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流沙 前传(一)蜜饯

1.

她叫蒨倩，没有姓。她是一只狐妖。

时隔很多年苏末仍然记得他第一次见到蒨倩的那个雨天。

2.

苏末是东辰国的四皇子，宫婢所出。后世史书里并没有他生母的详细记载，只一句无名氏宫女。

苏末自小在宫中长大，受尽欺辱。虽然是皇家血脉但母亲身份记载不详。宫中常有流言碎语传出，说他是卑贱的罪奴所生，连伺候他的宫人也跟着大皇子那几个时常凌辱他的皇室成员一同讥笑他。

苏末三岁那年他的母亲就病逝了，文帝下旨秘密将其安葬。女子苍白的脸上双眼紧阖，一身素服没有任何装饰品点缀，入殓的时候苏末没有看到他娘亲最后一眼。

是直到有个怜爱他的老嬷嬷告诉他，他才知道娘亲已经入葬了。

因他母亲身份特殊，文帝也未给其封号反而刻意隐瞒了他母亲的身份，所以史官们也不清楚那女子究竟是何人。就连苏末自己也不知道他生母的姓氏。

自他记事起有关母亲的一切都很模糊。也说不清是刻意还是无意苏末除了听到他生母宫女罪奴这样的说法，其他也未曾知晓。

苏末是九岁那年遇到蒨倩的。不同于其他皇子们常常聚在一起玩耍，苏末总是独自一人待着。

那天天上正下着小雨，丝丝絮絮的细雨无声飘飞，落到脸上却带着一股凉意。

“呵呵呵……”

苏末站在房门前他听到一个女孩子银铃儿的笑声。抬头循声望去，正看到一个红衣小姑娘坐在院墙上嘻嘻地笑着。

很鲜活的小姑娘。

但那明显不是一个人类小姑娘。头上一对兽耳，绑头发的红丝带上系了铃铛，脚踝处也套着小铃铛，还有她的红衣上也有，衣角缀了金铃。苏末细细打量她一会儿，那对兽耳是狐狸耳朵，她应是民间传闻中的狐妖。

点滴细雨沾湿了她额前的碎发她却浑不在意似的只摇晃着两只小脚丫。

苏末抬头望向她的同时，她一双水灵灵的眸子亦回望过来，特别招人。

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初次踏入人类的地盘不熟悉路所以闯到了王宫里？……不对，她应该是吃人的妖怪，虽然她外表天真无邪。

“你看上去闷闷不乐的？你怎么了？”

狐妖开口说话了，还从墙上跳了下来朝他靠近。

苏末见她后面露出的狐狸尾巴被惊得倒退一步，心里有点发怵。

如果她要杀了自己的话……

那时苏末的目光是蒨倩见过的所有人类里最为纯净的，但苏末脸上的表情却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和落寞。

但苏末好像是知道自己打不过她一样也不逃跑静静等着她过来，等蒨倩离他只有一步距离的时候他开口了，但却并不是回答她自己闷闷不乐的原因，他也无意让人知道他灰暗的人生，他只是问了一个很天真的问题。

“你要吃掉我吗？”他问道，声音听上去无悲无喜。

“噗”地一声，对面的妖怪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笑起来真好看，算是苏末黑暗的宫廷生活里所见的一抹亮色。

“是狐妖就会吃人吗？我为什么要吃你啊？你看上去又不好吃。”蒨倩哈哈笑道，然后很自然地问他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一个人发呆…

蒨倩注意到这个小孩心底很痛苦以至于平静地问她会不会吃掉自己，仿佛要死的那个人不是他。

然后他告诉蒨倩他的名字叫苏末，是这东辰国的四皇子。说完之后就反问她怎么会出现在东辰国的王宫中。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没有要停的趋势，苏末担心被人看到她狐妖的模样，就带着她到一处废弃的院子里。

“我叫蒨倩，我五百岁了，如你所见我是一只狐妖啊，我独自在苍山里待了很多很多年，我太寂寞了所以就出来了，我到人间来玩儿，觉得这座王宫挺有趣的就进来看看…”

五百岁，可看上去就是个人类小孩。还和自己差不多大的样子。

蒨倩絮絮不停地说着，见苏末将自己引到一处荒凉的小院里才停了嘴。

“这是哪里啊，看上去挺冷清的，你一个人的时候也常来这里吗？”她奇道。

一路上苏末只是静静地听她讲话并不怎么开口，她问他也就答了。其实他是很少同别人说话，这还是第一次有只妖欢喜同他说话。

苏末说道：“嗯，我有时会来这里，这是我母亲以前住的地方，这里不常有人来。”

“那你为什么会带我来啊？”蒨倩问他。

苏末指了指她头上的一对狐狸耳朵说：“如果皇兄或者别的什么宫人看到你的样子会让人把你抓走的。”

蒨倩摸了摸自己的狐耳朵，“哦，你是说这个啊。”她另一只耳朵还顺势动了动，看上去极有灵气。

“还有这个。”苏末低头眼光瞟向她毛茸茸的狐狸尾巴。

蒨倩立即道：“没事的，他们看不见我，我是妖，可以隐身。”

“而且，你能看见我是因为你的眼睛和常人不同。”蒨倩说完又很快补充了一句。

苏末心中想了想确实不一样，他娘亲死了三年后，他六岁，某个夜里他还见她坐在床边给自己盖被子。事后他把看见娘亲鬼魂的事情告诉一直照顾他的秦嬷嬷，但秦嬷嬷听后却只以为他是太想娘亲在胡说疯话还从御医那里求了副药回来煎给他喝了。

苏末有时会好奇自己娘亲的真实身份，若真是普通宫女缘何会流传一种特殊的血脉，即便是他小时候被刀子割了很深的伤口不用什么灵药止了血过两天也就完好如初了。

这时蒨倩在他眼前指出他的眼睛与常人的不同，那她应该能知道一些事。苏末迟疑道：“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蒨倩咬着嘴唇作答：“你身上应该有一半灵族血脉。”

3.

