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杂记 第一章 初雪

二零一六年十二月初六，那个平静的夜里，棠县迎来了久违的初雪。我被窗外极响的炮仗声惊醒，朦胧中看见几粒星火跃起，夹着团团飞舞的雪花，炸出一片绚烂。我乜斜着睡眼呆了几秒，摸出手机看下时间，刚好二十四点整。

我的睡眠并不浅，平日里都是一觉睡到大天亮，连大炮都轰不醒的那种，今晚被惊醒确实出乎意料。不过棠县今年的冬天还是一如既往的湿冷，发愣的这会儿我就连打了三个喷嚏，冻得我连忙缩回了被窝。

即将入睡之际，十几条消息鬼使神差般炸了起来。我在被窝里不耐烦的蠕动两下，探出左手在床头摸索。

其实不用猜我也知道这个大半夜炸我消息的神经病是谁了，就冲着特别关心，绝对是米子。毕竟我特别关心就俩，牙子作息时间规律，不太可能半夜给我发消息，就米子一天天的跟个窜天猴似的，净惹事。

点开消息，果不其然就是米子。这货大半夜连戳我十六下，就为了发我两张图片，其中一张还是卖萌的表情表。要是我有高血压，估计当晚就得进医院了。

我憋着一肚子火气点开，图片加载几秒后忽的放大。那图片里，老米虫正蹲在某个公园的石椅上朝我笑着比个“耶”。好家伙，双重打击。不过那公园似乎有些眼熟，但由于路灯不太亮，加上米子这拍照技术菜的一批，背景压根看不清。

这时，老米虫又发来一句语音，我毫无防备的点开。只听见一种骚气的怪声从扬声器里传出，像是故意捏着嗓子装嗲似的。

“林槿小哥哥~今晚下雪了哟~”

最后一丝猥琐的颤音差点没给我魂儿送走。

我还没缓过劲来，他又发了一句语音。这次我学精了，直接转文字。

“小林子，你这不给兄弟面子啊，那么响的窜天炮都轰不醒。”

我轻轻“啧”一声，正打算问他，还没打两个字就一个视频通话打来了。呵，好巧不巧，就是米子。

我恼火的咬咬牙，接听后看见米子一脸惊喜的样子。

“哟！林槿你还没睡呢！”

我皱起眉头，满脸不爽。米子也识趣的收敛了笑容，讪讪道。

“你不会刚醒吧？”

“你这不废话呢嘛！午夜十二点炸我消息，吃饱了撑啊？”

“啊！怪我怪我！”米子嬉皮笑脸的说道，“今晚出了点事，得要你来一趟。”

“做梦！”

我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已经十分不耐烦了。

米子笑着叹口气，夹着嗓子道。

“好哥哥，你就来嘛~”

“你别给我来这套啊，我已经免疫了。”

米子还想挣扎几下，却欲言又止。

突然，通话莫名结束了。我并未挂断，八成是米子那边真出什么事了。

“该死！”我皱了皱眉，急忙披件棉衣准备出门。开门的一瞬间，我迟疑了一会，转身带上一把军用小刀。

这时的街道怪冷清的，巷子里不时卷起阵阵寒风。也对，大半夜的谁会跑街上来瞎溜达呢。刚才米子并未告诉我地址，我想起那张照片和通话，只能从这些开始下手了。

我并不是一个喜欢动脑子的人，特别是推理解密啥的，本来脑细胞就不够，但这次的突发事件令我不得不理清线索，找到米子问个清楚。

那照片应该是在一个公园里，石椅就是水泥和着沙子砌成的，太过常见。那背景好似是一片桂叶，墨绿中隐隐约约透出一丝红来，石椅后是一排一米高的铁护栏，有些脱漆了。在通话里，米子站的地方和照片的相同，但风声很大，旁边的路灯昏暗，应该是老式的钨丝灯。县里的路灯大都翻新了，米子所在的地方可能是郊外的某个公园。

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别的了，郊区那么大，也不记得那儿有什么公园。当时走的也急，睡裤都没换就穿着拖鞋跑出来了。得亏了夜里人少，被人撞见还误以为是哪个四医院逃出来的患者。夜里风很大，夹着细雪刮在脸上生疼，我拉紧了衣服，把手缩进袖子，思绪仿佛也随这寒风一道吹散。

“报警算了。”

我摸了摸口袋，忽想起手机还落在家里。

“靠。”

