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与君相知 第四十七章：春途参差连曲陌

“姑娘，奴婢是这府上的老人儿，是知道怎么做......可是如何做，难道姑娘心里还不知道吗？”

“我明白了......”卿卿苦笑道：“这不是咱们姐妹自小儿便会，做惯了的事儿么？”

“姑娘。”刘大娘抱着一个掐丝玉枕进了门，打发了送枕头的小子，严严实实的和上门，方才柔声道：“大喜，殿下送枕头来了.”说着向怀中的掐丝玉枕努努嘴：“今后儿，在这府里，可是靠这个了。”说着叹了一口气，将枕头摆放在榻上，放下帘子，转身柔声道：“不是我给姑娘添堵，您应该知道，这枕头来了，今儿晚上，殿下便要宿在这里。”

“哎。”卿卿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声，却还是独自坐在花窗前面，背对着刘大娘，刘大娘见她不动声色，微微放了心，便辞了一声，下去了。却不知卿卿眼中的泪水，早就抛珠撒玉般的落下，只把胸前的襟子都染湿了。

半下午，早有数名丫头，烧了热汤，伺候着卿卿沐浴更衣，拿龙延香熏了床榻。卿卿嗅着这一阵阵浓郁的龙延香气，与安王身上是一样的，不由得心中苦意阵阵。

天蒙蒙黑，安王自打着一盏六角儿琉璃宫灯，满面春风的踱了进来，对侍奉在一侧的刘大娘笑道：“厨里预备下晚宴了，劳烦大娘去催一催。”一如既往的温谦有礼。

见人出去，上前拉起卿卿的手来，柔声道：“昨儿我本想来的，想着你刚来，心里不自在，我便只得委屈自己。今儿上午，便遣人送了枕头来。”

卿卿抬起头，见他面容若画，鬓若刀裁，眉目含春，嘴角有情，身着一件月白色银丝绣花蟒袍，任这世上哪个女子，见了他这模样，都要赞叹三分。见他上来拉住手，说些温软话儿，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若是他，我该如何欢喜。”面上强打笑容，不动声色得抽出手来，微微退了两步，行了一礼：“殿下。”

安王眉头微微蹙了一蹙，继而舒展开来，嘴角溢出宠溺的笑意：“你倒是还是如此生分，只是，”说着径自走到桌前，从果盘子中取了一颗酿樱桃，噙在嘴中，道：“今儿我们便要做夫妻。你还如此生分么？”

听闻此言，卿卿怔了一怔，心口一阵猛堵，眼角儿便酸了起来，因想到鸾夕今天说的话，少不得压住泪意，低声回道：“奴婢但凭殿下吩咐。”

话虽如此说，安王李溶一向自负，听了她这句不冷不谈的话儿，禁不住一阵着恼。饶是他平日里柔声细语惯了，此时也禁不住说道：“奴婢么？”冷笑两声：“你倒是规矩的很。”说着起身托起她的下颌，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有些闪躲的双目：见她美目微红，一滴泪珠儿在眼眶子中打转儿，说不出的凄楚可怜，顿时心软了，禁不住嘴角上扬，微微一笑：“我一见了你这样子，心里的万般武艺都施展不出了。”说着叹了一口气，松开手，冷笑道：“平日里我也不是这样的好性子，怎么偏偏就是你。”

卿卿也是在公主府上做惯了奴婢的人，若是此时再不识抬举，可真是自找没趣儿了。便使个顺水推舟的法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从温壶中给李溶倒了一盏茶，双手奉上。

安王接过茶盏，凤眼一扬，拿眼角觑着她，见她低眉顺目的，便也稍稍解了气。

此时刘大娘带着奴婢布菜，伺候着用了晚膳。卿卿也跟着胡乱吃了两口。

待撤去杯盘，安王柔声道：“说天下名琴，唯‘锦瑟’难得，如今我‘锦瑟’也有了，佳人相伴，卿卿何不演练一曲？”

卿卿取出锦瑟，轻轻抚摸着上面流水般的木纹，不由得想到往日与李商隐琴诗相和的时光来，禁不住嘴角露出一丝浅笑，因又想到此情此景，心中暗自道：“如今已是物是人非。”嘴角的笑容便僵在脸上，眉梢眼角垂下一丝寂寥。

