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 第一百五十六章 似西若北

第一百五十六章似西若北

夏州，突纥利泊以北，石子岭山下，此时正有一队褐色骑士，在缓缓集结，看那队伍的装扮，当是在石子岭设伏的天策军无疑。

在那队伍的前端，跨马而坐，立了四人。其中，三男一女，一大三小，正是穆宁笙，商元胤，穆嬅璇，以及商元嗣。

此时，穆宁笙和商元胤正在双目对视，穆嬅璇则是幽幽地望向北方，而商元嗣的目光，倒是落在了商元胤胯|下的那匹战马上。

“姑父，真的不要我随军而去吗？”商元胤微微蹙起眉头问道。

“此番前去灵州路上，少不得要有一番野战，你身上没有武艺，骑术又不甚佳，实是太过凶险，还是不要去了。”穆宁笙轻轻摇了摇头，开口说道。

“姑父，有我在，定可保大哥周全！”驭马立在一旁的商元嗣，舞了舞手中的枪，目光深沉地说道。

商元胤一听，不由得在心中翻了个白眼，“二弟……你……行吗？”

穆宁笙则是笑着说道：“我知嗣儿勇武，然，两军对垒，一番乱战下来，你也不一定能一直护在胤儿周围。倘若此事真有发生，胤儿的安危，却是没了保障。”

“呃……”商元嗣虽然没有真正下过战场，但当初和追月军对垒之时，他也立在山头儿上观战了，故而，他觉着，穆宁笙所言，似乎也并没有什么问题，一时间，他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了。

“姑父，你想让我回朔方？”见到商元嗣无话可说，商元胤收回目光，望向穆宁笙，出言问道。

穆宁笙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姑父，你似是心有迟疑。”商元胤一挑眉毛说道。

穆宁笙复又点了点头，缓缓开口道：“胤儿，你说魔族定会从西而来吗？”

商元胤闻言，默默地沉思了一会儿，开口说道：“魔族以半部玄朔部从北而来，看起来确实是为了诱我们天策军北向，以此推之，魔族其余队伍西来，想是没什么可疑的……”话至于此，商元胤忽然顿住了，他眼珠转了转，口中喃喃道，“半部玄朔部……剩下的是一整部烈阳部和另一半玄朔部……”

穆宁笙嘴角一挑，满意地笑道：“胤儿，你也看出来了吧？”

此话一出，商元嗣面上一愣，一直在望着北方的穆嬅璇，也将脑袋转向了这边。

“烈阳部善于两军对垒，而玄朔部则长于设置伏兵陷阱，可是，为何这先出现的，会是半部玄朔部，而不是烈阳部？”商元胤似是想到了什么，于是如此问道。

“不错，按常理论，烈阳部善于攻城，以及两军对垒，以之为诱饵，再好不过。如此一来，既可吸引我灵州天策军的注意，又可极大削弱我军中炼狱抛石机的威胁，实是上上之选！”穆宁笙回答道。

商元胤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只要我天策军，被北面而来的烈阳部，吸去了注意，玄朔部便可从西，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可他们却偏偏没有如此为之，实是令人不解。”

“胤儿，倘若你是灵州守将，见到半部玄朔部从北而来，会是个什么想法？”穆宁笙略一沉吟，方才说道。

“其实，不论从北而来的是玄朔部，还是烈阳部，对我们天策军来说，没有军械的情况下，对上他们，都是要慎之又慎的。”商元胤眼睛向上翻了翻，开口说道。

穆宁笙闻言，点头应道：“不错，一般情况下来说，即使是只有半部玄朔部在北，我们亦会将防备的重心，置于北面，从而忽略西边的敌人。”

