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神传 东荒(二)

遗神传 黯茗訫 玄幻奇幻 | 上古神话 更新时间:2012-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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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极少见到东王公觖桑。他总是在太阳落下以后消失在他的璞石殿。有一次,我问他说,你去哪里了,觖桑,你每天晚上都去了哪里。觖桑低头看我并且抚摸我的头发,他笑着说,绯衣,你担心我吗,你不要担心,无论我到了哪里,我都会回来,都会平安地回到你身边。东荒山上的东王公觖桑似乎对夜色有着天生的依赖,就像我对黑暗有天生的恐惧。我的记忆在我离开东荒的那个无星无月的夜晚变得模糊不堪。我只记得那个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的叫做长哥哥的男子,有一张和觖桑一模一样的脸,却披散着漆黑的头发,他对我说,绯衣,你快逃吧,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我在黑夜中的东海上回头看见了他最后的脸,年幼的我突然号啕大哭,我对他哭喊着说,我不要走,我不要走,长哥哥,你要我去哪里呢。我要去哪里呢。我在漆黑的东海上独自面对着我所不知的远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与恐惧。后来,在沧浪岛上,我就是这样告诉了男孩暹勒。我说,暹勒,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很怕黑暗,在什么都看不到的夜色中,我觉得我会死去,我觉得有一柄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劈出的剑,会把我狠狠地撕裂。暹勒沉默地看着我,他的脸上显露出我所不明白的坚毅的表情。

后来,我在海边发现了失踪三天已久的渔夫暹勒。他在太阳将升的沉紫色天空下微笑着给我看手中沉黑的疆木匣子,脸色疲惫而苍白。他说,绯衣,你看,这就是传说中东海鲛人的尸体所凝练而成的长明膏,用这个点了灯,就可以永不熄灭。长大了的男孩暹勒依然那么咧开嘴快乐地笑,他说绯衣你喜欢吗。喜欢吗。我低头久久地看着暹勒那因为长时间在水底浸泡而变得苍白的掌心中刺目的沉黑匣子,然后我终于抬头对他笑了,我轻声告诉他说,我喜欢的,暹勒,非常喜欢。第一只鹏鸟从天边飞来,发出声嘶力竭的鸣叫。

我在璞石殿那些夜晚的睡梦中常常听到奇特的哭号,就好像鹏鸟的鸣叫般长短交错不息,如此声嘶力竭的哭号,在我黑暗的梦境中回荡,让我潸然泪下,伴随着这样的声音,我见到了一个白发如银的中年男子,他手中握一把闪烁着冷冽光芒的利剑,正滴落了浓烈鲜艳的血液,我看到火光冲天地燃烧,无数模糊的身影在我眼前摇晃并且倒下,他们的头颅随着利剑凛冽的声响訇然落地,那些飞舞的血液染上我的嫣红衣衫,我只能站立着,在这无数的头颅中茫然地看着我眼前的中年男子,他的白发如银般垂挂着黏稠的血,他看着我微笑。我的梦境在这里凝固了,像东海珍珠中的细纱那样终于凝固成一个永恒的迹象,我手脚冰凉地站立在这样无边的夜色中,直到那些鲜红温热的头颅睁开它们布满血丝的眼睛缓慢对我讲话,它们说,绯衣,离开这里吧,逃吧,再也不要回来,不要回到这东荒来,这隐藏了无数罪恶的东荒。头颅的声音在夜间微凉的风中像一曲诡秘的灵歌那样飘荡不定,它们说,绯衣,快逃吧。这个调子忧戚若游丝萦绕在我最后的梦境中,然后,从夜色中弥漫开来。

我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迷茫地看着我空旷而坚硬的房间,接着东王公觖桑推门而入,他的白发在朝阳中带着一丝明朗的枫叶红,他说,绯衣,你醒了吗,我带你去走走好不好。我看着他,他的眼睛漆黑如墨,闪亮如星辰,奇异地与我梦中背负着头颅的少年重叠在一起,最后我说,好。

