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身是客 第三章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美好时光总是容易流失。

转眼一月便过去，拈花寺里的海棠早已随风零落。而彼时相遇的人，此时亦将分离。

绿枝相掩，树林深处，情人依依。

“瑶瑶，我明日便会回京。”云逸抿抿唇，斟酌着语气。心想怎样才能叫这样玲珑剔透的小人儿接受自己的身份。他心知以她的心性自己欺瞒在先已是不妥，而即将说出的自己的真实身份令她接受更是不易。但他亦不愿意再欺骗下去，纸是包不住火的。

若瑶抬头看他，目光清澈，顽皮的眨眨眼睛：“有什么要说的？不会是要告诉我让我去学宫里的规矩吧？”

云逸轻轻笑了出来，阳光直射入琥珀色的眼底，激起一片光亮。他伸手将面前的人揽入怀中，下巴摩挲着若瑶头上的发：“是我唐突了。我不该瞒着你的。叶老爷怎会在不清楚我的身份时就让他的掌上明珠同我来往呢！”

“嗯哼？”若瑶依偎在他的怀中，恶狠狠地用食指戳着他的胸口，“你可算是说了啊！把我当傻子呢！你说该不该罚啊？”

“是该罚！”云逸笑着捉住若瑶那只捣乱的手，微低下头，“那你说该怎样罚？”

若瑶像孩子一样嘟起嘴，不满道：“你堂堂大清朝的八阿哥，冠着爱新觉罗的姓氏，罚你什么你办不到啊？”

她皱皱鼻子，满腹委屈，小声嘀咕：“没诚意！”

云逸便是爱新觉罗胤禩，康熙的第八子，清朝有名的八贤王，在康熙朝里也是个人物。康熙诸子相争储位、皇位的那段历史中，八爷党是赫赫有名的。只不过他最终与皇位失之交臂，下场凄惨悲凉。

当初初识时暗部的人就查过他的身份，她早已知晓，亦知自己将面临的是何种境地。那时她相信缘分，义无反顾。而如今分离在即，心中也开始慌忙，不知道这段感情可不可以走到结局。

其实她是知道历史的，知道自己的情是一段看不见未来的路。当时走上这条路，凭着那时心中的一股劲，就走了下来。而如今却茫然了，不知道是应该继续走下去，还是及时抽身，悬崖勒马，免得摔得粉身碎骨。

其实她的内心深处是倾向于前者的，可是她需要给自己找一个理由，一个可以让她安心踏实的理由。她一直在等他告诉自己他的身份，因为这样的坦诚才能让她觉得心里踏实了。就算是一个陷阱，跳下去后，她就能告诉自己当时是自己不够理智的跳了下去，与人无关。

胤禩低下头，凑到若瑶耳边，神色温和，轻声呢喃。

胤禩直了直身，看若瑶柔和感动而依赖的神色，也觉得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问：“你说这个惩罚好不好？我牺牲很多的！”

若瑶定定心神，将头埋在他胸中，狠狠地点点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泪水盈眶。

胤禩轻轻的吻了吻她的额头，脸贴上她的脸：“瑶瑶，你要等我。我知道你现在必然不会和我去京城，我也不会亵渎我心爱的女子。你要等我回来娶你，让你光明正大的站在我身边！我一定回来！爱新觉罗胤禩决不食言！”

若瑶不敢说话，怕他听出声音里的哽咽，只能一个劲的点头，以此表达自己的决心。

胤禩，我也决定冲动一次，让理智见鬼去！我要和上天赌命！赢了，我改变历史，让你不再晚景凄凉，半生抑郁！输了，我陪你一起为人鱼肉，共赴黄泉！

再冷静理智的女子在面对感情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包括客观存在的历史。

可是历史是人的历史，凭空多出来的人难道就不能对既定的历史产生改变和影响么？如果不能，那著名的蝴蝶效应还是真实的么？何况人的主观能动性又不是摆设的。正所谓我命由我不由天！她叶若瑶也该拿出这种气魄才是！否则怎么对得起自己血液里的满人的血性。

秦树掩映，风声如泣，低语诉尽衷肠。

月光如流水，滑过天际，溅过枝头，流过窗棂，最终归于桌案上的一片盈盈波光，似是拘住那清冷的光华。

“小姐。”

“暗部有消息了？”

