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听 第四章 抹零

南殷剑冢共有四层，第一层为造器坊，是专门制作锁字器的，寻常百姓若是想学一学这门手艺随时都可以挂牌进去观望；第二层是专门收纳已经制作好的上品锁字器的地方，外行人若是想观望，也只能止步于此了，毕竟锁字器只是一个载体，极容易被盗窃或是摧毁，倘若有居心叵测的人进入这里，怕是要毁掉不少人的大好前程。

到了第三层，是专门放置关于三教九流的经书，是一些被百姓们视若无睹的破书本，常常被乡里乡间的人们戏称“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纵然他们不理解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淳朴的人们也只是把这句话当作玩笑罢了。

第四层并无人真正见过，只有几个剑冢世代相传的手艺人和剑冢的主人才亲身进入过，据说这里隐藏着关乎小镇千百年来的气运秘密，不仅如此，这里还镇压着一只“凶兽”，能够吸食人的精魄，所以几乎没人想要进去、甚至没人敢进去过。

阁楼的大门内走出一个面色潮红、瘦骨嶙峋的白发老者，只见老者轻轻一挥那空空如也的袖袍，一阵悠然风气像是调皮的孩子受到了眷顾般吹向宋常青。

宋常青用劲一挥，青翠长剑剑身上青色的气势蓬勃爆发，而那两道莫名来势汹汹的剑气竟然被老者袖袍卷起的一阵轻风抚平，乖巧地回到了挂在屋檐下的飞剑本体中。

老者迈步走出剑冢，笑逐颜开道，“这十六柄飞剑挂于壁檐之下已近千年，受天地所钟、日月育养，有了些神识，所以当大家伙围着它们祈祷时，它们亦可以感受到诚心所致，若这时有人喧哗，便会受其影响，产生杀意，既是正气、亦是邪气。”

宋常青此刻已然满头大汗，握着长剑的手心也生出汗，精疲力尽的微微颤抖，“在下谢过先生救命之恩，敢问先生是……？”宋常青一边收起长剑，一边将信将疑得试探老者身份。

一旁的李灼华见宋常青重新抽出怀里的折扇，一副安然无恙的样子让看戏的她感觉到有些意犹未尽，仿佛开始埋怨起那个老头多管闲事了。

老者笑眼弯弯，眸中有股淡淡的火光，让人心生暖意，老者只是朝着宋常青笑了笑，默默无言。

“想必这位前辈就是南殷剑冢的主人，陌生陌前辈吧？”李灼华忽然抱起双拳，毕恭毕敬地敬了个礼，“晚辈北山李氏，灼华，见过陌前辈。”

老者再将目光投向那位姑娘，心中一悸，紧接着侧过身去伸出左手指向剑冢内，示意请宋常青和李灼华进去做客。

这时，屋内突然再一次亮起一点微弱的光色，微弱到几乎无人发觉它的存在，那点星星之火被埋藏在剑冢第一层的那个破铁箱子里，里面参差不齐的放满了破铜烂铁，都是一些无用的废材，要么是注入不了灵力的，要么是没有灵性的，还有的就是失去了光泽，近乎干涸的锈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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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榕街，王府门外。

陈碎明拖着木车子和温如玉站在王府的大门外，顶着灼热的太阳等候着王禹齐的出现。

陈碎明转身细细打量了一番车子上的酒坛子，加上那十六坛酒中的一坛共有十坛，陈碎明挨个检查过去直到没有发现任何一点破损才肯心安理得地坐在木车旁歇息。

温如玉则是斜背靠着陈碎明的肩膀坐下，闭上眼睛任由璀璨的汗珠不停地在脸上滑落。

“如玉，你说这么大的宅子住着不会觉得害怕吗？”

陈碎明提溜的瞪大了眼睛看着整座王府，心中满是疑惑，犹豫了半天开口的第一个问题竟是如此“荒唐”。

温如玉的回答也算是半斤八两、平分秋色。

“怕不怕我不知道，反正你家那么大的院子，也不比这宅子小多少，我看，你不如在你家栅栏旁边竖个牌子，然后再在上面刻几个字……”

温如玉越说越起劲，嘴角还露出一抹自以为是的笑脸。

陈碎明愣了愣，一本正经地问道，“刻什么字？”

温如玉坐起身来，扭头看向陈碎明，四目相视，旁然无物，温如玉忍俊不禁地说道，“陈府。”

陈碎明一时间竟然有些没反应过来，甚至还在脑海里浮现起那样的画面，家徒四壁的土房子，连一张像样的床都没有，还有那么空旷的院子，说白了就是一处废了的土地，被围起一圈栅栏就叫做院子了，就这也还好意思说是“陈府”。

如果换做是别人，陈碎明肯定会耷拉着脸，然后转头就走，毕竟这种话就像是在调侃自己是个穷人不配住在眼前这样一个宅子里似的。

陈碎明是穷，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自己的尊严，他是胆小如鼠，可他同样也知道“君子可内敛不可懦弱，面不公可起而论之”的道理。

