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 第一百七十二章 人耶魔耶

第一百七十二章人耶魔耶

密林之中，大火迅速向中间蔓延，然而，有一大片空地，却因为树木尽数被伐，而没有遭到烈焰的焚烧。

“队长，北面好像也烧起来了，我们怕是出不去了！”一名追月军的兵士望着北面隐隐透出的火光，有些担忧地说道。

那名追月军的队长也没理他，只是默默地将恬颖和易素媛放下马来，轻轻地靠在了一处树墩子旁。为了能让她们感觉舒服些，他还特意取下了马鞍上卷着的毯子，在她们的身后垫了垫。

“队长，怎么办啊？”那人见这位队长没有理自己，依旧自顾自安排着别人，不由心中一急，复问了一句。

“等恬颖姑娘她们醒来再说吧！”那名队长淡淡地说了一句，似是一点儿都不着急。

“队长，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急？这一会儿火漫过来了，我们都得死在这！”

那名队长闻言，瞄了他一眼道：“你当我让你们伐树，是为了生火不成？”

“啊？那还能为了什么？”

“唉……”那名队长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放心吧，便是四面都燃起了火，也漫不过来的！此间的树都被我们伐掉了，你说这火，还能烧些个什么？”

那名追月军兵士闻言，伸手指了指被放在较远处的木材堆，恍然大悟道：“我道队长为何让我们将这木材置到远处，原来却是为了这般考量！”

那名队长一听，不禁翻了翻白眼，开口说道：“你难道觉着，我这是为了让你们锻炼身体吗？”

“呵呵，小的愚笨，还望队长原谅！”那名兵士呆呆一笑，不由觉着自己有些丢人。

“唉，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将恬颖姑娘和易小姐唤醒，否则大火一灭，天策军冲将进来，我们依旧是难逃一死。”说话间，那名队长将目光投向了正在昏迷之中的恬颖和易素媛。

“水……水……”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却是出自易素媛之口。

那名队长听见，连忙出声问道：“你们谁那里还有水？”

“我！我这儿有！”军中，一名追月军的兵士，伸手递过来了一个水囊。

丝丝清凉的水流，落入易素媛的口中，她缓缓地睁开眼，虽然仍感觉脑袋有些沉，但似是恢复了一点意识。

“姐姐……你醒了吗？”这是易素媛恢复意识后，张口的第一句话。

那名队长闻言，看了眼在靠在她身边的恬颖，没有说话。

易素媛见到，本想转头看看，可是微一用力，却又觉着脑袋有些昏昏沉沉。几番尝试后，她终是放弃了。她望向那名队长，轻声问道：“姐姐没醒吗？”

那名队长微微摇了摇头。

易素媛见了，眼中尽是失望，一抹水雾蒙上眼睛，她有些委屈地说道：“媛儿都把血给姐姐了，姐姐为什么……”

那名队长闻言，面上一怔。他知道，易素媛这是会错了他的意。

“易小姐，恬颖姑娘没事，中间她醒过一次，你误会我的意思了。”眼见她这么虚弱，却又要变成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那名队长又怎么能忍心。

只不过，有时候，小姑娘就是喜欢钻牛角尖，第一个念头形成了，往往就改变不了。所以，当那名队长话音落下的时候，易素媛却径自抽泣了起来。

“我这……我没说错啊……”那名队长觉得有些冤，怎么好好的一句安慰的话语，却变成了这副模样。不过，好在此间能有人帮他解围，因为，他看见，恬颖也醒了过来。

“傻媛儿，哭什么呢？”声音虽然虚弱，但听在易素媛的耳朵里，却是真亮无比。

“姐姐！”易素媛有些高兴地想要转头望去，结果她刚一用力，便觉着眼前一黑，复又昏了过去。

“媛儿？”恬颖终究比易素媛大一些，而且自小又经历过许多事情，所以她自然是知道，此时此刻，说话行动，应当把握怎样的分寸。

那名小队长看了看易素媛那张仍挂着泪珠的小脸，有些无奈地说道：“易小姐她……又昏过去了。”