安王一眼便瞥到她又嗔又喜，早就知道她心中所想，暗自按下怒意，冷眼听她拨弄琴弦，只听她轻拨琴弦，张口唱到：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也不敢唱些离别之曲，怕安王听了别有他想，胡乱选了一首《月出》，心想着：“这歌不着痕迹，想也捏不着错儿。”

只见安王和着歌声，伸出一只玉葱般得手指，轻轻地敲在几上，半天，方才赞了一声：“好！”说罢眉角一扬笑道：“昔日李延年做《佳人曲》荐美人，‘倾国倾城，佳人再难得’一曲将个汉武帝撩得情急难耐，纳了她的妹妹李夫人，今日你是以‘佼人’自荐么？“

卿卿一愣，低头不语，只听安王遣了左右，笑道：“我知道你心里如何的想。这首歌儿不好，你换好的来。”

卿卿按住琴弦，抬起头来，怔怔得望着安王，不明就里，见他眼中含情，目光灼灼，不由得又低下头。

见她含羞有愧，安王顿时有气，便张口说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话一张口，卿卿便惊讶得长大了嘴，惊出一身冷汗。只听安王念完，背后一阵凉意，手脚也打起颤来。

“这现成的好诗，怎么不唱了来。”说着冷笑道：“多应景儿？”语气中的恼意毕现：“他倒是个奇才，只是生错了时候，若是生在元宗时候，该当与‘谪仙’同朝共饮。”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尴尬起来：“我总提他做什么。这不是自找不自在么。”看着卿卿低头不语，唯身子不停地颤抖起来，便又安慰道：“你放心。我那日说过的，只要你一心一意，我便再不为难他。”

“嗯。”卿卿不由自主的应了一声，话一出口，已意识到不可，便抬起眼来，满含惧意的望着安王，乞求着跪下，磕了一个头，声音也禁不住哽咽起来：“奴婢该死。扰了殿下的兴，还求殿下赎罪。”

一双温凉的手伸过来，将她扶了起来，只见安王笑道：“那日我在曲江见你，你也是这样说的。”说罢将她妇道榻上，并肩坐在帐子里：“我只当这曲江满园春色，都不及你一个素衣女冠。”见卿卿羞得满面通红，将头埋在胸前，身体微微颤抖着，一时好强的心又作怪，张口说道：“你若不愿，我也不好勉强。只是，不能坏了规矩。”说罢指了指塌下，冷声道：“你在外面伺候着吧。反正你也伺候惯了。”说着含气合上帐子。

寒风露重，虽是倦意袭来，但卿卿听着帐内没了动静，心下倒松了一口气，回头往下窗格外地明月，柔静得撒了一地，嘴角苦笑一声，心中默默念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义山，我守也不是，不守也不是，总归这一辈子，不能与你相守，那白首之契，终归是空谈了。”想到此处，心中翻江倒海，阵阵悲凉。

几上红烛，静静垂泪，一点一滴洒在桌上，如同杜宇泣血，不到死时泪不绝。更漏声声，在夜空中格外响亮，一声声，砸在不眠人的心坎上，如同挨不到明一般。

次日晨起，早有几个宫嫔打了热水，端了铜盆伺候在外面。早上春寒难耐，卿卿开坊的初鼓未响就冻得清醒了，此时早已饥寒难耐，猛然听外面窸窸窣窣的耳语，便走到门口，只听外面一个宫嫔压低着嗓音轻声问道：“不知这会儿起了没有。”

“殿下从不这样贪睡。只是昨儿尽兴，今儿未必然能早起。”另一个宫嫔也是低声回了一句：“还是按规矩来吧。”说着拿手指尖儿在门框上轻轻弹了两下。

“铛铛”两声，把个在门口偷听的卿卿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两步，却听帐子里面传来李溶慵散的声音：“多早晚了？”

卿卿忙上前去低声回道“回殿下，五更五点了。”

