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之雨 第十六章 荷莲

翌日，我睁开惺忪的睡眼，在右手边摸索着，按下刺耳的闹铃。辗转了几番后，我撑起身子，起身走进阳台，打开窗子给屋里换上新鲜空气。

几条晦暗的墨线自天边蜿蜒着勾勒至眼前，团团阴云翻滚搅动着，雨丝一层层荡漾过来，凉意在空气中漫漫散开。

出门前，我从贮藏室里找出一把伞，伞面绣着竹林桃花，甚是雅致。

上午的课，我安排了学生进行习作练习，没有材料，也没有限定题目和体裁，仅是交由其自主发挥。一阵低声议论后，他们便拿出纸笔，埋头写起来。我靠在讲台边，扫视着各种坐姿的学生，享受着难得沉寂的课堂。

半小时过去，我正在过道间逡巡，林羽忽然停下笔，朝我看了我一眼，我抬眼回应过去，他又将头低下。我问：“写完了？”他轻轻点头，我绕过去，取他的本子看。学生们大都停下笔看林羽，我旋即提起嗓子说：“全都写完了？”学生便又低下头去，唯有冯泽安面有异色地盯着林羽。

我翻开本子，清一清喉咙，捧着细细读出声来：

清风拂过，湖水泛起圈圈涟漪，莲花静静地绽放着。这是一朵白璧无瑕的莲花，如同一位出尘的仙子，超逸尘世，方然外物。它的根牢牢扎在泥泞深处，却不受尘世的玷污。在这一池的淤泥中，莲花挺拔昂扬，花瓣光洁如玉，即使劲风策雨迎面而来，都能保持一尘不染。

夜幕降临，月光荡漾在湖面，莲花在静谧的夜色中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来往的人们在莲花的簇拥下，恍若置身于仙境，感受着灵魂的涤荡。莲花的高洁不仅体现在它的外表，更体现在它的品性。它从淤泥中茁壮而出，开花结果，又将花瓣一片片地舍弃，最终莲蓬成熟，吐露莲子，继续传承生命。这种生命的轮回，让莲花显得更加雅洁纯净。

莲花是佛的象征，意味着红尘中不受世俗的诱惑，心灵不染尘埃。它的出现，涤净着人们的心灵，让人们在喧嚣的尘世中，保持一份宁静和从容。

莲花的高洁，如同一束明亮的光芒，照亮了人们内心的善良与美好。当我们面对纷扰时，大可以学习莲花的高洁品性，守住心中的清净与宁静。在人生旅途中，保持一颗高洁的心，让我们的人生如同莲花一般高贵而高尚，散发出纯净的芬芳。

愿我们都能如莲花一样，在尘世中保持一份纯净，散发着高贵的气质，成为自己生命中最美的存在。

读罢，我暗暗赞叹一声，不觉说道：“写得好。”学生们微微骚动起来，林羽妙笔生花的本事早已在学院里传开，和他沉默寡言的性格形成了鲜明对比。手里这篇一蹴而就的文章，更加深了此印象。我合起本子放到桌上，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却见他略有怯意地瞥向斜侧方，我顺着看过去，突然注意到每日占着最后排座位的冯泽安面色阴鸷地盯着他。我便朝着教室后方提声问道：“都写完了？”那眼神便悻悻然收回去，班里又响起纸笔磨蹭声。

下课后，我坐在办公室备课，寥寥写了几行，总觉得心有乱结，便派人去叫班长来办公室。不消片刻，钟蕊就踩着碎步到我面前。

“和你了解一个情况，”我停下笔看着她，“最近，林羽和同学们相处得怎么样？”

钟蕊怔了一下，思索着说：“林羽？还是很少说话，课后基本是独处，放学似乎也是一个人走。”

“除此以外呢？”

“另外……”她踌躇了半晌，说，“姜老师，你不知道吗？”

我顿觉气氛有异：“知道什么？”

她蹙了蹙眉，似乎不肯言语。沉默片刻后，我开口道：“不想说吗，还是不能说？”她支吾着移开视线，我叹口气，便让她先回去。

五点半左右，铃声已响，学生们都涌向食堂，教室里只剩下我和钟蕊两人。

钟蕊把用手背垫着下巴趴在桌上，盯着窗外微微摇动枝丫的雪松，晶亮的眸子里隐隐透着忧戚的神色，不知在思索什么。

“留你下来，你应该知道为什么事。”眼看她沉默着，我率先打破了寂静。

她抬起头看着我，脸上露出不安的神情：“姜老师，我知道也不多”

“到底知道了什么？”我问。

她犹豫着看我一眼。“班里有人欺负过林羽。”

我登时一惊：“什么时候？”

“最近一次，是昨天的体育课，慢跑热身的时候，冯泽安没来由地一脚把他踢倒在跑道上。”

“最近一次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昨天没有告诉我？”我略有些惊诧。

“他欺负林羽很多次了。”她嗫嚅道。

“你是班长，半个多学期，这个情况我没听你和我汇报过一次，为什么？”

钟蕊的嘴唇翕动着，双手交叠，手指紧紧扣着衣袖，没说出半个字来。教室里沉闷的空气压得我喘不过气，答案已不言自明。

我只得让她先回宿舍。

回想起在师范大学读书的时光，那时的我坚定地认为自己会成为一名热情且富有活力的教师。走上岗位后，我腾出相当一部分的时间投入到与学生相关的事务中，我重视他们的成绩，更关注他们的道德品格。钟蕊所说的话使我为之一窒，是管理松懈了吗？是遗忘了初心吗？我自认为，自己并没有被时代的潮流裹挟着向前走，而是踏踏实实地对待讲台、对待学生。但现在，我的一名学生正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甚至遭受了欺凌也并没有选择和我求助过哪怕一次，在他的心里，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老师？我一直把班长看做我最得力的助手，大学入学以来，他事无巨细地向我反馈班级情况，帮助我将这个集体建设得更富凝聚力，为何她却唯独不能提起有关林羽的任何一件事？而我，又怎能诘责她？

一连串的疑窦如芜杂的绳结般牢牢捆住我。

我在空旷的人行道上孑孓而行，稠厚潮湿的风裹挟着我，霏霏细雨濡湿了面颊。无力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阴沉的天色仿佛要将城市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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