恬颖闻言，方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轻轻一笑，却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易素媛和天下间所有的小孩儿一样，都不喜欢别人说自己是小孩子。

“恬颖姑娘你……”那名队长将目光投向恬颖，不由有些惊讶地发现，她的双瞳竟然竖了起来，而那颜色，也同他们魔族人一般无二。

恬颖依旧笑了笑，而没有说一句话。

须臾间，那名追月军的小队长，想了很多事情。他知道，恬颖来自南疆，而且他还听说，南疆龙蛇混杂，人、魔、妖三者，皆归于魔尊池明肃所统，而此间唯一具有魔族血统的，便是天魔之境的池氏魔族。当然了，繁花冢的魔音堂，其实还有魔族的血脉在。只不过，魔音堂的名声，在唐廷尚无人知晓，而飞扬牧场远在漠北高原，又蛰伏了十年之久，场中之人若是对此事有所耳闻，那才是真正的奇哉怪也。

那名队长沉吟片刻，立即单膝跪地，抱拳一礼道：“没想到恬颖姑娘竟是魔尊一脉，小的实是有些失礼了！”

恬颖一听，面上一顿，复又莞尔一笑，她想说些什么，可是因为力气不足，最终却只好先讨了杯水喝。

那名队长听了，自是恭敬地将水囊奉上。

一缕清凉入口，恬颖似是恢复了一点精神，她摇了摇头道：“我并不是什么魔尊一脉……”

“不是？可姑娘的瞳孔……”

“原来你们还不知道……”恬颖顿了一下，抿了抿嘴，缓声说道，“呵……难怪你们会如此讨厌人类。”

“这……”那名队长听得云里雾里，有些不明所以。

“魔族的瞳孔是可以变成和人一样的，想来，这个你们应是知道的。”说话间，恬颖抬起手，想要捧起那个水囊，再喝上两口。可是那距离终是有些远，她微微试了两下，发现实在是有些吃力，于是便放弃了。

那名队长见到，连忙又给她喂了几口水，点了点头道：“是的，此事并不难！我们只需要在血液流经眼瞳之时，将其中的魔气剔除，便能够做到。”

又喝了两口水，恬颖的精神似是更好了一些，她轻轻一笑，柔声说道：“其实，反之亦然。”

“反之……”那名队长微微想了一下，眼前一亮，开口说道，“恬颖姑娘的意思是说，只要让人饮了我魔族的血，他们就会变成你这副……呃……”

“人不人，魔不魔吗？你想说。”恬颖再度一笑，显得很是温柔，但却没有丝毫的恼意。

“呃……咳咳，还望恬颖姑娘莫要介怀！”那名队长抱拳一礼，不由得觉着有些尴尬。在库结沙的那段日子里，他听说过恬颖姑娘的脾气，这可是位连场主都不怕的女人，如今他无意之下，竟如此讽刺了她，他还真不知道，恬颖会说些什么来作为回敬。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恬颖却说了这么一句话：“不人不魔又怎么样？人有什么好？比魔族善良，比魔族重情吗？呵……”

从这声“呵”中，那名队长听出了无尽的嘲讽之意，他不明白，恬颖姑娘这究竟是在嘲讽人类，还是在嘲讽自己。

“其实，你说得并不准确。仅仅是饮血还不行，想要做成此事，必须要先放掉人身上近半数的血液，并保持其存活，才能够做到。”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恬颖脸上倦意复生，她轻轻咽了一下，抬手接过水囊道，“我自己来吧，老让别人喂我喝水，若是被媛儿见了去，她该笑话我了。”说话间，恬颖侧头看了一下正在昏睡着的易素媛，眼睛中充满着宠溺。

“是啊，有时候，人，真的比不上魔的重情呢！”恬颖心中暗暗慨叹，“好了，若按南疆的说法，如今我也不是人了……”

