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 第一百六十三章 北方变故

第一百六十三章北方变故

宥州北部，一队黑甲骑士，正在急速向北奔去。这打头的两人中，其中一人，浑身黑色铠甲，脸上扣着黑甲护面，一打眼，虽然看不出样貌，但从他手中所持长戟的模样，却可以看出，他便是那吕鸿鹄。

而这另一人，其身上所穿的甲胄，甚是奇怪，倘若是被夕阳照到的地方，便尽皆显成红色，而若是落在阴影里，却立刻化成墨黑。总之，不论落在哪里，它都与周遭的颜色完全相同，想来，应是有个变色的功效。不错，在飞扬牧场里，能拥有如此铠甲的人，除了那惑星部的部主易行仑外，还能有谁呢？

此番追月军南下，本是想在南面的战场上，杀些敌人，顺便进叩关中，可是如今，却不知是何缘由，导致他们焦急地向北而去。

“场主，我们真的要北归吗？”易行仑心有不甘地望了南面一眼，开口说道。

“是你们惑星部的探子，探到的消息，你说你信是不信？”吕鸿鹄扬起护面，露出他那幽蓝的竖瞳，望向易行仑说道。

“这……”易行仑闻言，有些语塞。其实他本想说，这消息是在恬颖的命令下传来的，不知可信不可信，可是他转而又想到了，吕鸿鹄和恬颖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于是，只好立刻收了声。

“素媛妹妹还在库结沙呢，你可别告诉我，你不心急！”吕鸿鹄见他模样，自然知道他想说些什么，于是，他便撇了撇嘴，回了一句。

易行仑听了，心中也是一急。虽然他并不像一般父亲对自己女儿那样百般溺爱，但说到关心，却是分毫都少不了的。

吕鸿鹄看出了他心中的不安，连忙开口道：“消息一至，我们便开始北返了，我想，应该来得及。”

易行仑将目光投向北面，口中喃喃道：“但愿吧……”

……

库结沙，数个时辰之前，那时，吕鸿鹄刚刚南下了不久，这中军大帐里，只坐了两个女子。

这其中一人，身穿一袭紫色霓裳，她身材很是高挑，容颜清新典雅。她生得一对桃花眼，一双流水瞳，放在一起，却恰合了一词，“落花流水”。只不过，此间的落花流水，却不是往常那般意思，想来，倒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味道居多。不错，她便是那从南疆而来的特使，恬颖姑娘。

双眼灿如桃花，让人望而迷离；目光湍如流水，却是凛冽冻人。她似是在心中暗暗思考着什么，故而，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上分毫。

坐在她旁边的，是一位小姑娘，她脸上很是白净，看起来肉嘟嘟的，但却并不显胖，反而，很是可爱。她眉|眼弯弯，竖瞳幽蓝，但可能因为她年岁尚小，故而，竖瞳并没有没入上下眼皮。

“姐姐在想什么？”如此称呼一出，这位小姑娘的身份，便也不言而喻了，没错，她就是惑星部部主易行仑的宝贝女儿，易素媛。

恬颖目光灼灼地盯着身前的混元沙盘，却是没有理会。

易素媛有些不高兴地蹭到了恬颖的身边，拉住她的胳膊，晃了又晃，开口嘟囔道：“姐姐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喜欢玩堆沙子？”

恬颖闻言，面上一怔，她转头看向易素媛道：“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不是让你带几个人南下，或者西去了吗？”

“不嘛，我要和姐姐在一块儿！”易素媛小|嘴一鼓，颇为不满。

然而，恬颖此时正在急着看沙盘，又哪里有功夫管她。于是，此话一了，这两人间，倒是又没了话语。

就在这时，一个绿色的身影，从帐外走了进来。那人来至恬颖的身边，递了一张字条给她道：“恬颖姑娘，北面……”

恬颖摊开那张字条，快速地扫了两眼，豁然站起身来，急声问道：“什么时候的消息？”

那名魔族将士闻言，面上一窘，有些不大好意思地说道：“清，清晨……”

