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 第九十五章 研讨军机

第九十五章研讨军机

其实，沈碧波只是随口一猜。因为他觉着，丰州吕氏魔族的做法，很像是盗贼为了引走守在藏宝之地的护卫，而往旁边丢石子的行为。虽然说，把屠戮牧民当作是丢石子，显得太过冷酷无情了一些，但在山河社稷等大事之下，这些牧民真的连棋子都算不上，也便用棋盘旁的石子来形容，更为恰当。

穆宁笙笑着看了看沈碧波道：“碧波，虽不曾在军中干过，却也继承了你父亲对战事的敏感，不愧为名将之后！”其实，穆宁笙这句话中，夸大的成分居多。沈啸威虽然在北疆号称“摧浪校尉”，但那也不过是别人对他武艺的肯定。单单只会武艺，根本算不上是什么名将。而至于沈啸威对战事的敏感，那更是无稽之谈。若真是如此敏感，当年缘何会死在吕氏魔族的奇袭之下？所以说，这句话是句客套话，同时，也是拉拢人心之辞。

沈碧波尴尬地笑了笑道：“我也是从贼人盗宝时，常用的招数推断的。”

穆宁笙听他如此说，忽然觉着，这个小子还真是实在啊！暗自感叹了一下，穆宁笙看向商元胤道：“胤儿，若他们真是奔长安而来，你可看得出，他们会走哪？”

商元胤盯着沙盘看了一会儿，说道：“这几日，丰州境内可有消息传来？”

穆宁笙摇了摇头道：“就算有，怕也没有这么快便到，但至少现在我还没有消息。”

商元胤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按常理论，吕氏魔族在狼山一线闪现，他们的目的若是长安，定是不会再在丰州出现。而会立刻绕道狼山以外，从贺兰山北面南下，翻山而过，或穿大漠，直入灵州。复渡黄河，沿蔚如水，进叩萧关。”商元胤在狼山以北，用手指画了一条曲线，南向没入关中，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复又说道，“然，飞扬牧场的乌云追月骑，马速奇快，若真想将我长安的天策军诱入丰州，再走这条线，恐怕还会在此处，闹出些别的响动来。”商元胤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指在丰州兜了个大圈道。

兰起臣点头应道：“逐月千里的乌云追月骑，确实是马速奇快。在大唐，怕也只有叔父家的炽焰骅骝和我兰家的墨凝骕骦能赶得上。然，我们两家的纯血马匹，最多时，不过六匹。而且他们每一代，也只生一公一母两匹。真是不知道，飞扬牧场的乌云追月骑，为何如此能生，竟能组出一支军队来！”

穆宁笙闻言，摇头说道：“飞扬牧场的追月军所骑的马匹，也非是纯血的乌云追月骑。想来应是其混血的后代，复又混血了数次，所出的血缘靠近乌云追月骑的好马。我们穆家，也在如此尝试，多重混血马的脚力，确实是快上了不少，只不过，扬蹄奔腾之时，仍是燃不起火焰来。就好比追月军中的马儿，不能像乌云追月骑那样飞到天上一样。”

“萧家的飞雪流云驹追不上吗？”沈碧波看向兰起臣，轻声问道。

穆宁笙闻言，忽然想起商元胤曾经说过，沈碧波好像同萧家的关系很是不错，那若是如此，沈碧波……

然而，商元胤并未让穆宁笙接着想下去，而是直言道：“萧家的飞雪流云驹，自是追得上，其顶速甚至比乌云追月骑还快，但那毕竟是萧家的神马，而且数量又少，我大唐军中，却是借不到的。”

沈碧波想了想，也确实是这样。萧家的飞雪流云驹，直到现在还只有四匹。而这四匹中，也只有三匹能为人骑乘。萧奕云能将云雪借给他来用，已经算是天大的交情了。至于这第四匹为何不能骑，据传闻言，飞雪流云驹虽然神俊异常，但其母马在产子前，身子颇为羸弱，是不能用来驼人的。只不过，这样的事情，倒是没有发生在穆、兰两家的神马身上，想来，飞雪流云驹卓越的速度，却是用母马幼年的柔弱来补偿了。

