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乘客是我 5

我承认，我没有那个IT精英男那么高的觉悟，也没有他那份看透一切后，劝我逃离的善良。

当小雅那张模糊却又无比清晰的侧脸照片，出现在我手机屏幕上的那一刻，我所有的理智、恐惧、犹豫和挣扎，都被一种更强大的、名为“爱”的执念，瞬间冲垮了。

什么代价，什么捕手，什么电池，我都不在乎了。

就算前面是万丈深渊，是无间地狱，我也要跳下去。

我只想找到她，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从那天起，我像一个上了发条的疯子，彻底变成了一台只为「渡川」而活的机器。

我辞掉了白天房产中介的工作，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跑夜班车上。白天，我就把车停在某个偏僻的角落，在车里补觉。一到晚上，我就像一个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开着车，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游弋，疯狂地，等待着「渡川」的订单。

订单，也确实来得越来越频繁，目的地，也变得越来越诡异。

我拉过去火葬场停尸间的老太太，她想在火化前，再摸一摸自己老伴的遗像；我拉过去废弃的精神病院的医生，他说他要回去，给一个他没能治好的病人，说一声“对不起”；我还拉过一个淹死在护城河里的男人，他的目的地，是市中心的彩票站，他说，他死前买的那张彩票，中了一千万，他想去看看，那张彩票，还在不在。

我的车，成了一个移动的、收纳人间所有遗憾和不甘的灵堂。

车里的“信物”，也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越积越多。一个破碎的拨浪鼓，一本被烧掉了一半的日记，一把断了弦的吉他，一个空了的香水瓶……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某种东西，正在我的车里，被慢慢地，拼凑完整。

随着“碎片”的增多，我的身体，也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变化。我变得越来越不需要睡眠，甚至感觉不到饥饿。我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我能听到很远地方的声音，能看到黑暗中，那些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

我像是在……“进化”，朝着某种非人的方向。

终于，在一个暴雨倾盆的、电闪雷鸣的夜晚，我接到了拼图的，最后一块。

这次的乘客，是一个年轻的护士。她是在市第一人民医院的门口上的车。她很年轻，看起来比我还小几岁，身上的护士服，还带着消毒水的味道。她告诉我，她是因为连续工作了48个小时，在值班室里过劳猝死的。她想回去看看，她负责的那个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小病人，今天的手术，是否成功。

我载着她，回到了医院。我们在住院部的楼下，仰着头，看着五楼儿科病房的窗户。

没过多久，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孩子，出现在了窗前。孩子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很好，正在男人怀里，高兴地挥舞着手臂。

年轻的护士，看着这一幕，笑了。她的笑容，干净又温暖。

然后，她在我身边，化作了漫天的萤火。

她的“信物”，是她口袋里的一枚胸牌。上面，有她的照片，和她的名字。

当我把这枚胸牌，放到那个已经快要装满的储物箱里时，异变，发生了。

整个箱子里，所有的“信物”，都像是被激活了一样，同时发出了微弱的、五光十色的光芒。光线交织在一起，将整个车厢，都映照得如梦似幻。

中控屏上，「渡川」的界面，自动跳了出来。

这一次，不再是订单信息，而是一张完整的、巨大的城市地图。

地图上，无数条纤细的光线，从城市的各个角落，我曾经去过的那些“不存在”的地方——红星剧院、黑石巷、向阳村小学、火葬场……延伸出来，像一张巨大的蛛网，最终，所有的光线，都汇聚于同一个点。

那个点，被一个不断闪烁的、血红色的光圈，重重地标记着。

光圈的旁边，是目的地的名字，那几个字，像烙铁一样，烙在了我的瞳孔里。

「望月水库大桥」。

我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彻底停滞了。

望月水库……

那里，是我和小雅，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

一年前，也是这样一个，下着暴雨的夜晚。我因为创业项目彻底失败，负债累累，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小雅陪着我，想尽办法安慰我，开解我。可当时的我，就像一个被点燃的火药桶，把所有失败的怨气和不甘，都撒在了她这个我最亲近的人身上。

我们就在望月水库的大桥上，发生了我们认识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我说了很多，很多伤害她的话。

现在想来，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插在我的心上。

最后，她哭着，转身跑进了雨幕里。而我，被那可笑的自尊心和挫败感冲昏了头脑，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她跑远，没有去追。

我以为，她只是生气了，过几天就会回来。

可我没想到，那一面，竟是永别。

我一直以为，她是伤透了心，才选择离开了我这个失败者。我无数次回想那天的场景，恨不得穿越回去，狠狠地抽自己两巴-掌。

现在，「渡川」，把最终的、唯一的地点，指向了那里。

小雅，她……她真的还在那里？她没有离开这座城市？

「最终导航已生成，」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人类感情的电子合成音，第一次，从车载音响里，清晰地传出，「开始导航。」

我没有丝毫的犹豫。我的大脑，已经被“找到小雅”这个唯一的念头占据。

我挂上档，一脚油门，踩到了底。

车子，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发出一声咆哮，冲进了那片似乎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的，巨大的雨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