“那怎么现在才送来？”恬颖眉头一蹙，冷声说道。

“部中……部中兄弟……”那名魔族将士言语支吾地说道。

恬颖见他这副模样，哪里还能不知道，消息如此迟滞的缘由，就是因为他们这帮惑星部的探子，一直觉着北面没有动静，而放松了警惕。

“行了，派人南下，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再传令追月军，整军列阵！”恬颖一边吩咐，一边向营帐外走去。

易素媛见了，连忙追问道：“姐姐，你哪里去？”

恬颖听罢，回过头来，叹了口气道：“如今你想走，怕是也走不了了，罢罢罢……”话音一落，恬颖便掀开帘布，出了营帐。

易素媛见到，连忙跟了出去。

营帐中，只剩下了那名前来报信的魔族将士，黯然神伤。此番，倘若真的不能诸事顺遂，他怕是要担上这延误军机的罪名了。

……

丰州，燕然都护府城外，此时，正值清晨，却是消息传到恬颖手中的数个时辰之前。

且说黄世良领军出了城门，这城头守军，低头望向他那远去的身影，尽皆暗暗心惊。因为他们发现，黄世良竟然只带了千余骠骑军出城，可凭他们以往的经验来看，那远在天边漫成一片的来人，在数目上，应是不下五万。

黄世良抬眼看了看前方扬起的灰尘，驾马的速度不由又快了数分，跟在他身后的一众骠骑军，自然也是紧紧相随。

时间过得不快，可那马速却是惊人。城北那片草原之上，一小片泛黄的落叶，竟急速向那普天盖的褐色泥流中冲去，没有一丝的犹豫和退缩，这究竟是无知，还是无畏？

黄世良拉近了与那支队伍的距离，来人的真身，亦是渐渐映入了他的眼帘。

这是一支骑兵，军队中，人人身负铠甲，脚跨战马，手中提着一柄锋利长刀。那些战马尽呈褐色，难怪远远望去，恰如那泥流一般。只不过，在这片褐色当中，却存着一点红，而在那点红的上面，却又覆着一抹白。那白非是甲胄之色，但却是须眉之颜。

黄世良来到近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抱拳喝道：“末将黄世良，参见穆将军！”

“穆将军？穆将军难道不是在南面吗？”一众骠骑军听罢，虽然心有疑惑，然而，家主都已下跪，他们也只好依样画瓢。

那红上一点白闻言，轻轻一笑道：“世良啊，此番老夫未有知会，便率军前来。唐突之处，还望世良见谅啊！”

黄世良一听，复又说道：“末将不敢！”

“呵，你我同是武人，何必那么多礼数！”那人听了，笑着摇了摇头。

一众骠骑军将士，趁着这个当口，看向那人所在的方向。只见一匹通体赤红的战马，映入了诸人的眼帘。在那匹战马的上面，正坐着一位将军。他身覆鲜红的狻猊铠甲，手上却是未执一物。他身材魁梧，手臂粗壮，一看便是常年征战在外的将军。再将目光投向那人面上，只见一张须发皆白的面孔，出现在了眼前。他的脸盘并不宽，眉毛虽细，但眼睛却是很大。他鼻梁挺直，嘴|巴较小，嘴|巴的上面，还缀着数缕白色的胡须。那胡须既不长，也不多，但却刚刚好，能够遮住他那小|嘴。此时，整体看向他，细心之人或能发现，此人的相貌，倒是同那穆宁笙很是相像，只不过，在年龄上，却是不知大了多少。黄世良既然称其为“穆将军”，而不是“穆都督”，那么，他的身份，想来略一思忖，便能猜到，应当就是那穆府的真正主人，穆广昊无疑了。

说话间，穆广昊已然翻身下马，来到黄世良的身前，将他轻轻地扶了起来。一众骠骑军将士见了，亦是纷纷起身。

“穆将军，你怎么来了？”这是黄世良开口的第一句话。他虽然身在北疆多年，但是穆广昊身为朝中大将，这些年来的行踪，他自然也要知道。否则，若是浑浑噩噩，一无所知，朝廷一旦发难，他们山南道四大世家，便很有可能会站错队伍。