只见帐子掀开一个缝隙，安王微微露了露脸，看见卿卿跪在地上，发簪俱全，衣饰也还齐整，只膝盖上有几个展不开的折子，想是跪了一夜，禁不住拧起眉头，又将帐子合了起来。

过了一忽儿，复又掀开帐子，已然坐起来了，卿卿忙将帐子挂在金钩上，复又跪在榻前，颔首毕恭毕敬的问道：“侍奉梳洗的婢子都在外面，还请殿下示下。”

李溶也不理她，飞扫了她一眼，甩下句：“起来罢。跪了一夜了，此时还要跪么？”

卿卿慢慢起身，一个忽悠，忙用手扶到柱上。安王叹了一口气，指了指塌上：“你坐下吧。”，见她斜签着坐下，便高声对外面喊道：“进来吧，我起了。”

三个宫嫔打着热汤提着铜盆和巾子进来，伺候毕梳洗，一溜齐齐得跪在二人面前。安王指着为首的宫嫔说道：“这几个倒也还机灵，以后就与了你吧。”

三人一样的装束，都是绿襦碧裙，湘妃色的宫绦，都挽了双环髻，插了几朵儿时令的鲜花，为首那个略微不同，头上别了一对赤金的钗子，略微华贵些，想是领头儿的。她上卿卿脚边跪下，叩头道：“婢子珴儿，给夫人请安。”指着另外两个宫嫔说道：“这是玳儿，这是嫱儿。”话一落口，两人齐首跪下，磕了个头。

李溶摆摆手道：“也不急于这会儿，都起来吧，以后有的是时间与你主子熟悉。”说罢回头拉上卿卿的手：“让她们取了早点，就在这房中用吧。”

珴儿忙与其他两个起身去了厨房，只留下李溶卿卿两个，越发尴尬起来。

“姐姐，说是咱们殿下千宠万爱的，好不容易娶回家里，我怎么瞧着奇奇怪怪的？”嫱儿小心的问道：“两个人客气的倒有些过了。”

珴儿年长她们一岁，听闻此言，低声道：“快别嚼舌头了。主子的事儿最好别看、别听、别问，好多着呢。”

玳儿白了她们两个一眼，道：“你们瞎嘀咕什么，我看，昨夜，殿下根本就没宠幸她。”

嫱儿年纪又小，好奇心也重些，听她如是讲着，忙悄悄儿问道：“姐姐是怎么知道的？”

珴儿珴见清早未让她们换洗床褥，早就已经猜到了，闻言，脸上飞起一片红晕，忙摆手道：“快别胡说了，两个大姑娘家，总说些床闱之事做什么。”

嫱儿羞红了脸，低下头吃吃笑着，却听玳儿啐了一口，道：“你当我说什么？你这蹄子每日家才净想着男人那些事儿。”说罢白了二人两眼，道：“我是瞧着那新主子，头发儿整齐，衣衫也罢，只有膝盖上有三两道死褶子，必定是跪了一夜。”

“这可了不得！”嫱儿闻言，急的面红耳赤的：“若要像先前的主子那样，失了宠，咱们可要苦了。”

玳儿在她急的如火烧了得秋蟹子一般的脸颊上轻轻拧了一把，道：“你这小蹄子，每日嘴不把门，眼还不长呢。要着两个眼珠子做什么，不是喘气儿的？”说着作势上前来戳眼珠子，把个嫱儿吓得躲在珴儿背后，一个劲儿的求饶：“好姐姐，你告诉我吧！”

玳儿摇摇头，撩起眼皮子道：“你没瞧见么，早饭在房里吃，你见殿下多会儿这样过？”说毕回过头去：“要不怎么说你没见识。”

“那为什么？”

珴儿此时也点头道：“嫱儿说的不错，我看这位夫人，不是不受宠，而是宠到了极点。平日里任哪个稍微有些不是，殿下早就让打上一顿，撵出去了。这夫人定是狠狠冲撞了殿下，这才让跪了一夜，却也不舍得打发了出去。”说毕抿嘴儿一笑：“我看今次，你是跟对了主子了。殿下今早上瞧着咱们几个的眼神儿，也软款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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