若瑶没有看竹韵，只是注视着窗外的一轮明月。

明月圆时，人影成单。好不悲凉可叹。

胤禩他此时应该出了杭州的地界了吧。只是今夜是借宿人家还是投宿客栈，抑或只能在野外过上一宿？不知可能睡的安心？春末的夜还是凉的，希望他能照顾好自己。

“是的。秋玉白已经到了杭州，中途受到好几次劫杀，现在安置在天涯客栈。莫公子和君公子目前还没有和他见到面。叶齐宇那边已经有所行动了。我们的探子来报说是叶齐宇要毒害老爷，在老爷死后诬陷小姐，将小姐除去，以此霸占叶家。小姐，我们。。。”

“我知道了。秋玉白的事我等会儿自己会去和无双、少霆说，他们自己决定。至于叶齐宇的事，我会好好的安排，正好也借此次机会彻底整顿一下叶家那些不安分的人。暂时就这么多。夜了，你也快去歇息。”

“是，小姐。那竹韵先回屋，小姐也早些休息。”竹韵明白劝说若瑶不动，只能点头，叮嘱她早早休息。

“竹韵，”若瑶转过身，看向要离开的竹韵，犹豫了一下，才说，“你和王鸿鸣之间。。。”

竹韵淡淡一笑，打断若瑶的话：“小姐，那不过是陈年往事。我曾与他有过一段纠缠。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早已经不再在意。过去没有提，是因为自己觉得无所谓罢了。”

若瑶沉默了，感情上的事情谁也说不清，连她自己的事还没有完全解决好，何况她在感情上也不是一个多么通透的人，也帮不上什么，只能由竹韵自己。

“竹韵，你小姐我也不是在感情上面多通透的人，不过有一句话我是知道的。感情的事情只要平心而论就好，无愧于自己的心便可，不让要自己错过之后后悔就是对的。”

若瑶的话很轻很轻，似是要随之这夜风散去。

不知说的是谁，道的是何事。

竹韵抿抿唇，不说话，只对若瑶点点头便退下。

叶齐宇。若瑶搭在窗棂上的手渐渐扣紧，天蓝色的眼眸深处滑过一丝很色，咬牙切齿的在心中念出这个名字，缓缓地笑了出来，勾出两个让人晕眩的酒窝，带着一种魅惑，像是一种毒药。

书房内焚着上好的香，只有那淡而雅的香味，而不见袅袅的青烟。

焚香对弈，韵味悠然。

“解决好了君无双和莫少霆的事情了？”

听到冯云鹤这样问，若瑶不自觉地想起那晚上的离别。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他们有自己的血海深仇，虽然她希望他们可以放下仇恨，忘记过去，在这江南水乡，在这叶府平安到老。

可是最终是不行的，他们终归有自己的路要走的。

她身为朋友，只有让自己变得强大，有能力保护自己，才会在将来他们的这段往事被江湖上的人翻出来的时候不成为他们的掣肘。还有，她只有祝福他们，可以在那条不归路上保重自己，寻得到自己的幸福，最终平安。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多年的相伴，最终是要离别的。

他们的到来是阴谋，他们的离去，也不纯净。

“是的。我已经在十天前送他们和秋玉白一行离开杭州了，这十天来有我们的人在暗中干扰，倒是没有受到什么伏击。以他们的脚程，估计再过半月便可以离开中原的范围，到时就安全了，我们的人也会撤回。”若瑶将手中的茶放下，擦擦嘴，“我没事的。终有分离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当务之急是叶家的内部清理，旁系那边越来越过分了。”

冯云鹤眉毛一挑，落下一个黑子，一丝笑意溢出唇边：“怎么说？”

“尾大不掉自是在还没有影响到大局的时候除去。叶家旁系的事情我已经有了计较。我不会赶尽杀绝，但会让他们一辈子翻不了身。”

冯云鹤点点头道：“这不失是一个好办法。除了危险，又赢了美名。”

虽说若瑶对有些事深恶痛绝，但有时做事的手段是不能小视的，心地善良不代表会让人欺负。

“我说若瑶，你是不是另有打算啊？”

若瑶故作惊讶：“哎呀，你都知道了啊！都让你瞧出来了！这可怎生是好啊！

见她这样，冯云鹤摇头失笑。

他拂了不分胜负的棋局，看外面阳光灿烂，心想：可真是个游园赏花的好天气。不过可惜有些人只怕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心境了。

不日，叶齐宇欲害叶胜天未果事发，叶若瑶大怒。

叶齐宇略行家法，杖责八十，至半身残废，其余叶家旁系的权利收回，与本家脱离关系，手段雷霆。但因为不忍自家人自相残杀，故此事叶若瑶息事宁人，不欲告知官府，也未收叶家旁系的资产，想让其不至于太过落魄。