“不过，沈兄倒是能借到，此番也可骑着它北向，不失为一件好事。”商元胤嘴角一挑，轻声说道。他知道沈碧波的为人，凭借之前那句话，他已然点明萧家长孙以马相借，是一番天大的恩义，故而，沈碧波断不会恬不知耻地，再把云雪骑到北面去。那么，如此一来，他的回答必然就是否定的。而在这个节骨眼上，这番回答亦能让穆宁笙觉着，沈碧波和萧家的关系，其实并没有到达牢不可破的地步，否则，他定是会毫无顾忌地将马骑到北面去。而且，除此之外，沈碧波若是如此回答了，还能让穆宁笙觉着，他是个知进退，晓分寸的人，那么今后若真将他拉了过来，便会放心重用。

果不其然，沈碧波听到了之后，连连摆手道：“云雪我自是不会骑往北方，还需得想个办法送回去才是。毕竟，当初此马交到我手上，也仅是为了让我到长安代步而已，我断不会得寸进尺，再把它骑去北征的。”

话音一落，穆宁笙眼中顿时一松，同时透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

坐在对面的商元胤，微微将眼睛上挑，正好看见了这一幕。他嘴角悄悄一翘，无人发觉。

只不过，兰起臣便是没看见这个动作，也知道商元胤此话的用意。毕竟，他乃是官家子弟，对这种事当然是颇为熟稔。“表弟，你竟如此帮他？这却是为何？”兰起臣心下疑惑，却不敢付诸于口，只好打算私下寻个时间，再问问清楚。

“所以胤儿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还需等接下来的消息，再做选择吗？”穆宁笙看向商元胤说道。

“其实，吕氏魔族若真的为了暗中行事，调虎离山，他们必选贺兰山以北这条线。如此一来，向西走灵州，沿黄河北上，乃是上上之选。可问题是，白于山以北，人烟太少，一个不留神可能就会让他们藏在沙漠之中，以逸待劳。”商元胤指了指混元沙盘之上，包括库结沙在内的几片沙漠说道。

“驻扎在沙漠，连水都没有，他们怎么活啊？”沈碧波听到这里，微微皱了皱眉头道。

兰起臣一听，便立刻不屑地瞄了他一眼，心中暗道：“也不过如此！”

穆宁笙则是笑着摇了摇头道：“碧波不在军中，许是对飞扬牧场不甚了解。可还记得我刚才有言，飞扬牧场飘忽不定，很难寻找？”

沈碧波闻言，点了点头。

穆宁笙复又说道：“碧波，你要知道，飞扬牧场是一个牧场。既是牧场，就要有马群、羊群和牛群，不过，他们乃是魔族，自有办法悄无声息地把这些牲畜挪走。但问题是，这些马、牛、羊可不是魔人，它们是要饮水吃草的，故而，牧场选址，应是按各地水草之风貌来定。可是，就算是这样，飞扬牧场却依旧能如此飘忽不定，随心所欲，碧波可猜得到，是为什么？”

沈碧波想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既然他们能悄无声息地挪动牲畜，想来，是有什么法宝。那么，随心所欲地选址，也当是法宝的缘故才是！”

穆宁笙点了点头道：“据传，飞扬牧场有一法宝，可让一地立刻变得水草丰美，适宜放马牧羊。”

“想不到，飞扬牧场虽是魔族，手里竟还有如此润泽生灵的法宝。”沈碧波感叹道。

商元胤闻言，轻笑一声道：“沈兄，你把那法宝想得太好了些，我倒是听说，那法宝需用众多鲜活的生灵之血，才能祭得起来。”

沈碧波心中一凛，不禁觉着，这天下事，果然皆是以盈补缺，凡事都有代价之说。

“胤儿，说得不错。在隋以前，丰州之地，地处边陲，中原又战乱不止，飞扬牧场在丰州一家独大，曾一度肆无忌惮地屠杀生灵，有时甚至将许多人豢养起来，以作滋润法宝灵力的祭品。提到那个时候的吕氏魔族，说他们吃人，亦不为过。”穆宁笙用手指了指丰州一带，开口说道。

沈碧波闻言，猛一拍腿，狠狠地说道：“本来，我是与吕氏魔族，有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然，毕竟那是各为其主，生死有命，恨虽恨，但也不乏我以一颗平常心来对敌。可我没想到，他们竟如此天良沦丧。此番北上，我愿为先锋，还望将军允得！”说话间，沈碧波站起了身，冲穆宁笙恭敬地一礼说道。