那天蒨倩和他说了好久的话，其实对于他身上有灵族血脉这回事他并不是很在乎。从前他也只是好奇罢了，如今知道便也知道了。总归出身……还有他的容貌都不是他能决定的。

当夜里秦嬷嬷来寻他回去的时候，蒨倩就和他告别了，但蒨倩说以后还会常来找他玩儿。苏末心里不知为何多了些期待，与往日的沉闷相比要高兴许多。

秦嬷嬷见他脸上添了笑意还以为是大皇子那帮人不再欺负他了。

但王宫中的生活尔虞我诈，后宫嫔妃们为了皇帝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事情也没少干。甚而连带着她们的儿子在耳熏目染的教导之下也学会了争权夺利，从小就懂得怎样才能为自己谋取最大利益。

这几个皇子中表现最聪颖的就是前年被立为太子的三皇子。

大皇子已经十四岁，但从小被皇后惯得没边儿。只要是他想要的他就必须得到，性子张扬跋扈得不行，但脑子却有些不好使。

皇家子弟自是要上课的，统一由太傅们教导。这些太傅都是大学士出身，都具有大智慧，其中最厉害的莫过于颜夫子。

颜夫子不惧皇权，出了名的刚正不阿。即便与王室贵族说话也是丝毫不忌讳，完全不怕惹祸上身，委婉点那就是说话直接了点，可私下里早有百官议论他那叫口无遮拦。

可文帝却极欣赏他这个性子，并且曾言他的皇子们随他怎么教导，就是有责罚也是不关事的。

今日在太学课堂上颜夫子出了几个治理国家的问题。太子答曰文武相辅相成，大皇子推崇以暴行治理国家，他所述百般酷刑手段残酷，而颜夫人治理国家的理念是儒学。大皇子推崇暴政与之相悖。

最后颜夫子在课上狠狠教训了一通大皇子，堂上其他皇子与伴读都窃笑不已，平日里大皇子嚣张惯了虽有一些趋炎附势但他得罪的人也很多。

大皇子吃了憋，但又不能对付太子。太子的母妃是朝中赵大将军的女儿，母家势力庞大，皇后说过他想整谁都可以唯独不可以和太子当面硬对。

下了课之后，大皇子招呼一群人和往日一样对着苏末拳打脚踢，那群拍马屁的对着苏末又是吐口水又是各种恶毒的言语辱骂。

“四殿下，你这张脸真是貌美，还要胜过女子几分呢，哈哈。”就连大皇子的侍读也可随意轻贱他。

苏末的脸生得阴柔美丽，俊美到了极致。此刻他缓缓抚上自己的脸庞，他的脸真的是……那样吗？……

过于阴柔的面容……反而不好。

那些人对他动手唯独没有人伤他的脸。

“你瞎说什么呢？他一介宫女所出哪里配称殿下。”

不知道是谁又说了一句，所有人哄笑起来。

“哈哈哈！！”

“喂，你还愣在地上干什么？大皇子今日心情不好，你还不快滚过来好好侍候着！”那个权贵说完还踢了地上浑身是伤的苏末一脚。

苏末爬到大皇子的脚边，平静地说：“是。”

四周的人对他充满了恶意，可所有的鄙夷，恶毒之声他好像都不在乎。

等大皇子泄愤够了才带着一大堆人离开。

苏末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回去之后刻意避开秦嬷嬷，以其身体不适不想见人为由没让秦嬷嬷进屋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好在他身体恢复能力强，好歹是皇族房间里两瓶金创药还是有的。

自己处理好伤口上了药之后，苏末又换了身衣服才去荒院里和蒨倩见面。

蒨倩见到他很是开心的样子，苏末每次来都会给她带一些桂花糕之类的点心。

蒨倩对胭脂水粉、绫罗绸缎这类东西没什么兴趣，她倒是很喜欢人间的那些美食。以前在山里的时候她抓到小兔子之后都是直接生吃的，没来人间之前她还不懂得串烤兔子烤得流油的美好。

“苏末，你来了，我今天等了你好久啊。”苏末是蒨倩唯一相识的凡人。苏末心中也把蒨倩放在心里某个位置当作唯一。

苏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一包蜜饯：“桂花糕没有了，这是宫里新进的蜜饯，很甜的。”

蒨倩还坐在一根房梁上，看到蜜饯双眼一瞬间就亮了起来。

她从房梁上跳下来，挑了一颗大大的蜜饯塞到嘴里，满足地品尝。

苏末对她突然跳下来的动作已经见怪不怪了。

刚开始的时候总担心她会不小心掉下来，但这只狐妖一次也没伤着过，在宫里来去自如。

“苏末，你手怎么受伤了？”蒨倩先是嗅到空气里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儿，往苏末身上一瞧立即就发现他手臂上的伤口。

“我没事。”苏末淡淡地说着，侧身躲过了蒨倩伸过来的手。

但蒨倩是个执拗性子，况且她可没错过苏末刚才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还说没事。

“给我看看你的手啊。”苏末向前一把抓了过去，正正抓住他受伤的手臂，苏末痛得一时忍不住“嘶”了一声。

苏末顾及到男儿尊严，而她是个女子，极其不想被她发现自己身上的伤，想使劲儿把手抽出来但蒨倩紧抓着他竟动不了分毫。

蒨倩见他面红耳赤的，不以为然道：“你还是个九岁的人类小孩，我是个五百岁的狐妖，不用太纠结男女有别啦。”说着，她指上一道白光流过他全身，不一会儿他身上的伤就全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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