我暗骂了声，这大晚上的也不一定能拦到车，只好跑着去警局了。

刚一转身，瞥见路对面站了个人，挺高的，穿着一身黑衣。虽然我视力一般，但还是能感觉到这个人一直在盯着我。

或许是我这身打扮太显眼了吧，那也不至于死死地盯着么久吧。气氛有些尴尬，我也顾不上这么多，径直走开。

“陵园。”

我猛的回头，看见对面的身影缓缓向我走近，那冰冷的二字正是从他口中说出的。

我略带惊愕的看着他。

那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身形颀长，面容清秀。最令我惊艳的是那双清澈如水的桃花眼，好似撒上了一地的碎玉，沉入湖底，映出幽幽墨色，睫毛轻如蝉翼，浓密纤长，完美的衬出那对漂亮的眼瞳。

我竟有些羡慕了。

以前老爷子总说我这对眼睛生的好，清纯无邪。但长大后不知怎的就长成了大小眼，也无先前有神了。

有些可惜，这少年生了副标志的皮囊，神情却淡漠的毫无生气，让人不自觉产生一种距离感。

他站在我面前，只是冷冷的看着我的眼睛，并未启齿。

我不自觉避开对视，这样四目相对怪尴尬的。忽想起他刚才的话，我脑光一闪，“对啊！烈士林园！”。

那照片的背景的确很像棠县的烈士陵园，尤其是桂树间隐约透出的那撇红，应该就是陵园正中央的红色纪念碑。都怪我毕业后总宅在家里，要不是这少年提醒，我还真忘了有这么个地。

我欣喜地道谢，也不见他有什么反应，便没再多管。

刚走两步，我又转过头来看了几眼，他仍是站在那儿。

有些可笑，我竟担心他会跟上来。

大约十五分钟的路程，我就到达了烈士陵园。

这座陵园还是三大改造时期建的，距今也有些年头了。园前的花坛几乎从未修剪，到处荒草杂生，看着有些萧条破败。不过大门牌匾上“棠县烈士陵园”几个仿宋体大字却完好无损。陵园被一圈红砖墙围着，围墙顶端还嵌了一排碎玻璃渣，是防贼用的。

看来翻墙进去不太可行。

我自诩倒霉，隔着铁门冲院子里大喊，无人回应。

“难道米子不在里头？”

我有些许怀疑，但进去确认一番是最保险的。

看来得翻铁门了。

“林槿？”

我恍然回首，“米子！你可真让我好找！”，我笑着抱怨道。

他平静地看着我，毫无半点笑意。

我觉得奇怪，刚欲开口，忽然眼前一黑，一只冰冷的手紧紧蒙上了我的眼睛。

“米......”

我还未来得及喊，胸口猛地传来一阵刺痛。我踉跄一下，随即倒地。

只觉得天旋地转，心脏每跳动一下，胸口就越疼上几分。

我这是，要死了吗？

我紧咬着下唇，恍惚中听见俞米唤我名字。我吃力的睁开眼，一道强光格外刺眼，短暂性失明几秒后，我看见米子的脸突然凑近。

“靠！”我一头撞了上去，“你干嘛呢！”

“我还想问你干嘛呢！都发一晚的高烧了。”

米子一边揉着额头，一边愤愤道。

我摸了摸额头，真觉得脑袋沉甸甸的，还有点晕。

“你摸啥啊摸，得亏小爷我今儿来得早，不然你这脑子里的水都得烧开。”

“行了行了，改天我请你吃饭，谢了啊。”

米子倒了杯热水，“好啊，那我可要狠狠敲诈你一把。”他坏笑一下，把水递给我。

我无奈的笑着接过水，“两百封顶啊！”，便掀开被子下了床。

洗漱后，我和米子准备出门买几个包子当早餐，一打开门，我愣在了原地。

“怎么了？”

米子正在整理领口，见我不走了，便问道。

我仍有些木讷，半晌缓缓开口道。

“昨晚下雪了？”

“嗯，听说是午夜下的，这小棠县八年都没下雪了，昨晚还放了炮呢，瞧把他们给乐的。”

米子应声答道，他觉着我不太对劲，调侃道。

“怎么，八年没下雪，喜极而泣啦？”

我白了他一眼，“你有病吧。”将衣服拉紧了些，便一同出门了。

天还下着小雪，米子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回忆着幼时的趣事，我只是附和两句，心早已和那梦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并不打算和米子说那个梦，虽说“说破不灵，道破不准。”，但不知为何，心底总是不愿的。那个稀奇的梦，终究也只是个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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