穆宁笙看在眼里，眼角微微一抖。这一次，他没有点出沈碧波称呼上的变化，想来，他也觉着这样的称呼，在这句话中，没什么问题。他轻轻一笑，单手向下招了招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碧波能有此心，我自是记下了。到了出征之时，我们再说不迟。”

既然此间主人都说话了，沈碧波自不好逾越，于是便乖乖地坐了下来。兰起臣瞄了他一眼，复又用手指着狼山的东南一线道：“他们会否沿狼山内侧南下，东向横渡黄河，入库结沙？此间临近九原，若飞扬牧场屯于此处，便可轻易袭扰丰州境内。”

商元胤闻言，也将目光投了过去，看了一会儿后，他方才说道：“的确，库结沙东西横八百余里，南北纵一百余里，实是一藏身的好地方。而且，刚才我将北出卢子关的路线放在最后，便也是觉着，此路乃是下下之选。若非急着去解，诸如九原之围的战事，一般来说，我大唐官军，还是会选另两条路，依我看，魔族定也是如此以为的。所以表哥说他们屯在库结沙，也非是妄言。”

因见到商元胤赞同自己，兰起臣心中有些高兴，他眼前一亮道：“不若我们就来个出其不意，北出卢子关，打他们吕氏魔族一个措手不及！”

沈碧波闻言，亦是出声赞道。

然而，商元胤却是摇了摇头：“刚才我说了库结沙的大小，表哥你也不是没听见。如此大片沙漠，怎么找他们？要知道，我唐军可没有他们那样的法宝。若我们真的选了此路，才是正中了他们的下怀！调虎离山是一计，没错！但老虎若被拔了牙，飞扬牧场怕也不介意，先尝尝老虎的肉再说。要知道，这片库结沙对我们来说是处险地，可对于他们，却是以逸待劳的福地啊！”

“嘶……”兰起臣倒吸一口凉气，他忽然觉着库结沙这个地方，还真有可能就是吕氏魔族的上上之选。他点了点头应道：“表弟说得有理。库结沙虽距卢子关甚远，然，以乌云追月骑的速度，恐怕我天策军在库结沙遇袭的消息，还没有传至长安，吕氏魔族便要兵叩卢子关了！到时候再从洛阳调天策军来，怕是来不及啊！”

“所以，这两万天策军，我们用的时候，定要慎之又慎！”商元胤说到这里，看向穆宁笙道，“姑父可知燕然都护府黄将军麾下有多少人？”

穆宁笙想了一会儿，说道：“不足两万……”话至于此，他的眼中忽然一亮道，“胤儿，计是好计，兵不足，可从东边的榆林调兵，凑足两万便是。可问题是，黄世良乃是中立派，你用他的麾下作弃子，不好吧？而且，天策军中，皆是略懂江湖武艺之人，一仗下来……”说到这里，穆宁笙眼睛一瞪，指向商元胤的鼻子道，“臭小子，你这计也太狠了吧？竟敢拿一万天策军去当弃子？”

兰起臣闻言，眼前一亮，心中暗道：“表弟果然才智过人，若肯真心帮我，我兰家的将来，定不会弱于穆家！更何况，如今穆叔父还没有子嗣，若是……”

商元胤拱了拱手说道：“是侄儿失言了。”

其实，商元胤的计策不可谓不妙，只不过，正如穆宁笙所说，就是太狠了些。他的计策用一个词代替，便可以说是李代桃僵。

燕然都护府屯兵不足两万，但丰州吕氏魔族，除了会把黄世良一人看在眼里外，其余的士兵对于他们来说，皆是土鸡瓦狗，自不会加以关注。

如此一来，这些兵卒，再加上榆林西调之人，凑足两万，穿上天策军的服饰装备，暗中分批绕到库结沙的南面集结，再进入其中，吕氏魔族很有可能便会认为，这些人就是从长安而来的，那两万天策军。

