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容易把人抛 第十五章 清醒

陆斯年刚刚端起茶盏，就看到陈刘氏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老陈，老陈，真是不得了了……”

“砰”的一声，陆斯年将茶盏扔在了桌子上，上前一步迎上陈刘氏，急切的问道：“出了什么事？”

陈刘氏没想到自家丈夫和陆公子在一起，一下子不知道要不要开口，只是不停的拿眼睛瞥着陈一德，示意他过来。

“你这婆娘，有什么话就赶紧说，挤眉弄眼的做什么！”看着陆斯年的脸色越来越黑，陈一德气急败坏的吼出声。

“哎呀，这可怎么说。”陈刘氏也是急的满头包，事关一个姑娘的清誉，自家丈夫还好，这一个年纪轻轻尚未婚配的公子怎么听得了？

“你倒是快说呀！”陈一德更是吓出一脑门的汗，心想这是一尊杀神，不赶紧说眨什么眼温吞什么？“陆公子是这姑娘的救命恩人，有什么听不得？”

一咬牙一闭眼，陈刘氏索性秃噜了出来：“这姑娘的清白怕是已经没了！”

一室静默。

其实就算她不说，陈一德心里也有数，当时未开口，也是照顾到了陆斯年的心情。

思及此，陈一德扭头看了一眼。

也不知他在想什么，面上丝毫看不出情绪。许久，才开口问道：“其他的呢？”

这个问题好回答。陈刘氏飞快的报告了言夕瑶的情况：“膝盖和手肘处有擦伤，看着严重实则没什么大事，等醒过来就好了。”

“嗯，去看看。”

陆斯年快步越过夫妻二人，向内堂走去。

陈氏夫妇面面相觑，陈刘氏刚要说什么，就看到丈夫摇摇头，随后跟着陆斯年进了内堂。

言夕瑶依旧昏睡着，被擦洗过上了药的脸蛋也因屋里的热气飞起一抹红晕，看起来有气色了许多。

“她何事能醒？”

“我来施针，公子暂且等等。”

陈一德拿出针包，熟练的按压穴位，几针下去，床上的人便有了动静。

言夕瑶感觉自己身在温暖的云端，没有刀削斧刻的寒风和肮脏恶心的乞丐，就仿佛在冬日睡了一个美美的懒觉，整个人都舒服的忍不住想要打滚。

“姑娘？”

从云端飘来的叫声，好似母亲叫自己起床一般温柔。言夕瑶缓缓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张和善的脸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陌生的妇人，自己不认识。

言夕瑶精神突然紧绷起来，不着痕迹的向床里挪了挪，戒备的问道：“你是谁？”

“姑娘别怕，这里是陈记药铺，”陈刘氏依旧笑眯眯的安抚她，娓娓介绍道：“这是我家掌柜的，这位陆公子是救了你的人。我们都是好人。”

言夕瑶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陆斯年，之前发生的事情如潮水般涌入脑中，最后停留在自己晕倒的前一瞬，自己扑进这家药铺，要他救她。

这么说，自己赌对了。

陆斯年也在看她，四目相对，他的心突然有些失控。

“来，先把这碗药喝了，安安神。”

一碗药被塞到自己手里，药香遍染衣襟，言夕瑶这才回了神，低声的说了声谢谢。

看着她安静的小口啜着汤药，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如一只迷了路又被带回母亲身边的羔羊，无比的乖巧可爱；又想到刚刚陈刘氏说的话，眸中瞬间布满了阴霾。

陈刘氏叹她乖巧，想起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儿，满心的难过，忍不住摸摸她瘦弱的肩膀，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娘，你跟大娘说实话，有没有被那人欺负了去？”

捧着碗的手一下子用了力，一不小心洒了半碗的药出去。好不容易有点血色的脸再次变得苍白，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吧嗒掉进了药里。

半晌，大家都以为等不到答案的时候，她突然开口说话：“如果有，那就不是被石头砸晕那么简单了。”

“我会杀了他。”

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究竟是经历了多少苦难，才想要与这个人同归于尽？陆斯年看着她攥紧碗沿那纤细干净的手，突然开口问道：“他人在哪？”

“隔壁的巷道里。”

言夕瑶有些不解，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

“听到了吗？”

“是。”

屋外传来一声应答，接着便是越行越远的脚步声。

陆斯年走到窗边，如玉的手指轻轻推开窗户，看着外面飘起的雪花，漫不经心的说道：“这样的天气，冻死一两个人也很平常，你说是吗？”

陈一德反应迅速，与自家婆娘对视一眼，连声附和道：“每年都有冻死的人，老天不给命，也是没办法呀！”

“你……”

“就算太平盛世，也还是会有祸事发生。一个姑娘家，还是要小心为上。”

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陆斯年快速打断她的话，反过来警告她。也不等她在说什么便挥手告辞，陈一德要去送都被拦在门口。

言夕瑶有些疑惑，一个温文尔雅的公子，哪里来的如此大的杀气。现在京城的公子哥都已经这么霸气了吗？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一般，陈刘氏摸摸她的头，有些羡慕的说道：“能让陆公子青眼有加的女子，你该是头一个吧！”

之后再怎么问，都没有人再回答她了。

——

向陈氏夫妇道过谢后，言夕瑶抱着自己的包袱深一脚浅一脚的赶到张记绣坊，却看到铁将军把门，深感失望，只得趁着雪还不深的时候赶紧回家，麻烦的是也不知道之后还会不会再收她的绣品了。

言夕瑶心事重重的向家里走去，却没有看到背后站着两个人，远远的望着她。

“将军，该回去了。”撑着伞的陈副将低声的催促着。

陆斯年嗯了一声，却没有动。

看到这样，陈副将也不再说话，只是又将伞向他移了移。

等到言夕瑶的背影消失在大雪深处，再也看不到了，这才拍了拍肩上的雪花，向反方向走去。

“那个人，怎么样了？”

陆斯年突然开口问道，身边的陈副将愣了愣，这才想起将军问的是谁。

“是一个乞丐，过去的时候，人已经死了，被砸死的。”陈副将想到了刚才看到的画面，再次感叹道那姑娘是真的狠。一块石头整个都嵌进了后脑，不死才怪。

“要不留痕迹。”

“将军放心，血迹已经都清理干净，什么都看不出来。”

“嗯。”

过了一会，陆斯年又说：“今日之事，不可对第三人提起。”

“老……”

“老夫人也不可以。”

陈副将两条眉毛都皱成了毛毛虫，一想到老夫人回去的审问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将军你放过我吧，我实在是怕了老夫人……”

陆斯年不理他。

陈副将沉浸在自己悲苦的思绪中，依旧絮絮叨叨：“这一回去，老夫人一准儿的提溜我问话，”陈副将学着老夫人八卦的语气，惟妙惟肖：“小陈子，快来说说，你家将军今日有没有看中哪家姑娘，咱们去把她打晕了扛回来塞到将军的床上，拜堂成亲生个小斯年好不好？”

陆斯年依旧不理他，却也微微勾起了嘴角。

“将军，这十几年我都跟着你，也没见你对哪个姑娘假以颜色。今天那姑娘模样好看，又是您救了她，英雄救美以身相许，多好的姻缘，您就不能高抬贵手收了她放过我吗？”

“闭嘴。”

“将军……”

“闭嘴！”

“将军……”

“……”

“将军……”

声音渐行渐远，空无一人的长街上，只余下了纷纷扬扬的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