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桃花扇桃花笑春风 第九十一章 周延儒的故事——散人

转眼间，温首辅已经离岗五年。

五年只够培养两批篮球练习生，而高效的崇祯王朝已经换了六任首辅。

崇祯对这些过期首辅点了一下豆豆，越点越郁闷，看看这些首辅，能力有限的，经济腐败的，性格缺陷的，道德败坏的，精神缺钙的，拉帮结派的，没有最差只有更差，都是些什么东西！

崇祯忽然开始怀念周延儒，事实上这些年从来没有忘记过。

不得不说，周延儒是崇祯这辈子最欣赏的下属之一，成绩优异，脑子聪明，卖相不错，情商很高，用着非常顺手。

周延儒为相时，帝国虽惨淡经营步履蹒跚，还好能勉强维持下去，如今的帝国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不知道哪天就走到头了。

这么比较起来，周延儒还是有两把刷子，完全可以提溜回来继续用。只是这些年没见，不知道周延儒还能饭否、还能拿刀否。

在一起时看不惯，离开了又想的不行，见不得离不得，周延儒还真是个磨人的老妖精。

当然，崇祯心里也有个小疙瘩，当初二人分手时闹的不怎么愉快，是崇祯对不起周延儒，红颜未老恩先断。

如今崇祯回心转意，想要再继姻缘，却不知周延儒是否还愿意回到从前。

而周延儒退二线已经八年。

这八年来过的怎么样？一言难尽。若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便是：“痛并快乐着。”

传统知识分子身上同时具备两种矛盾的品质：一是以圣人为标准，以治国平天下为终生理想；二是以老庄为偶像，以视富贵如浮云为人设。

二者相较，前者代表前程与富贵，后者代表品格与穷困，于是大家在悄悄拼命想成为前者，在求而不得后努力宣称自己是后者。

两种矛盾的信仰共存，导致许多旧社会知识分子一定程度上人格分裂，做出反常的举动。

一方面，学子们夜照明灯下苦功，五湖烟月奈相违，只为一朝看尽长安花。在他们发现学习成绩与当官大小不成正比时，往往会心态失衡，满腹牢骚，大骂朝廷瞎了眼黑了心，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

另一方面，在给朝廷卖命的同时，学子们标榜自己不喜欢给朝廷卖命，对当官没概念，看见官服就反感，听见当官就恶心。

同样，朝廷的官员们逢人便说当官苦当官累当官活受罪、当官不如卖红薯；被撸或致仕会大喊摆脱了世俗羁绊，富贵如浮云无官一身轻，无须躹躬车马前折腰事权贵，当白衣卿相，和生活作风有问题的女人一起浅吟低唱才是人生，总之是各种潇洒。

封建官场就这德性，陷的越深越谈超脱，得了便宜更要卖乖，越喜欢高人一等越必须亲民，主打言不由衷，听话的人装作相信，你敢胡说我就敢轻信，大家懂的都懂，看破不说破。

离开首辅之位后，周延儒给世人的感觉是大智大勇急流勇退，挣脱了名缰利锁，没心没肺，以德报怨，采菊东篱下，小楼听春雨，松花酿美酒，山泉煮香茗，日子过的舒适逍遥。

考虑到封建文人的两面性，周延儒的外在表现是他内心的真实写照吗？

也是也不是。

一方面，周延儒是个崇尚老庄、性格懒散的人，总想过的小资一些，轻松一些，不规矩一些。

当官期间，周延儒受前途、地位、人设、名声等牵绊，心为形役，作茧自缚，收起了各种小心思，眼巴巴看着香车宝马美女如云流口水。

辞官后，无论周延儒做什么都没人指责他——事实上是没人在意他。失去了监督，周延儒第一时间放飞了自我，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恣意狂荡，游手好闲，花街柳巷，沾花惹草。

但另一方面，周延儒曾经位极人臣，现在则是一介面衣，当年的位高权重成为昔日黄花，其中的失落反差普通人难以想象。

熟悉了车水马龙前呼后拥，熟悉了颐指气使一呼百应，熟悉了高朋满座胜友如云如今苔痕上阶绿，花径不曾扫，以前经常更换的铁门槛现在竟然快锈烂了，周延儒真正体会了什么是人情冷暖，什么是世味年来薄似纱，体会了冠盖满天下斯人独憔悴。

八年了，一离京洛整八年，以前的许多好友、同事、下属据了解都还健在，但竟然都跟死了一样，无人来看望他这个过了有效期的首辅，无人挂念着他这个还很年轻的糟老头子。

不是周延儒贪恋富贵，不是他反三俗的决心不彻底，只是因为他还年轻，车尘马足方是才情横发的年轻人应有的生活，酒盏花枝可以有，但不能是生活的全部。修仙般的生活实际上是尸居余气，只属于生活的收尾者或失败者。

周延儒不愿意今生就这样了，他无数次夜不能寐，揽衣起身，挑灯看剑，梦想着回到从前，站在权力巅峰，金马玉堂，众星捧月，马屁震天，谀词如潮，这种感觉让人沉醉，欲罢不能。