这是小镇上一个私塾先生教他的道理，他没读过多少书，所以先生所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字字箴言、字字珠玑、段段入心。

陈碎明歪着脑袋，尴尬地笑了笑。

王府的大门再一次被推开，“咯吱”的声音刚传来坐在门口的两个少年便立马迅速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后笔直地站在王府门前，看着那贵气公子走向自己。

“你们方才在说些什么？”

王禹齐走到陈碎明的面前问道。

给自己那个简陋的院子立个牌子叫“陈府”这种自取其辱的糗事陈碎明当然没有脸面脱口而出，陈碎明只是顿了顿，随后转身指着一车子的酒柔声道，“公子，你要的酒都在这了，去掉你当日给我的五文钱……我只需再收你四十五文，账就清了。”

少年伸出几根手指在嘴里默念，最后微笑着伸出两只手，一只手是四，一只手是五。

王禹齐上下打量起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陈碎明，有些白眼相看，脱口而出道，“抹个零，四十文如何？”

陈碎明很少接到这样的大买卖，但几乎每一笔买卖都会遇到讨价还价的客人，在他看来，那些家世显赫的富贵人家一般更喜欢讨价还价，而反观过得较为辛苦的客人几乎从未见过有讨价还价的，陈碎明他不明白，难道不应该是没钱的爱还价，有钱的视金如土吗？

陈碎明愣在原地，并不想抹零，因为制作这些酒的原料价格并不便宜，都是细细甄选的昂贵材料，卖五文钱已经是赔本的买卖了，若是再让王禹齐砍掉五文钱，只怕是日后还会有更过分的要求。

可陈碎明也不知道该如何拒绝，若是惹怒了王禹齐，一气之下这一车的酒他都不要了，到那时损失的可就不止一星半点。

王禹齐见陈碎明犹豫不决，心生暗喜，认为像他这样的穷苦人果真不如自己豁达，连这么一点小惠小利都不肯割舍，将来还怎么做大生意？

自幼见惯了父亲做买卖的王禹齐脸色神采飞扬，似乎有种独步青云的高傲感觉，但一旁的温如玉最是厌烦像王禹齐这一类人，有几个臭钱就爱到处显摆自己，不仅满身铜臭味，还从不把他人放在眼里。

温如玉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立马冲着王禹齐喊道，“王禹齐，你差不多得了，阿明家的酒你又不是不知道，从来用的都是好配方，你家那么有钱，少了那五文钱你就破产了吗？”

突如其来的言语让陈碎明和王禹齐措手不及，陈碎明立马扯了一下温如玉的袖子，用余光微微示意。

王禹齐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富二代，相反，他几乎没有因此而气恼，甚至让他有些来了兴致，“温如玉，我何时找你买酒了？你何时又卖酒了？我和他陈碎明做买卖何时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哦，我看啊，是你那没用的爹扛不动锄头种不了地，这才让你跟着这个穷小子一起来卖酒了？”

不愧是有一肚子坏水的王禹齐，每每与别人吵架争论都能做到字字诛心，让人顿感羞愧、恼羞成怒。

温如玉也是最受不得别人拿温习来调侃自己，更何况他从来都很讨厌王禹齐骨子里透出来的腐败气息。

“姓王的，话先说在前头，你要是真男人，就别反悔不要这些酒了，那点钱你也别抠抠搜搜的，不然说那么多也没什么意思。”

温如玉指着陈碎明身后的一车子酒，义正言辞地说道。

王禹齐倒也不是什么执拗的人，只是有些傲气罢了，很快他便从满是玉珠的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和一贯钱，王禹齐从其中数了四十五文钱然后系在绳子上丢向木车，鼻孔朝天地说道，“四十五文，一文不差。”

陈碎明并没有马上过去捡起那一串钱，而是微微点了点头，小声说道，“谢谢王公子。”

说罢，陈碎明转身走到木车旁，小心翼翼地将十坛酒都搬下车挪到王府的门前，然后再由门内的管家招呼下人将这些酒抬到老爷的房间。

温如玉与王禹齐四目相对，眼神中不断充斥着阵阵怒火，仿佛下一秒就要喷涌而出似的。

陈碎明搬好酒之后拉起地上的车把手，一边气喘吁吁的看向温如玉，一边说道，“如玉，我们走吧。”

王禹齐大摇大摆地转过身去，嘴里念念有词，温如玉知道，是一些瞧不起自己和陈碎明的话，但凡是与他争吵过的人都知道，这家伙从来不会说一些好话，即便是当面说。

温如玉亲眼看见王禹齐将那四十五文分毫不差的丢给陈碎明，便也不再怨恨什么，只是有些愤愤不平地转过身帮衬着陈碎明拉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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