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谈 第六十章 电塔

我的爱好是绘画和摄影，这也许和我幼年时受到的教育和启蒙有关。我的母亲从事插画工作，而父亲则是一名摄影师。从我记事开始就对画面有特殊的敏感性。在我六岁的时候就时常拿着父亲的摄像机在庭院里捕捉瞬间的美好。同样我也擅长用画笔将它们描绘出来。对于不了解这两门艺术的门外汉来说，误解它们是常有的事。我甚至听说过一些极为荒谬的观点比如“摄像机的出现标志着绘画艺术的终结”、“摄影师将彻底取代画家的地位”。对于在这种家庭氛围熏陶下成长起来的我来说，这种粗鄙的见解简直不可理喻。在我看来，绘画和摄影的区别大致相当于“发现”和“发明”的区别。摄影师要用自己敏锐的眼睛找到最合适的角度和距离，呈现出那些在我们身边却又常常被我们忽略的动人景象；而画家则更需要想象力的帮助去创造一个他心中完美的景象。即使是最还原对象原貌的写生也夹杂着作画人对颜色、比例、明暗等因素的个人理解与调整。因此，它们一个是“看”的艺术，一个是“想”的艺术，根本不能互相取代。而我也一直游走这两种艺术门类之间，时而跟着父亲外出取景，时而观赏母亲作画。无论我从事哪种艺术我都能感到身心上的愉悦。但如果非要比较二者的话我会更加偏爱摄影一些。这和我与父亲的关系更加密切没有关系，只是我单纯的更喜欢事物本来的样貌，更愿意将它们不加修饰地直接呈现。因此我一直认为自己更偏重于“看”而非“想”。

不难想象，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我多么希望从事一份摄影师的工作，可是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人。大学毕业后我像大多数人一样，进入了一家普通的公司成为了一名普普通通的小职员。命运会摧毁我的理想，但不会摧毁我的兴趣。虽然与摄影师的工作无缘，但这丝毫不妨碍我把摄影当作爱好，利用休息时间到野外拍摄寻常人难以捕捉到的美景。

又是一个周日，我徒步来到L市东北方向的群山中。之所以没有选择开车或骑车，一方面是因为山路崎岖难行，不少优秀的取景地更是偏僻，车辆难以通行；另一方面也是我想享受一下这难得的徒步时光。让自己好好在大自然中沉浸下来，只有彻底放松的心灵才能捕捉到绝美的景色。这里的圣菲斯山附近有一处瀉湖，因为地处偏远的市郊而人迹罕至，可这确实是风景最秀美的地方。我不算一个喜欢远足的人，可为了拍摄到最美的风景，一些辛苦总是要付出的。

按照我的计划，我会先在瀉湖附近取景拍摄几张，然后怕爬上圣菲斯山，以居高临下的视角对整个湖面再拍摄几张，当然也会顺路拍一些山上的风光。

很快湖边的一做带阁楼的二层小屋就吸引了我的注意。明亮的色泽搭配简洁的线条使得它彰显着昂扬的生机。一对母女正在房子旁栽培花卉，为这幅本就秀丽的画面增添填了一抹难以取代的灵动感。如果以它为焦点拍摄一张由湖水、密林共同构成的风景应该是绝美的。于是我选好角度，把这栋小屋放在了中心稍微靠右的位置上，按下了快门。对于这次的取景，我本人非常满意，自认为一定可以拍出最美的景致。可当我看到摄像机里展现出的结果时，却不由得大吃一惊。湖水和房屋背后的密林都没有问题。可唯独这栋小屋，完全没有了整洁雅致的模样，变成了一栋鲜红色、血淋淋的样子，母女也不见了。如果仔细看的话似乎还能从这片血红里面看到一个疑似带着面具的人影。可是抬起头，那栋小屋还是那样的洁白美丽，仿佛在召唤着我进去小坐一会儿。我登时汗毛倒竖，不由得想起了幼年在杂志上读到的那些瘆人的恐怖故事。连续拍摄几张，结果如出一辙，很明显不是摄像机的问题。于是我不敢在此逗留，转身向圣菲斯山上跑去。打算在山上取景后从另一条路回家。

离开湖泊，走上山路，那种压抑、恐怖的感觉登时小了不少。一瞬间我甚至觉得天空都晴朗起来。就这样我一路上边走边拍，记录了很多平时难以找到的美好，也没再出过任何怪异的地方。当我爬上山巅，向下俯视时，所有的景色尽收眼底，那是由不同的绿色交织出的一幅画作。它们整齐划一，让绿铺满了这片土地；它们又各自独树一帜，让你能很轻易地分辨出哪里是密林、哪里是湖水。我不由得为自己庆幸，庆幸自己的好运也庆幸自己没有被湖边小屋的诡异吓退。

就在我环视四周时一个突兀的景象出现在我的眼中。一座约四十米高的“电塔”矗立在另一个山头上，和我的直线距离大概是二百米，中间隔着一道约三十米宽的悬崖。之所以说它突兀不仅仅是因为它的出现破坏了自然画卷的美感与和谐，而是它建造的地方不合常理。什么样的电塔会建在悬崖边呢？而且是孤零零的“站在”那里，附近没有其他的电塔。那塔架上的“电线”也是诡异地笔直伸向天空，隐没在云层中，仿佛那里面有与它相连的东西。说实话，我从来没见过如此“特立独行”的电塔。就在我疑惑时，这个“电塔”居然动了起来。支撑塔身的塔腿居然像人的腿一样迈开了步子向我的方向走来。恍惚间，我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可我没有更多的时间怀疑我的感官了，因为仅仅几秒之后，它就跨出了第二步，这次迈出的距离超越了前一步。只是轻松地一跨就迈过了那个三十米宽的悬崖，来到了我所在的这座山头。