但是，不愿意又能样？他没法改变这种生活，只能选择快乐地彻底躺平摆烂，让生命的火焰在混吃等死中渐渐熄灭。

便如岳老师所言：我是保安，每月2000，我很快乐，因为我没办法。

终于有一天，摆烂的周延儒干做了一件很不着调的事：与一位生活作风较乱的丧偶女性关系暖昧，并将其弄回了家里恣意疼爱。

在万恶的旧社会，特殊行业的妇女可以为所欲为，良良妇女则受着伦理道德的紧紧束缚。男同志跟职业妇女在一起是高端风雅，跟良家妇女乱搞则是伤风败俗。

跟周首辅在一起的这个女人丧偶不久，属于良家妇女。

古代女人丧偶后可以改嫁，但必须守孝满三年、且取得了夫家的同意。

与周延儒关系亲近的这位女子夫家并没有同意，于是事情搞大了，不仅违背了当时的伦理道理，也一定程度上触犯了法律，同时在人民群众中造成了很大的不良影响。

周延儒作为曾经的国家高干，即使退出了干部序列也一定程度上代表着朝廷的脸面。但他却忘记了自己的身份，降低了对自己要求，没有什么底线意识红线意识，由着性子胡来。

朋友们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劝其振作，做事收敛点，至少别这么明着臭不要脸，你眠花宿柳招蜂引蝶没人说你，非要跟一有主的女性混在一起算怎么回事？天下就死的没女人了吗？

周延儒对友人的劝诫不为所动，一副乐天知命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于是发生了以下一段对话：

朋友：某女没经婆家同意跟人私奔了，这事你知道吧？

周延儒：关我屁事。

朋友：大家都说某女现在你家！

周延儒：关你屁事！

这既是周延如对此事的态度，也是周延儒对生活的态度，任何问题都可以用“关你屁事”和“关我屁事”来回答。

这非常了不得，如今周延儒的境界是笑看贞洁牌坊，谁不怕烂嘴了尽管说去，他这里满不在乎，爱咋咋地！随心任性，快意放肆，那些嘴里喊着国计民生理想奋斗的都是些俗人浊物，那些鸢天唳天者、经纶世务者、残民以逞者和沉酣求名者岂识此中妙理！

周延儒嘲笑这些人的无知。无非是睦干部、文人、道学先生，又怎么会明白小流氓的快乐。

你玩文化我玩三俗，大家都在玩，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我不干涉你不笑话你，你们也别干涉我和笑话我。

这么看来，刚刚到了知天命年龄的周延儒竟然已经达到了耳顺、甚至超过耳顺达到了从心所欲而不逾规的境界，比别人少走了整整二十年的心路。

朋友们认为周延儒的走上了邪路，对周延儒很失望，也有些不解，人可以不自律，但不应该太放纵；可以不高标严要求，但不应该无底线无下限；可以不高尚，但没有必要坚持做一个臭流氓，几十年的教化喂了狗了吗？这些深入骨髓的道德伦理为何在周延儒身上没有体现？莫非他骨子不管怎么洗也就是个坏东西?

当然也有人替周延儒洗白，说周延儒这回是碰上真爱了，情不自禁，身不由己，真爱万岁，真爱无罪。

世上确实有真爱，真爱到来时别说对方是风韵犹存的俏寡妇，哪怕是头母猪也会一腔热血万丈柔情，总怕被人抢走了。

但是，这种爱情往往只属于心智不全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不大可能发生在一个有老婆有小妾有过无数风流事韵的半老头子身上。

对于周延儒的堕落，众人都在感慨，这还是我曾经的偶像和追求的目标吗？还是那位温文儒雅爱惜羽毛的恩师吗？还是那位风清云淡潇洒儒雅神仙般的人物？这还是那位积极向上开朗阳光的年轻巨僚吗？是什么将一位才华横溢的学者变得如此禽兽不如？

周延儒以前上班时确实是想忙里偷闲过过放荡的日子，放荡的日子确实很爽，一时放荡一直爽，但并不是一直放荡一直爽，当放荡变为专业时，周延儒发现这种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爽了。

周延儒有点流里流气，但他本质上是个文人，不是职业流氓，也不适合当职业流氓。

职业流氓需要天分，需要骨子里对流氓事业的认可，要有耍流氓的正义感和事业心，要有为流氓事业献身的勇气，凭着一腔热血和一身正气义无返顾地耍流氓，不能有任何道德负罪感。

周延儒做不到饱食终日而无所用心，做不到当流氓而心安理得，他仍想着用自己的韬略和才华来做点正事。

对年纪轻轻便被放逐到了天涯，周延儒心里有太多不满和不甘，有太多无聊和无奈。

但他能怎么办？见人便戚戚哀哀诉苦吗？

何以解忧？佳人美酒。最终他选择了玩世不恭，破罐子破摔，和小妇人没羞没臊地生活在一起，只有这样才能减轻痛苦，才能暂时忘掉痛苦，以行尸走肉的方式舒服地等待死亡的来临。

可以说，周延儒一直无法适应从权倾天下到坠落凡尘的落差，他一直怀念着昔日的风光无限，他在幻想着一夜东风王八翻身，在他潇洒放荡的背后是无限的落寞，是对复出的强烈渴望。

周延儒还有可能为相吗？史海沉钩一下，史上确实有两个人两度为相：狄仁杰和司马光——这两位都是极品，一位是天才儿童砸了大缸，一位是老当益壮屡破奇案。

既然史上已有两位，那周延儒成为第三位的难度不至于像开历史先河那么高。

这些年来，周延儒一直遥望着崇祯，发现崇祯在管理国家方面已经没了章法，想起一出是一出，对首辅的任命更是手忙脚乱，捡到篮子便是菜，随便抓个人上去当两天首辅。

这些人周延儒大多都认识，也都在周延儒的鄙视范围之内。这些货色也能当首辅？哪怕人间再无好汉，也不能将选择的尺度放这么宽吧，看来帝国真是没人了。

这些人的治国理念和治国方法，周延儒眼角里都看不上，换他上去随便比划比划也比这些人强一百倍，哪怕是把他打昏了、随便摸一个做法也比这些人强一百倍。

但除了当小流氓，周延儒什么也干不了，只能在这里干干地着急上火。

问长缨，何时入手，缚住苍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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