那是我与觖桑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出游,我们静静地在东荒山茂密而影绿的乔木林中穿行,间或越过了忽明忽暗的太阳。我从他温热的掌心中触摸到了那些关于长哥哥的回忆。是在一个摇曳着灯火的回廊,长哥哥给我讲夜空中那些闪烁的星宿。他对我说,星星中有两颗,是永远都不能相见的,一个是参,另一个则是商。传说中它们是帝喾的孩子实沈与厥伯。它们在天空上,一个升起,另一个便落下,永远都不能相见。长哥哥对我微笑,他说绯衣你明白吗,星宿是这样,我们也是这样,在这世上,有一些人,和另一些人,是注定了必将分离的。还是一个孩子的我迷茫地看着眼前少年消瘦的脸庞,然后笑了,我说长哥哥你真厉害,什么都知道呢。我问他说是谁教给你的呢。他说是我的师傅。所以,我问他,你的师傅又是谁呢,他真的很厉害呢。于是少年笑着抚摸我的头发,他说,傻绯衣,我师傅当然是很厉害的,因为他是觖桑,他是驾御这人间乐土的东王公,觖桑。

东王公觖桑感觉到了我掌心的颤动,于是转过头来凝视我的眼睛。他说,绯衣,你怎么了。他温和地微笑,他说你是有点冷吗。他说你从小就是这样的,特别怕冷。天气一凉,就从不出门。因此我想起了沧浪岛上那抚养我长大的老人殁羊,他在寒冷的冬日里让暹勒带着我下海游水。男孩暹勒迷惑地说,爷爷,那会很冷的。绯衣会很冷的。殁羊笑,他说,绯衣,你怕冷吗,你不要怕冷,因为冷并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恐惧的东西,如果你连寒冷都要害怕,那么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不可怕的东西。他说你明白吗,如果你怕冷,你就永远不能穿越寒冷的东海,回到你的故乡去,你的那个人间乐土东荒。于是年幼的我在刺骨的海水中沉浮,我窒息着听到了殁羊的笑声。他说,绯衣,你冷吗。冷吗。冷吗。我从水中抬头,模糊地注视了老人昏黄的眼睛,我说,不冷。我不冷。

许多年以后,觖桑握着我的手,他担心地问我说,绯衣,你冷吗。如果你冷,我们就回去。我笑着看他,并且告诉他,我不冷。这时候,我似乎听到了老人殁羊肆意的笑声,他说,绯衣,你不要怕冷,因为寒冷并不是这世上最值得恐惧的东西。

在东荒山阴的苦海崖上,觖桑拉着我的手走入了一幢冰凉而坚硬的暗青色建筑,有着冷冽而美丽的墙面,雕刻着我看不明白的文字。觖桑与我站在空旷而高大的房间里,他说,绯衣,这里,是东荒祭祀天地的地方。在这人间的乐土东荒,天地就是我们所有的信仰,我们是天地的子民。我看着那些字在平坦的墙面上凹凸成一种奇特的花纹,感到头痛欲裂,我问他说,这些文字,都是记载了什么呢。觖桑回头看我,突然飘忽地笑了。他说这些文字记载的,是盘古开天辟地的传说。上古之时,盘古劈开了天地,他杀死了天地,带给我们永久的疼痛。觖桑用一种阴郁的神情注视着我,他说绯衣,你看,在这墙上,还遗留着那时候的鲜血,你摸摸看,这些血还是温热的。即使过去了这许多年,天地的鲜血,还是温热的。

我迟疑地用我的手去触摸了那诡异地沾染了零星红色的暗青墙面,于是盘古苍老的脸庞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盘古说,绯衣,你明白吗,我的双手早已经粘满了血腥,早已经被铭刻下了永世的诅咒。他的身体就在我面前裂开,血肉模糊地粘连着裂开,盘古说,你看,看,天地,就是这样分裂了,被我从中拦腰截断。就是这样,截断了。分离了。所以它们的仇恨永世弥漫。