“然，此间有一关键的地方便在于，西边的魔族人，什么时候会来。依我看，魔族有两策可行。第一，两路齐发，让我灵州的天策军，来不及应对。据我所知，飞扬牧场有一宝物，名唤‘同生共死珏’，相传可以在一瞬间，穿越千里，传递消息，如此一来，想要达成这一目的，并不很难！”说到这里，商元胤顿了顿，复又蹙起眉毛道，“但倘若如此为之，这一北一西两路，应分别是烈阳部和玄朔部两整部；或者是玄朔部一分为二，一南下，一东进。我素闻，烈阳部少部主具焜昱，功法平平，难以领军。而火牛军中虽有赫氏兄弟，骁勇善战，但他们终是缺乏历练，难以自领一军，独立作战，所以这分法，应是只有这两种。而如今看来，魔族人用的，应是后者，可问题是，这烈阳部，又去了哪里？”

听到这里，穆宁笙摇了摇头道：“鸣沙和怀远到朔方的距离，差不了多少。我们整军也约莫有一会儿了，可是，依旧没有新的消息传来，可见，魔族并没有施行此策。”

商元胤听了，鼓了鼓嘴，微微颔首道：“姑父说得不错，那么，咱们再看看这第二策。”

“第二策？”穆宁笙眼睛一转，轻笑道，“你是想说，魔族西边的那一路，可能是在等鸣沙城的兵撤走？”

商元胤抬眼看了穆宁笙一下，缓缓点了点头。

穆宁笙闻言，再次摇头说道：“你可能不了解昌周，他可是个谨慎的人，我想，便是回乐城几近失守，他亦是不会将鸣沙城的兵搬空的。这便是我所指的，与一般情况不同的地方。”

“姑父，我们且先不考虑严将军这一边，单说魔族的想法。按理来说，吕鸿鹄南下，前来石子岭试探虚实，这结果，应是向灵州传了才是。所以，魔族人定知道，我们在灵州即便有所安排，天策军的数量，定也没有多少。为了诸城百姓，我们还需分兵把守各城，如此算来，鸣沙城的天策军，放在烈阳部的眼里，应是不值得他们，如此小心才是。”商元胤眼睛晃了晃，复又说道，“依目前的情况看，魔族人应是用了这第二策，那么，在西边的那一队，应该便是那剩下的半部玄朔部。转了一圈，烈阳部的人在哪里，还是个大问题！”

穆宁笙微微蹙起眉毛问道：“胤儿缘何会说，魔族人知道，我们天策军会分兵把守诸城，而不是集聚在回乐和鸣沙两城？”

商元胤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说道：“姑父，想守住西边这一片，我们既可选择萧关，亦可选择灵州。而相比于灵州，萧关显然更为好守一些，毕竟，在那里，我们可以集中兵力。然而，为了伪装我们没有看穿魔族的调虎离山之计，灵州的百姓，我们一直都没有让他们南迁，如此一来……”

穆宁笙点了点头，自顾自地跟道：“我明白了，魔族之所以选择了第二策，便是他们认为，我们会在灵州布兵。而我们守灵州，而不守萧关，目的便是要保护灵州的百姓，故而，魔族人想通了这一点后，他们断不会觉着，我们会弃守回乐以北诸城，而置此间百姓于不顾的。”

“正是此理，所以我才会觉着，若是烈阳部在西面，他们知道鸣沙城中人数不多，不论偷袭，还是强攻，在进攻这件事上，他们断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商元胤点头应道。

穆宁笙闻言，蹙起了眉毛道：“我之前，只不过是心有疑惑，至于问题的所在，亦是只知道个大致。可如今，听你这么一说，我却发现，这症结，就在那烈阳部的身上。”

商元胤听了，也没有说话，反而是陷入了沉思。

穆宁笙见了，亦是低头不语，开始想起了事情。

穆嬅璇望了望穆宁笙，复又看向商元胤，轻声说道：“爹爹，你们还要有一会儿才能说完呢吧？我想先去歇一会儿。”

穆宁笙闻言，看向了穆嬅璇。他发现，这个丫头面上有些憔悴，眼睛里也带了不少血丝，而她那上下眼皮，俱都有些微肿，也不知道是没睡好，还是又暗自抹了眼泪。穆宁笙将这些看在眼里，不禁有些心疼地说道：“嗯，去吧，一会儿我和胤儿商量完了，他自会去叫你一块儿南下的。”

