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月传奇 第五十章 春水

闭门谢客三天的碧晶馆终于在睿公子洗三当天重新开启，但是众亲眷都被告知碧晶馆夫人贵体尚未恢复，无法出席洗三仪式。同一天，完颜昊天给庶长子起名泓旭，赐其母移居靠近大院西南角的栖云轩，暂时代掌府事，并准其随时探望旭哥儿。众人皆交口称赞国论勃极烈大人齐家有术，才能如此妻妾和睦，人丁兴旺。好一番热闹过后，王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和有序。

月柔再次踏出碧晶馆的大门是在一个月后的中秋家宴上。这一个月里，在小玉和窦妈妈的悉心照料下，她腰间的箭伤慢慢痊愈，只是气色却一直不见好，整日倦怠梳洗，寡言少语。若说失宠，那流水一般送去的补药又作何解释，若说得宠，这一个月里却又不见完颜昊天在碧晶馆留宿，府里人都在私底下议论月夫人到底得了什么怪病，让大人如此忌讳。

后来有人偶然看见碧晶馆有血水倒出，于是碧晶馆夫人为了保护旭哥儿而受惊小产一说不胫而走，众姬妾听闻后多少有些幸灾乐祸，心道怪不得大人不再留宿碧晶馆，原来是有人无法侍寢啊！倒是玲珑在百忙中特意抽空登门拜访了一次，但还是被月柔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拒了回去。

转眼间嫡子满月，王府照例大宴宾客。一大早，兰若打扮得甚为雍容华贵，亲自抱了孩子进宫去觐见了诸位太妃和皇后。因为丽贵妃失宠被罚禁足，皇后心情大好，特意给孩子赏赐了金丝镶红玛瑙长命锁，正得盛宠的月嫔也赏赐了一对环形素面金手镯，各宫各府送来的贺礼更是数不胜数。小玉见月柔实在无情无绪，只得自做主张从当初册封时的赏赐里挑了合适的礼物，再加上月柔原先缝制好的几套小衣衫送去才算全了礼。

窦妈妈送午膳来时见月柔仍是一身素衣，脂粉未施，散着发靠在榻上懒懒看书，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一边摆膳，一边轻声问道：“夫人，今天是睿哥儿的满月礼，您还是不打算出席吗？”

月柔一愣，默默放下书，心道：“这么快？不知不觉就一个月了。”

一旁帮忙摆膳的小玉闻言却叹了口气，幽幽道：“听闻今年中秋皇上特意恩准雍王和雍王妃回京团圆，不知道今天的满月宴他们赶得上吗？”

窦妈妈“卟哧”一声笑着道：“傻丫头，还做白日梦呢？”

小玉俏脸一红，啐了一口，“谁做白日梦了？不过是想到了就随口一问罢了。”

窦妈妈见月柔抬头看了她一眼，马上识趣地回答道：“夫人不知道，这个雍王爷排行老七，打小就与咱家大人最是要好，大人出宫开府以后这七爷更是三天两头往咱们府里跑。与咱家大人不同，七爷为人风趣体贴，加上当时年轻俊俏，又未娶妻，很得女孩子欢心。”说着，笑眯眯地看了小玉一眼。小玉一跺脚，把筷子一放，“我去看看夫人的药好了没有？”说着一拧身出去了。

窦妈妈望着小玉的背影笑着摇摇头，盛了一碗米饭递给月柔，边布菜边接着聊道：“后来七爷娶了咱家夫人的堂妹，三司使的长女乌林答·乌雅，出镇辽阳府，可还有不少女孩子不死心呢！这回奉旨回京，按理是肯定会到咱们府上拜访的。这不，府里的丫头就又开始犯花痴了呗。”

月柔挟了菜细细咀嚼，并未接话，只顺手给窦妈妈也挟了一筷子菜，示意她坐下来用餐。窦妈妈福了一福，不再客气，侧身坐到榻边上，“一大早，兰若夫人就带睿哥儿进宫了，估摸着怎么也得赐过午膳才能回，所以府里的满月宴就安排在了晚上。不过呀，这回满月宴的排场可比旭哥儿那回大多了，毕竟是嫡长子嘛。”见月柔还是不答话，窦妈妈有些尴尬地扒拉着碗里的饭菜，房里一时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突然门帘一掀，小玉气鼓鼓地走了进来，“这帮子势利眼，早晚撕烂她们的嘴，居然说什么不祥人就不用参加满月宴了，免得冲撞了贵子。”窦妈妈赶紧上前把她一拉，小声道：“有功夫惹那些闲气，还不赶紧来吃饭？”

小玉委屈巴巴地看了窦妈妈一眼，“妈妈是早就听到这些闲言碎语了吧？”窦妈妈瞪她一眼，叹了口气，把碗往她手里一塞，重重说道：“吃饭。”

月柔放下汤勺，拭了拭嘴角，轻声道：“我吃好了，妈妈可否陪我去院子里走走呢？”