正如商元胤之前所说，拔了牙的老虎，吕氏魔族不会介意去尝尝味道。所以，这两万人入了库结沙，想必会性命不保。吕氏魔族若真的把他们认作天策军，老虎既然已除，大军便可长驱直入。这样，南下之时，他们必然不会警惕有人来袭。而如若在他们南下的路上，用真正的天策军设伏，想来，应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能否尽数剿灭，不好说，但让他们元气大伤，却是必然之事。

然而，这个计策有两处漏洞。第一，便是伪装的天策军，武艺太差，极有可能会被吕氏魔族看穿。而这第二，却是一项政治上的考虑。若行此计，黄世良的麾下，定会尽皆战死。在朝中，黄世良和穆宁笙分属两派，如此明显的削弱手段，久在官场的黄世良，不会看不出来。所以，能否施行，也很难说。就算黄世良最后迫于压力，行了此计，想来，他一怒之下，多半也会倒去薛伯潜那一边。

不过，商元胤天资聪颖，他想问题自是周全。如此明显的两个漏洞，他又怎会注意不到呢？所以，与其说，他的计谋是李代桃僵，莫不如说是桃李皆僵。只不过，僵掉的桃李，只是总数的一半罢了。商元胤是想让天策军中的一万人，带着燕然都护府的一万人，伪装成两万天策军，从南进入库结沙。若是如此施为，即便吕氏魔族与之相斗之时，发现其中兵士，武艺有高有低，但他们也不会轻易就发现，来的只是一半天策军，一半北疆军。通常情况下，北疆魔族应会认为，天策军中之人，武艺参差不齐，实力也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强罢了。这样，第一个问题，便解决了。

至于这第二点，穆宁笙既然自己都拿出了一万天策军作为弃子，以一比一，双方一样，同是为了朝廷。这一战后，就算是各死了一万人，实力皆被削弱，但功劳却是双方的。在两人的关系上，兴许还会只增不减呢！

这一策唯一比不上之前那策的地方就在于，等吕氏魔族放心南下之时，只有一万天策军可为伏兵。不过，以有心算无心，就算只有一万天策军，也能给吕氏魔族造成不小的损失。而且，先前南入库结沙的那两万人，亦是以有心待敌。纵使吕氏魔族颇占优势，想要消灭他们，还是要耗一点功夫的。

总而言之，这一策可以说是一箭双雕，美中不足，就是有些太过狠厉了。毕竟，对于穆宁笙来说，天策军可是自己人。

沈碧波曾经的身份只是衙役，他没读过兵书，反应自然也不快。而且，在他的眼中，那两万人不论皆是北疆兵，还是一万天策军，一万北疆兵，那都是两万条活生生的人命，如此轻易地让他们去送死，这根本就不是他所思考的范畴。所以，那三人皆是心有灵犀，而他却是一无所知。

自古以来，小国寡民者，国君视民为子，自然认为人命为贵。孰不见，提出以仁礼治国的孔子，便是出自鲁国。倡导“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孟子，也是鲁国贵胄后裔。当然，这同鲁国乃是礼仪之邦，脱不了干系。但鲁国自春秋战国起，便也已是积弱之国，这一点，自然也无法排除。

同样，大国广民者，国君自难把百姓，当作珍贵的资源。从秦国尊崇法家之术，便可看出端倪。当然了，大唐乃是泱泱大国，先帝确实也遵从“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建言。但从他毫不手软地除掉了，息王李建成和海陵郡王李元吉，便能看出，他也是心狠手辣之辈。要知道，那两人可是他的亲兄弟，同父同母，较之商元胤和商元嗣的关系，还要亲上不少。而且，被诛杀的并不只是这两人，还有他们的儿子，每家五个，凑起来的十，刚好是个整数。

与之同理，官宦子弟自是见过大风大浪，他们知道兵事一起，自是万马奔腾，白骨累累，千帆尽过，血流漂橹。习惯了，两万人真不算什么。

但沈碧波不同，他父亲虽出身军旅，但他不是。自小便也没有这番觉悟，毕竟，江陵还是太过平静了一些。有道是：

小邦寡结庐，往来多鸿儒。

大国广城府，落笔严法出。

马蹄急，大厦将倾累白骨；

千帆立，翻江倒海血漂橹。

官宦子弟知兵事，犹自古。

寻常百姓晓仁义，难相悟。

见沈碧波仍然一副不解的样子，商元胤便将这计策，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沈碧波听了之后，不禁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