他的脸突然粉碎了,就好像我梦中那些跌落的头颅,落到地上,粉碎了。我听到了玉石迸裂的铿锵而刺裂的声音。觖桑冷漠的声音伴随着玉石的粉碎而响起,如同他初次见我的眼神那般,带着缥缈的温柔。他说,绯衣,我今天带你来这里,是想告诉你,三天以后,我们就要在这里成亲了,就在这苦海崖,三天以后。我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疼痛的耳朵里闪烁着东海上潮水的轰鸣。我的手上鲜血淋漓——我的玉镯就这样破碎了。在曾经的沧浪岛上,渔夫暹勒用五粒珍珠换给我的翠色玉镯,而现在它从那红色的阴影处裂开,飞快而锋利的裂开,跌落到地面上,摔得粉碎。在刹那间消失不见。觖桑发现了我手上的血迹,他说绯衣,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他撕开他的袍角缠绕到我淋漓的伤口上,他低头轻声说,绯衣,痛得厉害吗。我听着他的话语就这样泪流满面,蓦然地想起了沧浪岛上,男孩暹勒在藜湟树的阴影里灿烂的笑容,所以我回答觖桑,我不痛的,不痛。我抬头看他微笑,于是发现他的眼睛是漆黑如墨的。

在夜晚的梦境中,我再一次遇见了沙漠中的陌生少年,他站在朱红色墙下对我微笑,他说,绯衣,今天你的功课都做完了吗。他低下头来看我,于是我终于在太阳后面看见了少年的脸,年幼的我牵着他的手,我叫他长哥哥。

就好像多年前我在东海的星空下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回忆,我流去的种种终于在这梦中的朱红高墙下如花朵一般骤然开放。我记起了我的父亲,他在明亮的正厅里和我讲话,他说,绯衣,你要记着,我们的体内流淌着神灵的血液,我们是神的后代。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守卫这神开辟了的天地,即使是死亡,也要守卫着这东荒。我抬起头,在父亲威严的身影后面看见了一幅微微泛黄的图画,图中矮小的老人有一张苍老而凄伤的脸,他看着我,悲哀而遥远地凝望着我。于是我明白我是知道他的,即使是在失去了记忆的那些空白的日子中,我也深刻地铭记着他,这不知道去向何方的老人,这开天辟地的神灵。

盘古。

我在我的梦中迷茫地行走,在漆黑的夜里我呼唤着一些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在灯火昏暗的回廊上行走。我听到了那阵哭号,声嘶力竭的哭号。然后我见到了我的父亲,他的头颅就那样突然地在我的面前飞落了,在他头颅落下的瞬间我感到我的脸上粘满了我所不知的猩红液体。和沙漠中的头颅一样,我在夜色中的庭院里见到了无数这样散落的头颅,鲜血如河流一般流淌着,发出沉静的声响。我再一次见到了那个白发的中年男子,唇边绽裂着眯人的微笑,他的剑上反射出不远处冲天的火光。我的梦境如鲜血一般潺潺流动,我头痛欲裂,只能感受到手脚的冰凉麻木。许久以后,我终于感到自己在奔跑着,被黑发少年拉着手奋力地奔跑,我看着他,感到了夜色中浓重的寒冷。少年一言不发,只是拉着我向海边奔跑。飞快的风撕裂了我的疼痛的脸颊,我被他拉着飞快地跑。就这样,一直奔跑,在无边的黑暗中,不停地寒冷地奔跑。

我泪水满面地从梦中醒来,在璞石殿的空旷的黑暗中见到了少年最后的脸,他对我说,绯衣,你快逃吧,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他的手冰凉而颤抖地抚摸我的脸,他说,你快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我在恍惚中想,我应该怎么称呼他呢,是长哥哥,还是觖桑。或者是我梦中的那个背负头颅的陌生少年。他们的眼睛都漆黑如墨。

