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息游戏 第二百零四章 天择

说到这里，长者的呼吸变得有些沉重，话音有如叹息，“‘市场经济’在这里本就是专制权力圈养的奶牛，等一众上钩的小民看清这一点，已经太晚了，他们不像外来的商人，在外面家大业大，看清事实后即便割肉走人也没有大碍，这些身家已深陷土匪窝的小民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况且其中很多已在这个畸形经济体中生活惯了，跟权力下的畸形制度生态打交道钻空子找便宜、看权力给出的风向行事赚点油水，这个在行，要他们真正去市场里面对错综复杂、千变万化的经济现实，洞悉幽微人性，透视纷繁前沿技术背后的经济实质从而找出突破性方向，那他们绝大多没这个能力，也不可能有这种能力。除去个人因素，剥夺他们这种能力的不仅是权本位下畸形的、披着市场经济外衣的寻租经济、政策导向式计划经济，还有自幼身受的权本位下扼杀人独立性与思想力、将人物化工具化的畸形教育。即便靠技术、或门道、或运气发了财——任何商业成功都或多或少带有运气成分——在一个专制之国那充其量也不过是‘为国守财’，垄断‘国家’名义的绝对权力随时可以用各种直接间接的方式拿走你的财富。”

当思考进入黑暗深处，长者反而完全沉静下来，“‘市场经济’其实不仅仅是经济，而是一种人与人的生活方式，是迄今为止人类尝试的各种社会组织形式中相对最能保障个人权利、自由、独立与创造力的一种生活方式，当这种生活方式反映到政治层面，自然会形成某种形式的民主与法治，作为平等的人，大家在市场经济中相对自由地交易、合作、竞争、博弈，同样地，作为平等的人，政治上也不可能允许一个高高在上垄断一切权力的存在，无论总统还是政党，只有得到选民的足够支持才能执掌权力，反之则下台，同时，作为平等的人，没有谁会用暴力去推翻这种愿赌服输的游戏规则，即便有，在民主法治的共识深入骨髓的人的世界里也难找到同道，更难掀起风浪。”

说到这里，长者注意到某些人眼神的变化，他知道这些人并不认同“东方国家人人平等”这样的说法，毕竟一时的言论还是难以与长期的教育和洗脑抗衡，再者现实世界并非黑白分明，但在他们被绝对权力通过各种有形无形的手段利用人性中固有的某些弱点常年潜移默化间塑造出的非黑即白的思维里任何一点灰色就足以推翻白的理想，何况东方国家的灰色也不是“一点”，可是这并不能否定他们真正用实践去追求的向善的理念。

既然那些人对之前的说法不那么认同，那就把“平等”的概念再往下剖析一层，同时让更多事实来说话，想到这儿，长者接着道：“‘平等’有很多侧面，如果抛开‘心’层面的平等——因为这个层面的‘平等’是绝对的，正如楼主所说，‘万物无言’的前提下，每一颗灵魂都在各以其心，各生其相，各造其业，各受其命，在这个本然的层面，一切心识体，性自平等而无所谓‘平等者’，所以这个层面的‘平等’是无法谈论、无可谈论、无从谈论的，对它的一切言论、一切否定、一切肯定都本已在平等中，而无‘平等’之名——因而我只谈社会现实层面的‘平等’。在社会现实中其实哪里都不存在绝对的平等，某种意义上说，抹杀个体差异的‘绝对平等’本身就是种‘不平等’，但因为人们在谈论‘平等’时无论针对的是哪个层面的‘平等’，往往无意识中都在以某种‘绝对平等’的尺度去加以衡量，因此往往莫衷一是，所以我之前所说人的生活方式背后的‘平等’，主要不针对那些层面，而是针对一个核心，那就是每个人、每个组织在选择和被选择面前的‘平等’。”

听到这儿，有些人脸上已经露出了会心却无奈的苦笑，不过更多人还在等待下文。

“如果你发现了某种更切实更深刻的自然原理或客观事实，那么无论你是专利局的小职员还是只上过小学的贫苦铁匠之子，你都会成为被公认的科学巨匠。”看到某些年轻学子先是一愣，转而有些不以为意的细微神情变化，长者知道自己先说这看似有点偏题的话是对的，于是他补充道，“不要以为这理所当然或小儿科，在某些缺乏那种根本平等的地方，直到今天都没有实现这一条。”

略一停顿，他接着道：“在由良知、理性和道德给出的法治底线之上，如果你提出的政治图景得到多数民众认可，公共形象中呈现的人格被公众接受，那么无论你过去是超市收银员、农场工人、教师、商人…都可以从政成为总统、总理为国家和国民服务；如果你失去了国民的认同，那么无论你之前是带领国家赢得了世界大战还是冷战，都只能乖乖下台，让位给得到民众支持的继任者。在这样的平等里，人可以相对自由地说话、做事、创造与选择，但对应地，你也要接受别人自由的选择。”

说到这儿，长者的目光由平视稍稍低垂，“‘进化论’中的‘进化’两字，最初的翻译是‘演化’，后世出于某种可理解的政治和人性需要改为了偏价值判断的‘进化’二字，这个我不做评论。该理论中针对事实层面的表述则凝聚在‘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八个字中。平时我们经常提及的是后四个字，但这只是结果，导致这结果的是‘物竞天择’。那么…如果某个物种拒绝‘天择’将会如何？”

“僵化，腐朽，最终被适应天择的物种淘汰。”长者的问题刚出口，理科生就给出了回答。他之前便已明白长者所说“在选择与被选择面前平等”的含义，这个问题正好让他说出那层言外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