错，但那无名沙中地势复杂，山|丘纵横。他们又如何会知道，我们会走当中的哪条路呢？”赫季蹙起眉毛，不解地问道。

“赫季，我们魔族的眼睛是惑星部，有了他们部中的探子，我们便能知晓周围的一切，逃出一场场生死追逐。换而言之，你认为，能在北疆经历过无数场战役，而没有灭亡的天策军，会没有探马吗？”

赫季闻言，抱拳一礼道：“属下明白了！”

……

“少部主，我听到有马蹄声！”无名沙中，一队白衣豹骑士在缓步前行，其中一名魔族将士，似是听到了什么，于是连忙开口说道。

墨寒霖闻言，猛地一拉缰绳，复又抬手止住了身后的一众豹骑士，侧耳聆听了起来。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然而，周遭传来的声音中，除了“呼呼”的风声，便是“沙沙”的尘响，当然，其中亦是不乏那一众豹骑士的喘息声。只不过，若论到马蹄声，却是根本没有一个像的。

“你确定……你听到了？”墨寒霖侧着耳朵，看向那名豹骑士，面带疑惑地问道。

那名豹骑士亦是扯着耳朵听了半晌，却也没有听到什么：“许是……许是小的听错了……”

墨寒霖翻了翻眼睛，有些无奈地说道：“听你的意思，我放慢了脚步，减缓了速度，目的便是为了，防止被天策军，暗中探去了踪迹而不自知。结果你倒好，耳朵扯了半天，却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少部主，我也不是完全没有听到，只不过，那声音很小，我并不是很确定。”那名豹骑士听罢，出言解释了一两句。

“那你可听出声音传自哪里？”墨寒霖转头望向四周，开口问道。

那名豹骑士摇了摇头道：“那蹄声很微弱，我……我并不是很能听得出来……”

墨寒霖听了，撇了撇嘴道：“唉，要你何用！”

“我……”那名豹骑士虽然觉着心中委屈，但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算了，我们往前走吧！”话音一落，墨寒霖向前驱了几步雪豹，复又转头看向那名豹骑士问道，“对了，你可知道，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出得去？”

“这个……”那名豹骑士抬起头来望向天空，却是不知在想些什么。

墨寒霖见到他这副模样，不禁叹了口气道：“这你也不知道？”

“呃……少部主，你也知道，这处无名沙，地处贺兰山和狼山之间，向来风力奇大，沙丘分布千变万化，从入沙到出沙的距离，我大体知晓，可你问我耗时……小的实是答不上来。”说话间，那名豹骑士微微摇头，面上很是坦然。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你连我们如今在无名沙中的何处，都不知道喽？”墨寒霖挑眉看向他，语气中很是不满。

那名豹骑士点了点头，但却没有说话。

“你这点头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啊？”墨寒霖有些恼怒地问道。

“少部主，在地形不变的情况下，我们都有可能迷路；而如今地形时时变化，你又让我如何知晓我们的所在？”那名豹骑士听到墨寒霖语气不善，不由有些委屈地说道。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我们要被困死在这片无名沙中了？”墨寒霖蹙起眉毛，依旧有些不依不饶。

那名豹骑士闻言，摇了摇头道：“不不不，我们还是有办法出去的！”说话间，他伸手指向了天空中的一颗孤星，说道，“少部主见到那颗星了吗？”

墨寒霖有些无奈地瞄了他一眼道：“你认为，我现在还有心情看星星吗？”

“少部主，小的不是那个意思！”那名豹骑士清了清嗓子，复又说道，“少部主可知，在他们中原，有一个辨别方向的办法，甚是有效！”

“你想说看太阳吗？”墨寒霖深出了口气，转头看向他道，“那你给我在天上变出个太阳来啊！”

“呃……属下也不是烈阳部的人，自是变不出来，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墨寒霖见他话中有话，于是连忙问道。

“只不过，属下曾听人说过，那颗星一直落在北方，从来都不动，可以用于指定方向！”说话间，那名豹骑士再度将眼睛转向了那颗星，目光灼灼。

“哦？你是说，那里就是北面，我们只需偏向西边一些，一直行下去便可出沙？”墨寒霖见到柳暗花明又一村，不禁有些欣喜地说道。

“正是如此！”那名豹骑士抱拳一礼，微微笑道，“少部主，你可知……此星唤为何名？”

墨寒霖挑起眉毛，望向他道：“我连有这么颗星都不知道，又到哪里去晓得它的名字！”

那名豹骑士听了，轻笑了一声道：“此星被中原人称为‘紫微星’……”

“什么是‘紫微’？”墨寒霖一脸茫然地问道。

“嗯……”那名豹骑士想了一会儿，方才抿了抿嘴道，“呃……这个名字不好，不过，它还有一个名字，听起来倒是十分响亮。”

“叫什么？”墨寒霖问道。

“帝星，帝王的帝！”那名豹骑军将士嘴角一翘道。

墨寒霖闻言，不禁“哈哈”一笑：“嗯，这个名字我喜欢，甚是喜欢！哈哈哈……”

