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器 灭绝倒计时941·亡祗哀歌

燕云脸色惨白地逃回屋内，惊慌失措地敲打溪清的房门：

“仙人姆妈！仙人姆妈！有野人！野人来了！！！”

那个年代，对周人来说整个世界只有两种人，一种叫国人，其他的都是野人。

国人，指的是居住在镐京的，或是有一定贵族地位和血统的人，而野人，泛指奴隶、动物和其他人——在当时的国人看来，野人和动物并没有区别。

国人虽不食人，可祭祀、入葬，占卜等等均会使用活祭，动辄砍下成百数千颗野人脑袋是家常便饭的事。

另一边，野人食人，他们好似群居的动物，所经之处劫掠粮食，财产，女人和男人，被掳去的人将会面临比活祭更可怕的结局。

燕云乃是士大夫之后，自然也明白野人的可怕，她大力地敲着溪清的房门，可房内却毫无动静，再一推，门居然开了。

溪清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这样的事之前也发生过几次，根据溪清自己说是大限将至，燕云急了，她一摸鼻息，尚有微气，便赶忙把溪清抬到了床上。

而她也赫然发现，在溪清的床边墙角处，居然有一个奇怪的穴洞。

穴洞不大，也就是人蹲下来那么高，外面用两块布帘子挡着，帘子上还画着奇怪的符号。

此刻，从穴洞之内又发出比平时大的多的磨牙声。

燕云不禁奇怪，她掀开帘子一看，穴洞浅浅的，里面放着一个葫芦状的泥人。

那泥人一见燕云，脸上的眼珠子居然变大了，接着腾一声弹了起来，直接撞到燕云怀里，连人带泥一同摔到了床上。

“祝囚住手！”

溪清醒了，可是她太衰弱了，喊出的声音也只有自己才能听见。

祝囚的疯是由心而生，他一直对从熔铸山败走而耿耿于怀，扭曲的心火改变了他。

他渴望复仇，渴望杀戮，甚至毁灭整个世界也在所不惜。

平时祝囚被锁在泥人之中，有溪清在还能镇的住，可如今怕是要出大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燕云朝着自己屋子大喊：“福德正神救我！”

燕云的房中供奉着一尊福德正神，是她自己采集河泥捏的。

这一声之下，从窗外射进屋内的光线忽然黯淡下来，光尘之中无数游离的微尘逐渐聚拢、靠近，居然汇成了一个身着长袍的人影：

“福德在此，尔敢造次！”

音如铜雷，声似钟鸣，就见泥人在床上滴溜溜转了起来，接着它弹落在地，一溜烟地窜出了房门。

燕云在危急时刻只是脱口而出，如今真的见到福德人影，居然惊的说不出话来，而溪清则暗自叹了一口气，默道：

“你已入地境，还是别过问俗世来的好。”

人影不答，反而朝溪清一拱手：“福德见过天人！吉时已到，福德亲自来送天人上路。”

燕云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当即哭道：“福德正神，如有延缓仙人姆妈生命之法，我燕云哪怕碎身焚骨也做得！”

溪清摇摇头：“燕云，不可！”

“若非仙人姆妈，我燕云早就在冰天雪地中冻死，如今外有野人大军，今日横竖是死，不如为仙人姆妈续命！”

人影顿了顿，说道：“小姐有此念头，实为天下苍生造福。”

“我只是想要救仙人姆妈，并非为天下万物！”

“可你此举却是救了天下！”

“为何？”

“方才我喝退祝囚，他便将矛头指向院外的犬戎了，此去不返！若是无人能治他，天下必定血流成河！”

“仙人姆妈，福德正神说的是真的吗？”

燕云把脸转向溪清，一脸诧异，在她十八年的人生中，似乎除了为自己而死的仆人张福德，和救了自己的溪清之外，便再没有任何牵挂了。

如今突然和一个弱女子说什么天下，那么遥远的事情怎么会和自己沾边？

燕云却见溪清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燕云，外围犬戎之围已解，你应离开此地，好好走完人生才是。”

没想到燕云却站了起来，仿佛一尊美人雕像般足足立了一刻，开口道：“仙人姆妈，这一切您是否早已算到？”

溪清又点了点头。

没想到燕云却笑了，笑的倾国倾城：“这十一年来，我一直在想仙人姆妈为何要封福德正神，为何要救我，又为何隐居在荒山之中。如今，一切都有了答案。”

“仙人姆妈救我，是为了怜悯人道；而封神，则是为了光大正道；隐居在此，守着这泥人祸害，是为替天卫道！”

“我燕云也非贪生怕死之人，若能拯救天下生灵——甚至只是拯救又一个燕云，那也是尽了我的本分，不辜负仙人姆妈的教养！”

溪清望着如娇艳鲜花一般的少女燕云，忽然觉得这个世代的土人也并非一无是处，有能封神的义仆福德，有能为天下牺牲的美人燕云，似乎当下这世代并不会像自己的世代那样分崩离析。

人影又道：“小姐，你想好了，此誓可不得反悔！”

“我燕云之言，永不反悔！”

人影似乎重重叹了一口气，随即又满怀希望地对溪清道：“那么……福德过一甲子后再来接天人。”

说罢，窗外射来的光线重新放亮，人影化作微尘，消失不见。

燕云冲着溪清莞尔一笑：“仙人姆妈，您吃我时轻一点吧！”

溪清却是满面肃穆：“燕云，你乃天生玉体，若不是我守在你身边，初潮之后便会被各种灵占据身体，因为你是它们最好的容器！”

“仙人姆妈，您说的燕云不懂。”

“燕云，你这一世代的人好生奇怪，有茹毛饮血野兽一般的同族，也有如你这般能容纳万物的玉体之姿，即便以我一生所学，也无法明白这一切。”

燕云又调皮地拉过溪清的手，在她手心里画了几个圈圈，小时候燕云情绪低落时溪清就经常这么做。

燕云坐上床，抱住了溪清：“仙人姆妈，若是燕云生而为此，那您也不必哀愁，轮回转世，总有你我重逢的一天。”

溪清紧闭双眼，泣道：“我与祝囚厮守一生，为的就是避开这轮回转世，要在茫茫人海之中遇见所爱之人，乃是昙花一现……”

“仙人姆妈，燕云知道……燕云都知道……只是，只是此生的遗憾是不能当您的女儿，若有来世……”

溪清感受到燕云的决心和强烈心跳，她睁开眼，清声道：

“燕云，我溪清在此立誓，无论轮回变迁，时光荏苒，终有一世你会成为我和祝囚的女儿……我们三人将会永生永世在一起，永远也不分离！”

说罢，燕云怀中一空，只见溪清像是泄了气的皮囊一般迅速坍塌。

接着燕云身子摇了两摇，晃了两晃，停住了。

又听得燕云轻快地道：“姆妈，快去吧，否则爸爸就要走远了。”

说罢，燕云又自顾自地点点头，唰一声冲破屋顶，整个人化作一道霞光，消失在苍茫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