至此叶家尽数交给若瑶处理，叶胜天携妻在家休养，清闲度日。

在江南众商人纷纷谈论此事、称若瑶能时，若瑶已经在家准备进京再建事业的事宜。

六月的天，娃娃的脸。那是说变就变的主。

“瑶瑶，此次支脉一事做的是好，但是就过于急躁。若是控制不好大局，只怕也难办.。”

若瑶点点头，此次事关叶胜天的安危，她确实有欠考虑，给叶胜天捏着肩膀：“爹爹说的是。”

“下次切忌。。。”

“爹爹啊！”若瑶停下手中的动作，伏在叶胜天的肩头满脸笑意，“你瞧，天都变了呢！”

言下之意就是你说的多了，老天都不愤了。

“呵呵，小丫头。鬼灵精！”叶胜天卧在躺椅上，拍拍若瑶的手，语重心长，“此番前去京城，前途未可知。你孤身一人，爹和娘不在你身边，虽然有竹韵她们四人还有李婶一家三人跟着，你也要好好的照料自己，行事切莫钻牛角尖。若有何事自己应对不了，一定要回杭州，不可让自己有任何损伤。经常的往家里来信，不要让爹和娘一把年纪了还要为在外的女儿忧心。”

若瑶觉得心里有一股暖流流过四肢百骸，全身说不出的温暖，可心里也有说不出的酸楚。

古语有云：“父母在，不远游。”

而今她却为了自己的爱情，抛下自己的爹娘，远赴京城，是为不孝。

不仅如此，她是叶家如今的掌权人，她从杭州离开，势必会对基业在杭州一带的叶家家业有一定的影响，虽说她已经想好了对策，甚至那样的方法更为先进，可这一番人事变动多少都会有一些影响的。

若瑶自后环住叶胜天的脖子，脸往叶胜天的颈间蹭去，吸吸鼻子，腻了一声：“爹。”

声音不复平时的清亮干脆，柔柔弱弱的，似有无限委屈，亦有无限柔情。只觉得江南侬侬之音、少女情怀尽显其中，让人无限怜惜。

叶胜天抚抚若瑶的脸，看过去，点点她的鼻子：“傻丫头，这样值得么？”

“嗯！”若瑶点头。

“既是如此，那便去吧。爹也年轻过，爹都懂。只是可怜了你一个女儿家去到那么复杂的地方。若是后悔了，或者在京中受了什么委屈，就告诉爹，爹和娘亲自去接你回家。不论怎样，杭州叶府就是瑶瑶的家，累了倦了，随时都要回来。”

“你娘忧心你，这些日子天天为你在操心，你就多陪陪她。”

“还有鸿鸣，你一人在京城，虽然你们两个自小一见面就斗嘴，但感情却是极好的。他比你年长，有时，你要多听听他的，毕竟，京城不比杭州，他比你知道的多些。”

“爹娘别的不求，只想让你一世平安喜乐。沐晨的事我不欲你在这样小的年纪就踏进来，但你迟早也会知道，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若到时你不愿意，就不要管庄里的事了吧。还有你师父，爹会在他回来的时候告诉你的。”

“君无双他们走了也好，比起中原，其实他们更适合在玉龙教，只希望你莫要怪爹。”

“爹，我知道。这些话我都会记着的。无双他们的事我也没有怪过你，回玉龙教报仇是他们的心愿，你只是在助他们完成心愿的同时，又为自己做了打算。”

若瑶将脸埋于叶胜天的颈窝，声音闷闷的，有些哽咽。

人生在世，所求者莫不是一个归字。只盼那茫茫人海处，万家灯火中，有一盏灯是为自己而留，为自己而设。所贪者莫不是一情字，望那情能在疲倦懈怠之时成为滋养心灵的良药，行成一处温暖之地，供那颗在尘世中沧桑冰冷的心休憩片刻。

而她何其有幸，前世她有爱自己的父兄，虽然母亲早逝，可爸爸哥哥却填补了一切的空缺。如今，在这古代，她有如兄长如亲人的朋友，有如此疼爱自己的父母。

她想她此时是充满力量的。

即便最终，她所追逐的那段缘分，即便与命运的相抗衡时她以失败告终，她想她也可以走过去，挺过去。

因为她还有一个家。家里有爱她的、她爱的亲人。

雷雨天闷热、焦灼而压抑。

这雨不知何时停歇，也不知停歇后是阴沉沉的天，还是晴方潋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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