“嗯。”穆嬅璇有些兴致不高地应了一声，只不过，她脚下的步子却没有动。

穆宁笙看向她，有些奇怪地问道：“不是想去休息了吗，怎么不动地方？”

穆嬅璇听到，微微昂起头来，看向她的父亲，说道：“爹爹，璇儿想战后去库结沙看看。”

穆宁笙闻言一怔，不过，他只愣了一下，便反应了过来。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嗯，待赶走了魔族人，爹爹陪你一起去。”

“嗯。”穆嬅璇很少见的，没有多说两句，她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向营地里走去。天策军此番驰援灵州，路途颠簸，带上这诸般辎重，自是行动不便，毕竟，天策军纵然装备齐全，却也不能人人都配得上，一个玲珑轩的万里兜。故而，这天策军虽然出征在即，但这落在石子岭的营地，却并没有拆。

看着穆嬅璇的背影，穆宁笙复又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他那女儿，根本就不是累了，而是想一个人，哭一会儿。

商元胤亦是回头看了看穆嬅璇，不禁有些悲从中来，他没有想到，那位兄弟临出征前和他承诺过的“一醉方休”，如今竟成了虚妄。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世间事，往往都会出人意料。

“姑父、大哥，我去看看表姐！”商元嗣见到穆嬅璇离开了此间，连忙抱拳一礼，也不待那两人回应，便追着穆嬅璇而去了。商元嗣知道，有他在边上，穆嬅璇自也不好意思再哭出来。虽然说，有时候哭出来，是件好事，但他很清楚，他这位表姐，从昨夜开始，眼泪便没有怎么停过，倘若再哭下去，他怕她会哭干了自己。

“嗣儿看起来还蛮懂事的，从今往后，你们商家一文一武，倒也相得益彰。”穆宁笙看着商元嗣远去的背影，满意地点了点头道。

然而，商元胤却没有搭话，他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商元嗣的背后，就像根本没有听到穆宁笙的话语一般。

穆宁笙听不到回音，正待相问，却见到商元胤眼睛一眯，将头转了回来。

“姑父，你说烈阳部，会不会从北面，尾随那半部玄朔部而来？”商元胤缓缓抬起头，看向穆宁笙说道。

穆宁笙闻言，眼前一亮，道：“原来如此！”

商元胤点了点头，松开了眯起的眼睛说道：“半部玄朔部在北，虽说会将严将军的目光吸往那里，但倘若严将军细加思考，便会发现个中玄机。”

“不错，昌周久在军旅，生性谨慎，西边之事他定会严加防范。如此一来，他两向分兵，而烈阳部却突然南来，到时候，他定是不好招架！”话至此处，穆宁笙微微一顿，摇头说道，“不对，依昌周的智慧，倘若他猜到西边有兵，应会让地方军，扮作天策军的样子，向北而去，从而将西面的魔族诱出来。如果说，西面没人来，那么他定会将大部分的兵力，都投向北面，此事似乎并不甚紧要……”

“嘶……”商元胤闻言，又将眉头蹙了起来。

两人沉默了小半晌，商元胤忽然说道：“姑父，我们好像将另半部玄朔部给忘了！”

穆宁笙听了，立刻抬头看向商元胤，口中说道：“你是说，那另半部玄朔部，会从西来？”说话间，穆宁笙再度摇了摇头，“就算是半部玄朔部西来，只要昌周不调走鸣沙城的守军，事情就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商元胤眼睛数次眯起，复又松开，他沉默了一小会儿，突然开口问道：“姑父，你可知烈阳部中有一招法，名唤‘灼阳流火’？”

穆宁笙一听，眼睛顿时瞪起老大，惊道：“哎呀，糟了！”

……

灵州，回乐城头。此时，严昌周正带着数辆鸩羽连弩车，向城墙东侧，一队驻足而立的火牛军，飞射箭矢。然而，那队火牛军阵型紧密，伞阵一撑，便将无数鸩羽箭，阻在了火磷枪的外面。

