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容易把人抛 第十七章 庆功（下）

王氏身形未动，眼睛的余光扫了扫周边，果然看到不少世家小姐盯着陆斯年目不转睛，心下不屑。一扭头就看到言夕霏偷偷往陆斯年方向瞄，嘴角上翘，一脸少女怀春，顿觉不妙。

正要开口教训她，就听尖细的唱喏声响起：“皇上驾到！”

王氏瞪了一眼言夕霏，低声呵斥：“等回家在让你爹收拾你！”一边整理衣服站起来，恭迎皇帝。

“众爱卿无需多礼，都起来吧。”

皇帝缓步迈上高台，抬抬手让大家都起来后撩袍落座。今日宴会虽比较临时，皇帝却兴致高昂。不似自己老爹永远苍白灰败的脸色，皇帝虽已近不惑之年，却依旧生龙活虎，保养得宜的脸更加神采奕奕，只有细看才能发现眼角也刻下了被岁月侵蚀的痕迹。

凤袍加身的言皇后跟在皇帝身后，被人搀扶着坐在了皇帝的右手边，言笑晏晏的看着坐下的大臣们。

言皇后乃言相幼妹，在皇帝还未正式掌权时就已经定为云秦的未来之后，以便拉拢言家背后的势力。入宫便顺利得子，即刻被封为太子，除了梅妃上位的那一段时间外，荣宠后宫二十余年，不论是依靠娘家的势力还是自己的手段，言皇后的威信与恩泽都已经渗入到了前朝后宫，紧紧的将言家与苏家连在了一起。

随着皇帝落座，众人这才也纷纷坐下，窸窸窣窣的整理衣服声过后，大殿上这才安静下来。

皇帝凤眸微眯，眼风扫过座下，突然开口问道：“陆国公今日怎么没来？”

陆斯年听到皇上问起，赶忙起身回答：“祖父年岁大了，腿脚不便，前几日摔了一跤扭伤了腰，因此今日才没能觐见，皇上恕罪。”

“可有请大夫？”

“谢陛下关心，已延医请药，说并无大碍，只是年纪大了不比年轻人，要花时间将养着。”陆斯年清越明朗的声音不疾不徐，恭敬之余却并无受宠若惊。

“那便好，”皇帝这才放下心来，吩咐身边的公公道：“派肖左去给老公爷瞧病，再去库房寻些治跌打的药材一并带去。”

“是，奴才这就去办。”公公欠身退下。

“谢陛下恩典。”

嘘寒问暖过后，大家心里都亮起了一盏灯。迟到的接风宴和皇帝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关心，都让人敏锐的察觉到了些东西。刚刚平定的岐山之乱，或许并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端。

陆斯年并不去理会大家此起彼伏的心情，只是沉稳如山的端坐在一旁，把玩着酒杯，时不时的啜饮一口。

歌舞起，大家终于不再把心思放在陆家，陆斯年这才有空扭头看了下坐在下首的苏胤轩。

对于这个九皇子，他其实并不熟悉，只是在寥寥无几的朝堂上几次会面，擦肩而过时的点头之交，就如现在一般，他安静的坐在席位上，自斟自饮，与这大殿里的热闹格格不入。

陆斯年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皇上并不喜欢这个儿子的原因。

太安静了，安静的有点让人摸不清他在想什么。这对于想要时时刻刻把握人心的上位者而言，是很恐怖的一件事情。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苏胤轩转过头来，四目相对。

陆斯年并没有偷看他人被发现的尴尬，甚至遥遥举杯，邀他同饮。

苏胤轩同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转头去欣赏歌舞，不再理会。

杯中酒香馥郁，似乎有些醉人，陆斯年低头饮啜一口，表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反反复复的翻滚着祖父宴会前与他的那次详谈。

——

酒过三巡，歌舞初歇。一层淡淡的醉意萦绕着整个大殿。

皇帝兴致颇高，想着今日宴会的目的，不便有女眷在场。于是示意皇后将在场女眷找个地方安排一下。

皇后了然，笑意吟吟的放下酒杯，身边的女官芸香姑姑极有眼色的扶住了她的胳膊，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她站起来，对着皇帝福了福身，说道：

“这酒喝久了，总是有些头晕晕的，臣妾看那梅园的红梅开得正好，就让人在长廊下备了清茶糕点，想邀诸位夫人小姐一同赏梅看雪，顺道醒醒酒，陛下您看可好？”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亲手将她搀扶起来：“皇后有心了，你们去吧。”

天子都发了话，众家夫人小姐也不敢推辞，起身纷纷行礼，跟在言皇后身边鱼贯而出。

一时间大殿显的更加空荡荡。

众大臣心里清楚，将女眷支开，怕是皇上要有什么话说。今日的庆功宴，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岐山之乱，平了。”

皇帝低沉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已然不复方才的醉意：“关于西凉，你们怎么看？”

心里明白皇上在说什么的大臣齐刷刷的看向了陆斯年，没太明白岐山和西凉之间有何关系的人暗暗忖度着皇上的意思，这导致皇帝话音落下了许久，都未见有人站起来回答。

陆斯年在众多视线中面不改色的夹了一颗花生米，修长如玉的手指执着青箸，缓缓送入口中，慢条斯理的嚼了几下，喉结一动，随手放下筷子，又拿起了酒杯，这次却没有送入口中，只是捏在指尖把玩。

仿佛没听见般，随意的很。

言立平坐在父亲的一侧，也随着众人的视线看向陆斯年。平定岐山和拿下西凉都是战功，却远远不可比。是男儿都想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更何况是手握重兵的权力诱惑。早上与父亲的那番谈话，早就让言立平跃跃欲试，只是现在看到陆斯年的这幅样子，心中愤懑不平，想要起身毛遂自荐。

父亲一把拽了他的手下去，用眼睛示意他不要莽撞。然后站起身来，微俯身声音朗朗的答道：“西凉内乱已有八年之久，如此长久乱下去，总有两部落合二为一的时候。一旦西凉被一个势力统治，那么云秦很可能会有一个强劲的对手。”

言知著话音刚落，底下便嗡嗡声一片，一些个不太明白边疆事务的或许体会不到“强劲”两个字的沉重性，但在朝为官多年的人精都已经意识到了。

“言相所言极是，西凉紧挨云秦，一旦暴乱起，必将民不聊生啊！”

“是啊是啊，西凉一日不除，终究是个祸患。”

附和声此起彼伏，陆斯年依旧不言不语，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过。

皇帝眉眼微动，似乎也有些着急，直接走下台阶，连公公搀扶都不需要，然后停在言知著与陆斯年的中间位置，问道：“如此说来，众爱卿可有对策？”

众说纷纭，但占多数的依旧是趁乱攻打西凉，一举拿下划进自己的版图。

气氛也越来越热，有一个官员更是直接点名陆斯年：“陆将军带兵，哪有平不了的内乱，拿不下的城池！”

陆斯年嘴角弯弯，笑容印在烛火中，仿佛摄人心魄般。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站出来说些什么，但他始终一言不发，只是抬头饮下杯中酒，又自斟了一杯，酒水淋漓的声音在蓦然安静的大殿上略显突兀。

一个轻微的动作传入了言立平的眼中，他心思一动，当下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心中一阵狂喜，“嚯”的站起身来，大声的说道：

“不，我们还有更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