恬颖说话的时候，纵然思绪万千，感慨良多，可是真正让这位队长震惊的是，这位恬颖姑娘，竟然为了这么百十来人的追月军魔族，甘于献出自己身上近乎半数的血液。他曾经听人说过，一个人倘若失掉了身上三分之一的血，若是不及时抢救，便会失血过多而死。

“可她却……”想到这里，那名队长双膝跪地，冲恬颖叩了个首道：“恬颖姑娘救命之恩，小的没齿难忘！”

恬颖见了，有些惊慌失措，可想将他扶起，却又因力有不逮，而未能成行。她轻轻地摇了摇头道：“你们是我带到此间来送死的，说什么救与不救呢？终不过是我害的罢了……”

“小的明白，恬颖姑娘如此为之，也是为了场主，为了我们飞扬牧场！”

“可你们终成了牺牲品……”

“为了魔族大业，就是让我们死，又何妨？”

“你们……”恬颖闻言，不禁有些语塞。

其实，在那名队长说话之前，她早便将目光扫向了他身后的一众追月军将士。她看得出，在那些魔族将士的面上，染着各式各样不同的颜色。有忧伤，有失望，也有几丝怨恨和后悔。可是，当那名队长说出“魔族大业”那四个字的时候，他们脸上的一切情感，都尽数化作了灼灼的目光，坚定而又决然。

见到这一幕，恬颖有些被震撼到了。她忽然想起了七年前的那件事，那件改变了她一生的事情。

原本，在恬颖的眼中，北疆魔族尽是蛮夷，他们贪|婪无度，心狠手辣，行军打仗又毫无章法，可以说，是纯纯粹粹的野蛮种族。然而今天，她的这一想法，却被彻底颠覆了。其实，与其说他们是野蛮，莫不如说，他们是淳朴，那是一种对梦想，执着而坚定的淳朴。

魔族大业，那是多么虚无缥缈的东西，这之于他们，又哪有一分半点儿的关系。兴亡之道，说白了，那是掌权者的博弈，他们这些军士，只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然而，他们却依旧乐此不疲地为此事而奔波，甚至不惜牺牲掉自己的生命。

“而人呢？呵呵，说是要做件大事，可到头来，却想着要诬陷他人，来保全自己，无耻，简直是无耻至极！”想到这里，恬颖眼中不禁恨意横生，“哼，还有你，张口闭口便是江山社稷，可最终却不过是为了自己手中的权力，而故作姿态罢了。你以为我那时年岁尚小，便记不得这些了吗？呵，我可以告诉你，我一点儿也没忘！”

想着想着，恬颖将头转向了南方，那里是一片火光。可若是再往南，那便是卢子关。卢子关的南边，便是关中。关中有座唐廷的都城，名字唤作“长安”。但若是再向南，绵延千里之外，群山之中，那里是她来的地方，那里是南疆魔族的地盘。

她的这一动作，那名追月军的小队长看得是一清二楚。他不知道，她这是在望向哪里，是卢子关？是长安？还是那遥远的南疆？

倘若是此间的前两者，那多半会是深深的遗憾；而若是后者，那便应该是浓浓的思乡之情。可是，不论是哪种情感，却也都不应该是她如今眼中，透露出的这种神色。

“恬颖姑娘在望哪儿？”那名追月军的小队长微微蹙起眉毛，有些不解。不过，那毕竟是恬颖的目光，她究竟望向了哪里，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队长，我为什么听到北面有打斗的声音传来？”一名落在靠北一点地方的追月军骑士开口说道。

“你不会是听错了吧……此间又怎么会有人在打斗？这里远在库结沙东南，不论是南下的哪一支，在北撤的时候，都不会经过此处的。”那名队长看了那骑士一眼，微微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说道。

“队长，可我真的听到了，你不信自己过来听听！”

那名队长闻言，冲恬颖投去了个略带歉意的眼神，便欲起身过去听听。然而，他身旁的一声低喃，却让他止住了脚步。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北撤的吗？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啊？你……不也是掌权者吗……”那名队长低头一看，方才发现，原来那声呢|喃，竟出自恬颖之口。