见到墨寒霖不再生气，那名豹骑士不禁暗暗地舒了口气。这位少部主性情乖戾，脾气变幻莫测，实是不好侍奉。刚才那一句“还要多久”，可真是将他吓得不轻。然而，那事是那事，可此间，似是还有一事，悬而未决。

“少部主，那马蹄声……”那名豹骑士欲言又止。

“算了，既然听得不甚清，想来，离我们也很远，不用管它便是，我们走吧！”说罢，墨寒霖微一挥手，一众豹骑士便随他向前而去。

那名落在他身旁的豹骑士见了，不禁心中一急：“少部主，我们还是要小心行事啊！”

墨寒霖闻言，伸手指向那颗紫微星，转头看向他道：“有‘帝星’指路，我们还会怕他？”

“这个……”那名豹骑士万万没有想到，墨寒霖竟会真把他的讨好之词，当作自己幸运的标志。

“行了，就算是有人探到了我们的踪迹，留在此间也比向前走要危险。这个中的分寸，我自知之！”话音一落，墨寒霖也不管他，便向一座小山|丘攀去。

秋风袭来，卷起缕缕沙尘，很快便将雪豹留下的脚印尽数掩埋。沙漠之中，往往就是如此，一走而过，便是身殒，亦是留不下任何痕迹。

星光之下，墨寒霖的雪豹军不知行了多久，便再度攀上了一座沙丘的顶峰。

墨寒霖勒豹而立，遥遥地望向西北方向，衬着星光，他似是隐隐约约地见到了，漠北高原上的峰峦叠起和幽幽碧草。虽然说，此时正值秋天，他理应见到茫茫的枯草，但他毕竟是在夏末草木繁茂之时潜入的丰州，所以，在他的印象里，漠北还应是原来碧草蓝天。

“你看那里！再过几座山|丘，我们便能回漠北了！”高高的沙丘上，自是一览众山小，墨寒霖伸手遥遥一指，却是落到了星光下的一汪河水之上，“那处可是弥娥川？”

那名豹骑士闻言，顺着墨寒霖的手指望去，却也见到了相同的一条河。他略微思忖了片刻，摇了摇头道：“弥娥川地处狼山西北的不远处，依属下看来，此间距离狼山可能还有四百余里的路，而弥娥川落在它的背面，距离当是更远，所以……”

墨寒霖听了，并没有让他把话说完，便出言打断道：“但不论如何，我们已经见到了无名沙外的景象，所以，要不了多久，我们便能出去了！离开了这里，我们就算是安全地回到了漠北！”

那名豹骑士微微颔首，表示了赞同。

墨寒霖转头看了他一下，歪了歪脖子道：“这一路上，也没有见到伏兵，看来，这一次，是你错了！”

话音一落，墨寒霖也不等那名豹骑军将士反应，便驾着雪豹奔下了沙丘。

望着身前陡坡上扬起的沙土，那名豹骑士不禁扪心自问了一句：“难道……真的是我听错了吗？”

想及此处，那名豹骑士自嘲一笑道：“这一路上，对得次数太多，偶尔错一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声音即止，豹步轻盈，片片尘土扬起，却是那百余豹骑士，随着墨寒霖，奔下了那高高的沙丘。

看着周遭渐渐变高的黄沙，那名一直追随在墨寒霖身边的豹骑士，忽然心中一凛，“嘶……这里是……”思忖间，他转头望向正前方，却是又见到了一座隆起的沙山。

“这是……”那名豹骑士猛地转头，向四周扫视了一眼，口中喃喃道：“这沙丘尽皆相连，那么此间，便是一处低谷。可是……这低谷的宽度……”

那名豹骑士左顾右盼了一番，略微估算了一下，眼中顿时蒙上了一层惊慌。他伸手猛地一拍雪豹的背部，急速地追向了墨寒霖：“少部主且慢！”

墨寒霖闻言，勒住豹子，回过头来，笑着望向他道：“又怎么了？别告诉我，你又发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那名豹骑士听了，咬着牙，默默地点了点头。

墨寒霖见了，竖瞳一缩，有些惊讶的问道：“什么问题？”

“少部主，你看这四周，可有发现什么？”那名豹骑士伸手向旁边指了一下，开口问道。

墨寒霖扫视了一眼，蹙起眉毛道：“低谷？”

那名豹骑士微微颔首道：“少部主，你有没有看出这片低谷的问题？”

墨寒霖再度看了一圈，摇了摇头，正待说“没有”，然而，脑中一道灵光闪过，却是让他失声叫道：“太窄了！”

“不错！无名沙中，暴风激烈，形成如何高|耸的沙丘，都不足为奇！可是，若想形成如此狭窄的深谷，单靠自然的风力，定是无法达成。所以……”

“只能依靠人力！”墨寒霖眼睛一瞪，心中的恐慌急速加重。

他转头看向姗姗来迟的一众豹骑军，正待下令撤退，一阵阵“嗖……嗖……嗖……”的声音传来。星空之下，无数火光燃起，一颗颗圆形的火球飞将而至。而它们的落点，就在这片沙丘围成的深谷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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