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探 6.涂鸦

“找到了，这里也有！要叫局长过来看吗？”

大型铁制置物柜被推开，地方分局警员发现如己所料的异样，询问一旁同仁是否须找来主管确认，这个动作吸引本来对该员举动不感兴趣的其馀同仁，其中一人在过来查看情况后，突然恍然大悟的叫出声来。

“这东西！这东西我也在厕所镜子上看到过！”

“看来已经不是单方面的巧合了吧？”

“怎么感觉自从那名网路恐怖文章创作者来这里后，就没好事发生。”

所有此刻在局内的人员，纷纷停下手边工作，如同围观群众聚集到置物柜前议论纷纷起来，就算局长尚未被告知，也早因耳闻骚动来到此处。

毕竟一开始要其中一位同仁找出自己发现的异样的命令施予者正是他。

“厕所也有？那不就是刚才才出现的？李景皓，所以你一天要上几次厕所？”

低沉且富有魄力的声音突然自众人身后传来，自称在厕所也撞见“异样”的同仁，更是因此差点将手上杯子掉到地上。

“局长，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跟陈予仁……”

“不知道。”

体型略宽的局长穿过人群，自铁柜前蹲下，用手指抚摸墙面，接著眉头紧皱。

“果然也是同样的东西，接下来把靠墙壁的东西都挪开来看看，或是各个办公桌椅跟地面也都找一下。然后，李景皓，你找个人跟你去厕所找找有没有一样的东西，所有人在搜寻完办公室，也在局内各处找找，我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局长下达完命令后便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就在他转身瞬间，不经意看到一双白色小脚从眼角馀光跑过，他隐约还能听到那光著脚踩过地板的声音，以及小女孩的轻笑声。他循著推估白脚跑过的路线，视线最后停留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口。

那明明已经因昏暗天色开启的室内灯光，自己前不久刚离开，再熟悉不过的空间，此刻却散发出使他不愿再踏入其中的阴森氛围，即使他仍不停解释刚才所看见的只是因疲倦所产生的错觉，但他明明才刚睡醒不是吗？

然而，自己不愿听到的回报从这时候开始不停传入耳内，那股无形攀附在背上的压力逐渐趋于沉重。

“局长，门后也有！”

“桌脚边跟饮水机后方也有呢。”

“我以为天花板不会出现，但是……”

“局长！厕所那──”

身形宽大的背影，此刻如此单薄，一局之长仍未移动自己的脚步，然而却突然在众人关注下，从原地跳开撞上墙壁。

“局长！你没事吧？”

与此同时，外头传来雨势渐大的噪音还有敲门声，数道人影如同鬼魅般游走在门扉玻璃后，不停敲著分局大门扯著嗓子叫唤著。

虽然局长这时候稍微回神，但那股内心深处涌现的颤栗，也就此令他无法站直，需要旁人搀扶才能勉强站起。

直到最后他仍没让任何人知道，自己是基于什么原因而吃惊到整个人弹跳而起。他趁著一旁下属转移注意力同时，俯视那只臃肿的手，凝视手指上的血色线条，只是──

它在自己转身走向办公室前，根本就不存在。

其实我还没接受这个事实，那根本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边跟好友身上的事实。毕竟人对自己不常挂念在心上的事，是不会突然间意识到它其实离自己的距离有多近。

育恒死了，从学校宿舍一跃而下。

“圣辉，果然我们还是逃不了的对吧？你没察觉到吗？他始终在窥视著我们，从那时候就开始，从四年前就已经开始！”

育恒于生前不断对我跟泉泓如此说道，但是，这番话我其实不感到陌生。

如他所说，发生在他身上的异样感，过去在我们身上都发生过，若非他再次提及，不，或许该说，如果不是我们最近一同经历了那件事，相信谁也不愿再去想起那件事。

两天前，我们成了某为班上同学，一家三口遭灭门的第一发现者。

而育恒的异状，从那天晚上起就已开始，这也是他于多年后，首次将那熟悉的“被窥视感”重新搬上台面，但其实，我跟泉泓自那天后，也隐约察觉到这种感觉，与育恒的差异就在于我们选择忽略，毕竟四年前的我们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然而，育恒的状况比我们想像中还要糟糕，隔天起他就没有到课。当然，对于大学生而言，一、两天，甚至是半个学期都没出现在课堂上，都是屡见不鲜的日常，但我们没想到，会在今天亲眼目击育恒的坠楼尸体。

“圣辉，你有看到吗？育恒的头……”

“严格来说是没有头了。但实际上来讲，到处都是育恒的头……”

同天下午，我们很快就被警方找上，当然也很快解除嫌疑成为重要参考人。至于是否有如实的全盘托出，基本上就是有回答完对方的提问。的确，想必除了育恒外，不会有人在意或知道四年前我们到底经历过什么，又或者是做了什么。

我与泉泓几乎是在没有食欲的情况下，晚上一起在共同租屋的客厅，盯著桌上盐酥鸡，面无表情回想育恒的死状。

“莫非真的跟那时候的事有关？圣辉，现在我们──”

“泉泓，相信我应该不只讲过一次，会出事早就出事了，不会现在才发生好吗？”