现在一切解释和分析都是多余的，与其困惑于“为什么，不如着眼于“怎么办”。我当下要做的就是立刻转身逃跑。这是本能的驱使无需理性的考量。然而对方好像读懂了我的心事，一个箭步直接封堵住了我要下山的道路，现在我只能沿着来时的小径原路返回了，返回到那湖边小屋的旁边。我以未曾想象过的速度在崎岖的山路上飞奔，任由风声划过我的耳边。即使不小心被石子绊了一下，也依旧全速冲刺。但是和身后那个四十米高的“巨人”相比，我的速度还是太慢了。我能感受到它仅用了几步就追上了我。再这样下去用不了一分钟，我就会被它抓住或者直接被踩死，像一只蚂蚁一样。我必须想个办法，去到一个只有我能通过而对方不能进入的地方。谋划到这里我突然想起在刚刚上山的过程中曾发现左侧有一个山洞。这个洞穴有多深我不太清楚，仅从洞口来看仅仅能容纳弯腰的我进去，身后那个大家伙是绝对进不来的。关键是在我印象中这个能救命的山洞就在这附近，我只要再跑几步应该就能看见它。在这种思想的指引下，我使出了最后的力气，加快步伐。突然间的剧烈运动使我呼吸变得异常急促，腹部甚至还有些疼痛。但这一切我都顾不得了，如果不能从这座“电塔”的魔爪中逃出去，我将万劫不复。幸好，我的记忆力还是不错的，仅不到三十秒之后我就看到了那个山洞，现在这就是我避难所，是唯一有可能拯救我的地方。我腿部猛地一蹬，整个身体向着黑漆漆的洞口窜了进去，随后顺势一个滚翻来到了洞内较深的地方。身后那个酷似电塔的怪物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迅速。我刚进入洞内不到五秒，它那反射着阳光的金属色泽的脚就站在了洞口。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它那巨大的身躯无法进入狭窄的洞口，只能守在洞外，而我也无法出去。我们就这样无声地对峙着。

在喘匀了气、安稳了心神之后我开始在洞内探索起来。毕竟我完全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和人类一样的生理需求。如果有，那我还有凭借意志熬走它的可能性；如果没有，那我将被彻底困死在这个山洞里。因此我必须在自己还有体力和精力的条件下，寻找新的出路，至少也要找到一些能为我求救提供帮助的东西，比如能作为燃料的枯树枝。

也许我的好运气都在进入这个山洞，短暂逃脱追击时用完了。在这个洞穴里我没有找到任何新的出口，也没发现任何可供我求救的材料。这里到处都是湿答答的，点火根本不可能。就在我陷入困境，不知所措时，洞口的方向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是蛇一样的生物正在爬进来。我弯腰快走几步来到距离洞口较近的地方，看到了几根直径约一百毫米左右的细长的触手伸了进来，毫无疑问那就是这座“电塔”伸向云端的“电线”。洞内的空间并不大这些触手很快就伸到了我的身边。尽管我用尽全力在狭窄的空间里辗转腾挪，尽量不让身体碰到那些细长的东西，但奈何所处位置太过逼仄，还是与几根触手接触到了。就在我与它们相碰的一刹那，这些触手就迅速把我的手臂和腿卷起往洞外拉。在这危急关头我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朝着那些触手猛地砍了下去。数次的挥砍并未斩断那些家伙，它们好像超乎想象的坚韧。不过我的行为还是收到了成效，我能感到那些束缚我的触手明显放松了，我趁机挣脱了它们，头也不回的朝洞外冲去。

当然，这种选择完全是无奈之举，因为我与“电塔”的速度差距太大了，就算凭借突然性可以暂时拉开一些距离，但用不了几秒它就会追上来。我的生命也仅仅是延长了一小会儿而已。很快，那怪物的“塔脚”迈到了我的右侧，下意识回头，一个弯下腰的“电塔”出现在我的眼眸里。几只触手正在向我伸来。毋庸置疑，常规的手段已经不能拯救我自己了。虽然没有任何依据，但直觉告诉我被它抓走的结果将会非常凄惨。时间已容不得我多想，为了躲避近在咫尺的压迫，我赌命似的向我的左侧纵身一跃，跳入了悬崖。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一所医院里醒来，身体多处被固定。护士告诉我，我是被过路人发现送来医院的，而且我的情况很不乐观，身体多处骨折。然而，劫后余生的我却萌生出一丝喜悦，我知道我赌赢了命运。若不是悬崖处那些横生出来的茂密枝杈，我将会被摔得不成人形。就在我为自己的选择而庆幸时，一个观念忽地划过脑海。随后立即向护士问道：

“你们有没有看到过一个会动的‘电塔’？”我忍着疼痛困难地挤出这句话。

护士回过身，以诧异的目光望着我，好似在看着一个精神病人。

“会动的电塔？对不起，我从来没有看到过。您好好休息吧。有需求可以找我。”说完她就离开了病房。

我“哦。”了一声作为回应，不自觉地将脸缓缓转向窗外。只见一个巨大的电塔矗立在离医院不远出的空地上，塔架上的“电线”诡异地笔直伸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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