这时候,我终于听到了一声凄厉而真实的哭号。就是无数次似乎在我梦中回绕的东荒山上的奇特哭号。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她尖利地在遥远的地方哭泣,发出一连串模糊而没有意义的喊叫。我的手指一片麻木,在黑暗中的璞石殿我静静地坐起来,顺着这声音而去。我光着脚在东荒山的乔木林中颠簸地行走,踩到刺裂地枝叶。就好像年幼的时候那样,我跌跌撞撞地茫然行走,在月色皎洁的林间,忽明忽暗地向着山阴苦海崖行走。我头痛欲裂。女子的声音依然萦绕不去,像东海上鹏鸟疯狂的哀号,穿裂了我的耳鼓。最终,我站立在暗青色石堂的高大石柱后见到了这个女子。她被人群围在中央,尖利地哭泣着,就好像东海鲛人的琴弦那样疼痛地拨上清澈的天空,然后,在某一个地点,突然,訇然断裂。人群分开的刹那我见到了她的尸体,挂着鲜血淋漓的绯红衣衫,被从中血肉模糊地撕裂,就好像盘古巨斧那样劈开粘连的天地。人群发出了巨大而诡异的欢呼声,女子的眼睛空洞无物。透过这样的眼睛我看见了那些人的脸,我知道我见过他们,就在东荒的市集上,就在熙攘的人群中,他们带着祥和的神情走过,对我和暹勒点头微笑。我感到脚下的土地隐隐震动着,他带着无比的愤怒,他忍受着激烈的疼痛。数万年来,一直如此。一直如此。

恍惚中我看到了沧浪岛上高入云霄的藜湟树,我和男孩暹勒坐在上面兴奋地对传说中的人间乐土东荒向往地张望。我对暹勒说,东荒,是我的故乡,是人间无上的乐土,我要回到东荒去,找寻我失去的过往,然后,四季如春地生活。那驾御了九州的东荒,世间无上的乐土,东荒。然后我听到了老人殁羊叹息的声音,他说,绯衣,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东荒的。根本就没有东荒。你的灵魂注定在这荒凉的天地间漂泊,注定找不到彼岸,因为,根本就没有东荒。没有,东荒。

在老人的笑声中我听到了东荒广袤无边的土地上回响着那些撕裂而凄厉的哀号,在夜色中悠久的回荡,从沃椒山,到鬼府山,再到茫茫的冥界,这样的声音刺裂我的耳鼓,就好像鹏鸟不明所以的盘旋和疯狂。他们惨叫着,巨大的声音让我头痛欲裂。他们哭号着说,没有东荒,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东荒。

然后,我在一片血色的模糊中见到了东王公觖桑皓白的头发,他站在高台上微笑着,用一种我所不明白的神情,就似我梦中的白发男子。他说,三天以后,就是我和绯衣成亲的日子,而到了那天,我们将终结盘古的血脉。终结他的血脉。于是人群毫无意义地欢呼。在这样的欢呼中我缓缓地走出石堂,在隐秘的黑暗中见到了我的祖先盘古。盘古对我说,绯衣,你知道吗,这不是他们的错,他们已经疯了,东荒是背负着天地仇恨诞生的地方,所以他们的血液里深刻着这样的仇恨。他们只能无法停止的杀戮,无论是你,我的子孙,还是那些陌生的外乡人。所以东荒有去无回。有去,无回。

我迷茫地问他说,暹勒呢,和我一起长大的男孩暹勒,他已经离开我,回到沧浪岛去了。

盘古叹息,他说,绯衣,暹勒没有离开的,他就在这祭堂里。他一直都在这里。

我在苦海崖上的树丛中无法动弹,只能静静地坐着,等待人群的散去。我在寒冷的夜色中,睁大自己的眼睛,看到了暹勒消瘦的脸庞,他对我微笑,他说,绯衣,爷爷已经死了,而我,就要陪着你,到你的故乡东荒去了。浩淼的东海,席卷了愤怒而汹涌的波涛,暹勒在星空下叹息,他说,我们回家去吧。回家吧。然后,我冰凉的手指迎接了太阳光芒四射的升起。