如此情形，倒在严昌周的意料之中，但他却依旧叹了口气。因为，此时此刻，在回乐城北城墙的上方，正有一道红色的火焰，如拱桥般，从城东一直跨向城西。在那火焰的上方，正在缓缓地聚集着九个火球。那火球的体积在不断地增大，就如渐渐临近的太阳。

九个太阳的传说，历史上并无记载。然而，却有一个十个太阳的故事，录入于《山海经》之中，那就是后羿射日。

传闻言，在辽阔的东海之边，有一棵神树，名曰“扶桑”。树上栖息着十只通体乌黑的三足鸟，名唤“三足金乌”。据说，这十只鸟，乃是东方神帝俊的儿子，每日他们其中一个，便会遨游天际，普照光芒，是为凡人所见之太阳。然而，终有一天，他们不听东方神的指示，纷纷抢着上天。于是，天空中，便同时出现了十个太阳。

一缕阳光普照，带来温暖祥和，可是，正所谓，过犹不及，如此光芒顷刻间翻为十倍，却是令大地草木枯焦，江河湖海，干涸殆尽。如此情形之下，天地间，便出了位长于弓箭的英雄，名唤“后羿”。

后羿本欲劝说那三足金乌，遵从帝俊指示，恢复往常模样。然而，那十只三足金乌，却对他的劝谏爱答不理。后羿大怒之下，便寻了一处背荫之所，张弓搭箭，一口气，连射下了九只三足金乌，解了人间的酷热之苦。

按《山海经》之记载，那九只三足金乌陨落后，便是身死魂灭，再无一丝生机。然而，烈阳部的魔族将士都知道，如今他们手头所用的这招，便是借助了那陨落的九只三足金乌，暗藏在天地间的魂力，此招法的名字，便唤作“灼阳流火”。

九个火球豁然变大，隐隐约约间，似是能从当中，听到数个“啾啾”的鸣叫声。

严昌周伸手擦了一下脸上的汗珠，目光有些急切地投向了兰起臣所在的方向。

然而，此时的兰起臣，正和那赫孟战得不可开交。而由赫仲所领的火牛军将士，已然在城西摆好了阵势。

“起臣，动作要快啊！”严昌周口中喃喃了一句，眼睛却是瞄上了头顶的火焰拱桥。

……

“呵，没想到天策军中，竟还有你这等骄兵悍将！”赫孟抖了抖手中火磷枪，一勒缰绳，调转牛头，看向了兰起臣的方向。

兰起臣闻言，亦是将手中长矛一旋，背至身后，翻身望向赫孟的位置，道：“哼，北疆魔族蛮夷，却也出了个能和我过招的家伙，倒也新鲜。”

此间两员主将，驻坐骑而立，相互对视。正战得不相上下的天策军和火牛军，将此景看在眼里，亦是陆续地分了开来。

忽然间，兰起臣似是感觉到，身侧袭来了一抹极亮的光芒。他转头望向回乐城头，却恰好见到了，城头焰桥上，落着的那九个太阳。

“如今灼阳流火已成，你们这回乐城的城头，怕是要守不住了吧？啊？哈哈哈……”赫孟见到那横跨在回乐城头的火焰桥梁，以及那上面置着的九只三足金乌，心头不由一喜，竟然大笑了起来。

兰起臣眼睛一眯，轻轻抚了抚他胯|下墨凝骕骦的脖子，低声说道：“兄弟，靠你了！”

话音一落，那墨凝骕骦打了个鼻响，似是听懂了他的意思。

兰起臣嘴角一翘，大喝一声道：“锥行阵，冲！”

兰起臣的言语，简洁凝练，一众天策军将士，自是心领神会。他话音还未落尽，马蹄声便起，墨凝骕骦一声戾啸，竟凭空凝出了一条冰道，直漫到赫孟所领的那队火牛军的脚下。

赫孟低头一瞥，目光一凝，暗道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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