我粗鲁的打开手边啤酒，那是我现在还能下胃的东西。

“难道你从那天开始，没有感觉到被人死盯著的视线吗？”

“关于这件事，泉泓，我们也跟育恒聊过了不是吗？我还比较怕是警察死盯著我们呢！如果要说是否有那种感觉，我可以很老实讲，有！而且很明显！只是不像那位网路写手写的一样那么夸张就是了！所以我也早就说了，要是会出事早就出事了，你没看四年来我们都还好手好脚的吗？刻意去在意让自己会更去在意，实际上根本微不足道的事，根本是庸人自扰！我再说白一点好了啦！我不确定育恒是否就是因为太在意这件事，今天才会变成这样！”

“林圣辉，你最好讲话客气一点！好歹他也是我们高中到现在的同学！”

“那你跟我说啊！我们要如何去解释庄育恒自杀这件事？他是否会自杀，这点我们不是很清楚吗？最贪生怕死的不就是他吗？”

身旁好友听完我这些话后沉默不语，我们所在的地方没有任何声音，仿佛我跟泉泓正身处令一个虚空中，就连外头的车水马龙都消失了。

“反正这件事就是这样，我们不要因为过度猜测来影响自己的生活步调，我能讲的就是这样啦！江家的事也跟我们无关不是吗？所以我相信那种感觉只是因为我们嗅到某种共鸣才会产生──”

“不对，你忘记了吗？育恒死后，我们曾经在警察带领下，踏进过育恒房间。”

泉泓这时候的神情严肃异常，透过眼镜传来的视线与话语内容令我不禁一颤。

“喔、喔……育恒的房间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进去，到底是在──”

“少在那边避重就轻！你别跟我说，那个出现在育恒床头的红色涂鸦是之前就有了。”

瞬间我沉默不语，举起酒瓶一饮而尽。

“简单几个红色线条画成的楼房，然后右边画有一个简单人形，就连警察都察觉到那幅画不对劲了，你敢说自己没留下印象？”

“你要说那是死亡预告吗？警察猜测是育恒自杀前留下的讯息吧？那我要如何去在意？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那是育恒还是什么鬼留下的预告吗？”

“不！我只是想说，这一切都太不正常了！”

“好了啦！别再胡说八道有的没的了，反正今天就到此此为止！我没时间再跟你瞎扯下去。如果你真的那么在意，可以去找个什么功力高强的道士或鬼占星术师来解决，少在那边想把我一起拖下水！”

“‘拖下水？这不就是你们自己所作所为的后果吗？’”

突然，我准备将空瓶丢入垃圾桶的动作僵在半空中，室内有股令人窒息的食物腐败气息令我几乎无法呼吸，察觉伴随而来的压迫感迫感后，我立即回头望向泉泓。

然而，这里除了我，似乎已没有任何人在。

这处被血红夕阳照亮的客厅，哪有谁同时与我身在此处。

此时此刻，这个时间点、租屋处的客厅内，突然间就仅剩我一个人，在这个时空没来由错位的诡异空间中。

“圣辉？没事吧？”

“哇！”

下一秒，泉泓的声音传入我耳中，眼前处在黄昏时刻的客厅光景顷刻消失，室内恢复成一开始模样，一见状我整个人立刻跳起，差点被吓离三魂七魄。

接著，那道始终于暗处观察我们的视线，四年前被我们摆脱的诡异目光，此时凶暴的钻入我身上每处毛细孔，然而最后使我恐惧情绪爆发的，是一道衣物摩擦到手背的触感。

“快逃！就像我刚才说的！泉泓，赶快去找个人帮忙！”

丢下一脸不明就里的室友，我赶紧夺门而出。要去哪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继续待在租屋处，肯定无法活过今晚。至于会有什么下场，我实在不敢想像。

在跑离租屋期间，我脑中不断掠过育恒的死状、江家三口的死亡、百货公司分尸案，以及折骨案中各式各样的死者被发现的惨样。即使有些只是媒体耸动的形容字眼跟马赛克画面，但此刻仿佛化成活生生的画面映入眼中，有恃无恐的如那道视线般，找到能令我精神瓦解的机会。

终于我在往下的电梯内稍微松一口气。说来讽刺，此时竟然是独自待在这人造出来的铁盒中才能让自己平静，只是没多久，我听到一道极为刺耳，犹如指甲划过金属的声响，整个人顿时又鸡皮疙瘩起来。很快，声音消失，但却连电梯也在时候停止运转，把我困在三楼到四楼之间。

电梯内的灯光没有忽明忽灭，但是，出现在眼前的，是没有刻意营造灾祸将至把人推入恐惧深渊的铺陈，而是赤裸裸的把它的目的展现在我眼中，直接致命又有效的一击。

那是由简单的几个红色线条所组成的图案，这个电梯里除了我以外，仿佛还有一名看不见身影的年幼孩童存在。

他手上拿著蜡笔般，一笔一画在电梯门上勾勒出年龄相符的简易图画。画作很快就完成，然后我听到他光著脚跑过我身后的声响，这时候电梯再次一震，我的心脏也同时漏了一拍。

那是一条纵向直线与长方形组成的简易涂鸦，在感觉脚下一空瞬间，我明白了这张图的涵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