我用冻得麻木的脚再一次踏入了人群散尽的祭堂。零星的血液散落在青色的墙壁上,伴随着凹凸的文字,开满了绚丽的花朵。我一步又一步地向着祭堂的深处走去,见到了一具又一具被抛落的尸体。我见到刚才的那个女子,在光滑的地板上,用她空洞的眼睛仰望隐蔽的天空。我顺着幽长的走廊模糊地前进,并且在走廊的尽头见到了暹勒。那在沧浪岛上,送给我美丽珍珠的男孩暹勒。

他只剩下一堆白骨,在阴湿的空气里发出诡异的青色。但我知道,那就是暹勒,就是那个曾经带着我去攀爬藜湟树并且远望东荒,然后对我露出灿烂微笑的男孩暹勒。于是我终于俯在他的肩膀上号啕大哭,就像我们都还是孩子的时候,在广袤的东海上仰望着低矮的云朵,然后我就那样在他温暖的肩膀上声嘶力竭地哭泣了。这时候我听到男孩暹勒那熟悉的声音,他抚摸着我的头发,并且对我说,绯衣,你哭吧,如果你真的想要哭,就好好地哭一场,但是,结束以后,再也不要想起。再也不要哭泣。

所以,我在鲜红的嫁裳中对东王公觖桑露出微笑,我说,觖桑,真的是很漂亮啊。觖桑笑了,他说绯衣,你从小就是最喜欢红色的。然后他送给我一只钗,血色的玉钗,上面雕刻着翩翩欲飞的蝴蝶。他说,绯衣,你还记得这个钗吗。我看着那个尖利的血钗,很久以前,那是我缠着长哥哥要他买给我的钗,我说,长哥哥,你看那钗多漂亮啊,红色的,非常漂亮,你买给我好不好,等到我长大要嫁给你的时候,我就把这只钗插在头发上来当你的新娘。后来长哥哥笑着抚摸我的头发,他说,绯衣,等到你长大,还需要很长很长一段时间,说不定到了那个时候,你已经不认识我了。我对他说不会的不会的。长哥哥看着我哈哈大笑。

我抚摸着光滑的玉钗抬头看觖桑的眼睛,我对他说,觖桑,我是记得的,可是这只钗,是长哥哥答应要送给我的。他在哪里。觖桑年轻的脸上显露出一种突然而痛苦的表情,他说,绯衣,你又忘记了,我已经告诉过你,根本就没有长哥哥这个人,你记错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我对他说,我明白了,只是,我有一件事情还是要问你,你为什么要把暹勒杀死呢。为什么要杀死他。觖桑惊讶地看我,他的脸上有着茫然而惊恐的表情。在这样的表情尽头,我把那只血色红钗深深地刺进了他的心脏。只是一刹那,我见到他流露出恍惚而温柔的表情,他说,绯衣,你为什么要回来呢,你不应该回来的。我透过玉钗感知了觖桑的心脏,它在沉重地叹息。并且流淌出潺潺的血液。觖桑用他漆黑如墨的眼睛看着我,就好像许多年前,长哥哥在东海的海边目送着年幼的我远去。他说,绯衣,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要回来。他皓白的头发悠然落地,轻柔而坚决地落地,一瞬间,和我的头发纠结在一起,于是我终于发现,就在一夜之间,我那乌黑如夜色的头发,竟然全部化为了与觖桑相同的白色。盘古在白发的尽头幽幽出现并叹息了,他苍老的脸上有着深刻的悲伤。他说,绯衣,你知道吗,为什么东王公觖桑,他的头发皓白如银。