穆广昊笑着看了他一眼道：“练兵练完了，出来遛遛！”

黄世良闻言，扫了一眼他身后黑压压的褐色骑士，暗暗咽了一口吐沫。

“遛遛？出来遛遛要带这么多人吗？而且，这一遛，就从洛阳遛到了丰州……”黄世良心中暗忖，面上却是不露声色。

“欸，世良，你猜我怎么过来的？”穆广昊挑了挑眉问道。

黄世良见了，暗暗在心中撇了撇嘴，复又开口说道：“如此突然，又从北面而来，依我看，走的定是河东道，而后北出云州，从突厥故地绕路至此。”

穆广昊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世良不愧是我大唐宿将，一猜便中！”

黄世良听了，有些无奈，“如今丰州南面，灵州、宥州、夏州都有可能在打仗，这老小子神鬼不知地从北面冒了出来，这条路，应是唯一的选择。我又不蠢，怎会不知？”黄世良心中如此嘀咕，嘴上却说道：“穆将军过奖了！”

“嗯，说说南面的情况吧！”穆广昊看了黄世良一眼，开口说道。

黄世良闻言，连忙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道：“末将还是迎穆将军，入了城再说吧！”

穆广昊略一沉吟，摇了摇头道：“算了，不进城了。半个多月前，我收到璇儿那丫头送来的飞鸽传书，说她随军出征北疆了。这可是同魔族作战，笙儿一个不小心，便有可能损失惨重。他身为一军之主，自是无事，可璇儿混在军中，若是有个了得，我可接受不了。我还是尽早南下得好！”

黄世良一听，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暗想，“就为了自己的孙女，就调动如此多的天策军北上？这究竟是穆将军胆大如磐，还是圣上对他们穆家信任有加啊？这倘若是后者……今后……”

“世良？”因见到黄世良一直都没有给他回话，穆广昊出言唤道。

“哦，禀将军，这两日，我遣往南面的探子还没有回来，不过，之前穆都督有一条妙计，我倒是知道一些。”黄世良收回思绪，抱拳说道。

“嗯？妙计？说来听听！”穆广昊眼前一亮，出声问道。

“诺！”黄世良抱拳应道，“都督的计策是这样的……”

随着黄世良将穆宁笙的计策，一步一步地说出，穆广昊先是蹙眉，复又舒展开来，然而，最终，却是化为了一声叹息。

“将军何故叹气？”黄世良虽然觉着此策略有一些狠辣，但亦不失为一条妙计。可是如此计谋，放在穆广昊的眼里，为什么换来的，却是一声慨叹？

“此策妙是妙，但飞扬牧场却并不一定会中计。”穆广昊一边说着，一边摇着头，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复杂，“笙儿觉得，如今他兵分两路，便是万无一失。可是魔族人难道就不会兵分两路了吗？依我看，库结沙里……”

话说到这里，穆广昊忽然止住了声音，他眼睛一瞪，看向黄世良道：“世良，那两万人尽数殁在那里了吗？”

穆广昊说话的时候，言语急切，样子很是担心。黄世良看在眼里，略一沉吟，却也知道了个中缘由。

穆嬅璇是偷偷混入天策军中的，此事，穆宁笙并不知情。既然他不知道，出征选兵之时，没有了穆宁笙的管束，穆嬅璇凭着她那顽皮的性子，便极有可能会同北上的天策军，一起进入库结沙。如此一来……

想及此处，黄世良却是不敢再往下想了，因为他知道，倘若真是那样，这位老将军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也有一些将士撤了出来……”眼见穆广昊还要再言，黄世良连忙抱拳说道。