……

此时，密林之外，吕鸿鹄刚刚同穆广昊战了数个回合。只不过，在这几个回合中，吕鸿鹄却是没有一次，占到了上风。

吕鸿鹄横戟勒马，立在一旁，眼睛紧紧盯着穆广昊，口中则是不停地喘着粗气，“这老匹夫，好难对付！”

另一边，穆广昊将栾恒刀抗在肩上，眯起眼睛看向吕鸿鹄，倒是显得悠然自得，“没想到，这小子还有两下子，竟能和我斗了这么多合！呵，不过，你也就到此为止了！”

想及此处，穆广昊猛地一裹马腹，朱绡飞也似地奔出，一道火焰随之燃起，却是被他那凌空旋起的长刀，给带到了天上。

吕鸿鹄见到，不禁目光一凝。他没有见过这样的招数，更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身为飞扬牧场的场主，他却不能后退一步。

“既然我不知道此招接下来会怎么样，那我就飞起来，看看你还能把我怎么样！”想到这里，吕鸿鹄一拉缰绳，雨夜扬蹄而起，仅是轻轻一蹬，便飞入天际。

穆广昊见到，嘴角一挑：“呵呵，小子，你找死！”话音一落，穆广昊忽然将手中长刀一停，单手直指向天，刀身穿过飞起的火焰，眨眼间，便被烧得通红。而那抹红，却又豁然变大，迎着吕鸿鹄，当面劈来。

吕鸿鹄没有想到，此招竟和那惊天断颇为相似，只不过，惊天断，袭来的是裂天的一道寒芒，而这一招，却是满眼赤红的热浪。

不管是什么，吕鸿鹄都很清楚，纵然乌云追月骑，可以在天空中，四处奔走，但以那通红巨刃的速度，他是端的避之不及的，所以，横戟来挡是他唯一的选择。

“当！”扬沙殁一横，对上了通红的刃，那一声响，从那柄滚烫的刀刃上，震下了漫天的火星。星星点点坠落下来，时而落在吕鸿鹄的甲上，漫成片片赤红；时而落在雨夜背上，惹得它连连嘶鸣。

趁着这个当口，那把通红的巨刃，竟在一瞬间，被穆广昊收了起来。

慌乱之中，吕鸿鹄低头看向他，却只见到了一把被拉成满月的五色弓。

“不好！”吕鸿鹄失声叫道，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嗖”的一声。

一道白光在穆广昊身前一闪，复又化作一颗太白金星，直奔吕鸿鹄的面门。

五辰流星箭配上五韵穹宇弓，天空中任何一处地方，它们都能走得。因为，星辰本就来自穹宇，直飞入天，只不过是落叶归根。

情急之下，吕鸿鹄无计可施，只有期盼微微的侧头，能够避开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白光过，蓝血出。但听的“刺啦”的一声响起，白色星辰擦着吕鸿鹄的侧脸而过，却是在那头盔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穆广昊眼睛一眯，狠狠地将五色弓拍在大|腿之上：“怎么射歪了！”

然而，即便那白芒有些偏了，可它擦在那头盔上的力道，却是将之高高带起。

“哐当！”脱了吕鸿鹄项上的头盔应声落地。深蓝色的血液从脸颊上的伤口飞出，迎着风，卷入了被其撩起的黑色长发。

轻轻用手探了探脸上，吕鸿鹄觉着，这道伤口，似乎并不很深，想来，若是处理得当，应是留不下什么疤痕。毕竟，他可还没娶亲呢！

听闻遥远的西方，有则故事，讲的是一只猫，被一只猴子利用，去烈火中抓取栗子的事情。然而，如今，他吕鸿鹄也要从烈火中取出一物，取那物，非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

扬沙殁微微抬起，吕鸿鹄双眼一眯，只听他大声喝道：“我吕鸿鹄，今日便要从那火中娶亲，我倒要看看，你们谁能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