窦妈妈一愣，这还是月柔回来后第一次提出要出房门。一开始是因为腰上有伤，必须卧床静养，半个月后伤倒是慢慢好，但是人却一直懒懒的，连正屋的门也懒得迈，常常在临湖的榻上一躺就是一下午，只望着湖水发呆，也不与她们交谈。晚膳基本就不动，一到掌灯时分就熄灯休息，不等完颜昊天来，她就已经睡下了。完颜昊天来了，也并不让叫醒她，只在她床头站上那么一会儿就走。两人这样僵持了一个月，小玉和窦妈妈虽然暗自着急，但是也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时间根本无从劝起。如今月柔突然提出要到院子里走走，着实让人有些惊喜了。

窦妈妈回过神来，马上应了一声，上前扶了月柔出门。秋日的阳光划过屋檐洒落在院子的青石板上格外温柔，院子里两棵桂花树开得正茂，空气中不时飘过桂花甜得醉人的香气。一阵微风吹过，淡黄色和金色的花瓣星星点点洒落在草丛里，小径上。月柔站在廊下，缓缓伸出手，立马有一些桂花飘落到她的掌心，她虚握着拳放到鼻下深深一嗅，轻闭瑶目，状若无意地问道：“妈妈，这辈子有人骗过你，利用过你吗？”

窦妈妈一愣，低头想了想，自嘲地笑着回道：“人这一辈子，怎么可能不被人骗呢？”

月柔仔细审视着手里的花瓣，淡淡问道：“如果骗你的，利用你的人恰恰是你亲近的人呢？”

“夫人，大人不是这样的人。”月柔吃了一惊，抬头定定看了窦妈妈几秒，才转身坐到游廓边上的美人靠上，按了按额头疲乏道：“你怎知他不是那样的人？”

“若是旁人，我不好说，但若是大人，他向来护短，夫人又是他心尖上的人，必不会轻易让您涉险。当时兰若夫人产子正是需要大人陪伴抚慰之际，可是那三天府里几乎都难见大人一面。这一个月里，虽然他天天都来，但您不想见他，他也由着你呀，每天只过问您的汤药和饮食，然后看看您就走。说实话，老婆子在王府呆了大半辈子，还从未见他对哪个女人如此迁就过。就算他有什么对不住您的地方，我想他也在以他的方式表示歉意和弥补了。”

“是吗？”月柔扭头轻嗤一声，喃喃道：“可惜，什么是真情，什么是假意，我现在已经分不清楚了。”说完起身走出游廊，朝院里的桂花树走去。

窦妈妈见状也不好再多劝，只得赶紧上前扶了她。过了一会儿，温声问道：“今日是睿哥儿的满月礼，夫人是真不打算出席了吗？”

“你不都听到了吗？我这不祥人就不去冲撞他们一家子的欢喜吉祥了。”说着，月柔抬手遮挡了一下透过树叶的阳光，“麻烦妈妈让人在树下摆张躺椅吧，我想在院子里坐坐，透透气。”窦妈妈答应着，赶紧安排人摆好了躺椅和小桌，小玉从屋里拿出月柔惯用的薄毯盖在她身上，随便把她正在看的书一并取了来。

“你替我走一趟吧，把我的心意带到就好。”月柔拍拍小玉的手，轻声吩咐道。小玉扁了扁嘴，点点头：“知道了，放心。”

午后秋阳温煦，当完颜昊天迈进内院大门里，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在桂花树下小憩的佳人。一身素衣盖着水蓝色的薄毯，点点淡黄的桂花落在身上发间，被从树缝中穿过的阳光一照，仿佛点点星光般耀眼，几缕青丝柔柔搭在脸庞，衬得她的小脸格外娇柔，惹人爱怜。完颜昊天静静负手站在门边看着这一幅佳人秋憩图，不由得万分庆幸当初自己当机立断与百里交易，才能在城外道观将她拦住带回。

身旁的多罗轻咳一声，有些尴尬道：“大人，月夫人看来是不打算出席公子的满月礼了。”原本因为今日是儿子的满月礼，完颜昊天下朝后陪兰若母子在宫里用过膳就早早回了府。想着今日的晚宴，为免众人非议，月柔务必出席，于是才决定亲自来碧晶馆走一趟。

可此时的完颜昊天侧首斜睨了多罗一眼，淡淡道：“没看到夫人睡着了，晚宴人太多，她伤还未好完，就让她好生将养吧。”多罗眨了眨眼，强忍住笑意，低头回道：“是，那小的到外面等。”说着，很识趣地退出院门。

完颜昊天白了他一眼，嘴角轻扬，转身慢慢踱到月柔跟前，蹲下身子，轻轻撩开半遮住脸颊的青丝，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佳人。只见她一手支额，一手轻轻握着书卷垂在身前，当真是肤如凝脂，吹弹可破，呼气如兰，沁人心脾。这时候的月柔没有了往日的冷淡和防备，有的只是娇柔可人，媚态天成，让完颜昊天的心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化成了一汪荡起层层涟漪的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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