“多少人？”穆广昊丝毫未给黄世良喘息的机会。

“……不足百人。”黄世良沉默了一小会儿，方才开口回答道。

“速速带我去见他们！”穆广昊话音一落，便拉着黄世良，向燕然都护府的方向走去。

黄世良看在眼里，连忙说道：“将军，我们还是上马快些！”说话间，黄世良伸手指了指，穆广昊身后的那匹红马，示意他骑马而行。

穆广昊一听，脚下一定，也未看清他究竟做了什么动作，便端坐于马上，化作一道红色光影，奔向了燕然都护府的城门。

望着穆广昊身后留下的一条长长的火焰，黄世良亦是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穆家的炽焰骅骝，纵然天下闻名，但在这北疆，它可不是什么通关文牒。毕竟，丰州，如今是他黄世良所领的地方。

领军入得城中，还未及安排天策军的去处，黄世良便立刻为穆广昊，招来了那些幸存的天策军将士。

看着眼前这一个个身上带伤的天策军将士，穆广昊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然而，那些天策军将士，终是天策军中的老人，所以这位将军，他们自是识得的。只不过，他们也没有想到，在没有调令的情况下，远在洛阳的穆老将军，竟会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百感交集之下，他们纷纷跪倒在地，略带哭腔地说道：“老将军，你定要为石将军报仇啊！”

按照穆广昊往常的脾性，他是最不喜欢别人唤他作“老将军”的。毕竟，他觉着，自己除了须发皆白之外，并没有哪处显得老了。这便也是为什么，黄世良从始至终，都唤他作“将军”的原因。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分外焦急，却是连这最不入耳的声音，都被他听进了耳里。

本来，他孙女的事情，已然让他有些忧心，可如今这些幸存兵士的话语，却是让他心中一惊。

“石将军？”穆广昊目光一凝，脚下也有些没大站稳，“你们是说兴易？他怎么了？”石兴易虽然不是被穆广昊亲手提拔上来的，但他的勇武和性情，却甚是讨这位老将军的喜欢。穆广昊没有想到，他为了自己孙女的事情而来，可这一见面，却又听到了，如此一个噩耗。

“石将军他……”说话的是黄世良，因为他知道，如今这些天策军将士的心情，已然不大好受，倘若再让他们将石兴易的事情亲口讲一遍，他们定会更为悲伤。

穆广昊微微稳了一下心神，回头看向黄世良问道：“兴易究竟怎么了？”

“……殁在了库结沙。”说话的时候，黄世良没有看向穆广昊，因为他明白，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希望被别人见到，自己悲伤的样子。

其实，穆广昊早也猜到了，所以在黄世良说出这个答案的时候，他也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反应。

“嗯，我知道了。”穆广昊说话的时候，语气很是清淡，就像是死去的人，和他毫无关系那般。如此蔑视生死的感觉，倒也真是久违了呢！穆广昊自嘲一笑，却在须臾之间，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毕竟，他是天策军的真正主将，早年间，他已在北疆，见惯了生死。

“璇儿呢？你们可有见到？”穆广昊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同样操着很淡的语气，立在他身后的黄世良，甚至感到了话语里的一丝凉薄。然而，穆广昊那微颤的身体，却将他内心的真实情绪，展露无遗。他很害怕，可他却又知道，此事，可能已经发生了。

一名天策军将士开口说道：“早在沃野泊的时候，石将军和沈兄弟打发回去了两个人，听其他兄弟们……”话说到这里，那人顿了一下，因为他忽然发现，他话中的那些“兄弟们”，早便已经不在此间了。

另一名天策军将士，重重地咽了口吐沫，接着说道：“将军放心，小姐应是南返了，想来，不会出事。”

穆广昊一听，终是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沉吟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我欲率部南征，尽除吕氏魔族，你们可愿随我同行？”

一众幸存的天策军将士闻言，连忙抱拳，齐声说道：“将军有命，属下自当相随！”

穆广昊听了，缓缓地点了点头，口中淡然说道：“世良，你也随我南下吧！”

黄世良闻言，自然躬身领命，只不过，他却在那话语中，听出了无尽的凉意。

“吕氏魔族，是你们自己找死！”寻思间，穆广昊眼中神色，不由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