我透过觖桑渐渐冰凉的身体看到了他最后的景象。黑发少年挥舞着短剑,最终把它深深刺入了我梦中的白发中年男子的胸膛。少年说,师傅,你为什么要杀死他们呢,你为什么要把绯衣的家人杀死呢。男子叹息,他说,阿长,你杀死我吧,你杀死了我,你就是东王公觖桑,你将要统治东荒,这一块永久铭刻着天地仇恨的土地,你最终会变成我,会变成东王公觖桑。你将永久地不再是你,因为你的灵魂会丢失在天地巨大的仇恨中。男子哈哈大笑,他说,阿长,你还是个孩子,你不明白,这,不是我们所能掌握的,这,早在冥冥中注定了。这天地的仇恨要一直纠缠着你,直到你死去的时候。它不会熄灭,如此浓烈的仇恨,从盘古劈开天地的那一瞬间,一直,要到天荒地老。

我头痛欲裂,手脚冰凉。

我梦中的少年看着我微笑,他说,绯衣,你发现了我的秘密,那么你就要背负着它们,一直到东荒的尽头去。笔直地走,到东荒的尽头去。我问他说,你是谁,你是谁。少年傲然地大笑,他说,我就是东王公觖桑,是那天地仇恨的化身,我要诅咒着盘古的血脉,让它永久地痛苦下去。让这东荒,永久充满了杀戮和罪恶,再也不得安宁。安宁。安宁——我的父亲,也在许多年前这么对我讲过,他说,绯衣,你要记着,我们的体内流淌着神灵的血液,我们是神的后代。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守卫这神开辟了的天地,即使是死亡,也要守卫着这东荒。

于是,我握着长哥哥尸体上那温热的血钗对少年微笑,我见到血钗上的蝴蝶奇特地翩飞了,向着低矮的天空飞舞而去,随着这样的飞舞我把它高高拔起,刺眼的鲜血如海啸般喷涌,我看着这样的血液,蓦然想到了许多年以前,长哥哥讲给我的话语。在永不相见的参商星下,我问他说,长哥哥,你的愿望是什么呢。他笑,他说,绯衣,我的愿望就是希望你能快乐地生活下去。我看见了这些流光异彩的沉淀回忆,然后,用心脏感觉到了玉钗那冰凉而疼痛地刺入。

我看着少年那惊愕的脸微笑了,我对他说,现在,盘古的血脉已亡,停止你的仇恨吧。

最后的记忆,是我见到那东荒白雪的降落,就好像东王公觖桑们的白发,静静地降落到沉默的大地,来掩埋所有的罪恶,死亡,杀戮,悲伤。我听到天地的哭泣,他说,我不知道,谁是对了,谁又错了。

而天神已亡。

流转的前尘往事如同落雪般向我覆盖而来。恍惚间,我见到了沧浪岛上的渔夫暹勒,他在云朵低垂的东海上对我快乐地笑,他说,绯衣,我们回家吧。回家吧。

我看着他在太阳阴影中消瘦的脸颊,我说,好。

许多年以后,有一位眼睛漆黑如墨少年经过那东海上的沧浪岛。他在海边的藜湟树上见到了一位白发红衣的女孩,她高高地坐在树上,遥远地凝望着东海的另一个方向。他问她说,你在看什么。她回答他,我在守望着东荒。他迷惑地说,东荒?难道它真的存在吗,东荒不是只是一个遥远的传说吗。女孩笑了,她说,不,东荒是存在的,即使它现在沉没在海中了,但它的确在许多年以前,真实地存在于东海的尽头,这世间无上的乐土,驾御了九州的东荒。

少年显露出迷茫而遥远的神情,但他最终匆匆离去。

突然地,他听到那个女孩在他身后高声问他说,你呢,你背着如此巨大的行囊,要去哪里呢。

少年骄傲地回答,我不知道,或许我要去远方,我要到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然后快乐地生活下去。所以,他听闻了清脆明媚的笑声,他回过头惊讶地看她,恍惚地问,你是谁。

白发红衣的女孩从藜湟树茂密的枝叶间看他漆黑如墨的眼睛,并且绽放出绚烂的笑容,她说,我是这沧浪岛上渔夫暹勒的妻子,我的名字,叫做绯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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