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器 灭绝倒计时437·涅磐梵响

俊英所见的，理论上应该是个“人”。

为什么说“理论上”，因为“这东西”的下半身是个跪坐在地的“人”。

它双膝并拢，就像是人类一般规规矩矩地跪坐在残间靖身边，但人类的部分自髋关节以上就发生了改变，甚至完全超出了哪怕是博览佛经中各种妖怪的俊英的想象。

就像是一张巨大地，由内而外张开的蒙皮，无论是手臂、肩膀、脖子还是脑袋，整个儿“人类的部分”统统被翻到背后，像是充了气一般张开，从而裸露出胸腔内的一坨怪东西。

这东西若要打比方，就形似一颗脑菇（鹿花菌Gyromitraesculenta），只不过在脑菇的无数褶皱上，隆起了无数个灰色螺旋形的“生物”——为什么说生物，是因为这些密密麻麻，半截小拇指粗细的螺旋体统统在疯狂蠕动，并随着胸腔内发出的轻鸣，向上空飘起，扩散到整个房间内！

是的，毫无疑问这是一种可怕的菌类，其就如同孢子一般通过跪在地上的怪物胸腔散发，被熟睡的残间靖有节奏地呼入、吐出，就好象整间房变成了一个大型的水族箱，而残间靖不过是一条鱼。

一条在狩猎者案板上，随时就能一口吞掉的鱼！

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俊英的大脑下意识地告诉自己，需要关闭呼吸系统，这不仅仅是经由眼前所见一切，甚至他害怕若是被对方发现，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

他屏住呼吸，步步后退，以最小心的姿态离开了后院，随后施展身法，撒腿狂奔！

仅仅数秒，东京都的狂乱夜色便映入眼帘，俊英大口喘气，感受着后腰窜上的凉意与额头上流下的冷汗。

他明白这绝不是自己能对付的了的东西，甚至就连总本山的几位高僧恐怕也不是“它”的对手！

为什么？

想想看，它不仅仅通过奇怪的仪式控制了里江子和里美，甚至能够使用奇怪的孢子，为残间靖创造一个梦境！

俊英从未见过这一切，但有一点他能肯定，这个怪物正是残间宗志！

无论是从衣着还是跪坐的姿势，都只可能是他！

如此说来，如今整个残间家，恐怕只有小野一个女孩子尚未遭到毒手——但是，这仅仅只是时间问题！

当下最保险的方法，应该是尽快将此事报告给总本山，由净土真宗出面，联合日莲宗、禅宗二派……不，不仅仅是他们，甚至应该向神道教、圣十字教……向所有能够援手的力量求援！

此等邪恶之物，绝不是天生地养，也不可能是自然演化之物！

这一切只说明一点，哪怕是残间宗志本人恐怕都不过是傀儡而已，在他的身后必定隐藏着更可怕的秘密！

只是……残间宗志为什么要选择残间家？一个世代工匠之家，有什么东西值得残间宗志这种怪物出马的？

俊英不明白，他也不想明白，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旅馆内，并打包好了随身行李。

此刻他才发觉，手机上有一条语音留言。

这是通过公用电话转接的，一看就知道是小野所打，因为她没有手机，只能通过公用电话联系。

俊英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能点开，因为他怕再次听见小野的声音，想起她那孤独无依，向每个路人求助的眼神。

但是，生性自由的人，是感性的，理智、逻辑和恐惧无法掌控他们的肉体。

俊英也是如此。

“俊英先生，爸爸和爷爷给我的所有零花钱我都没有乱用，到今天大概存了两百万大和円。如果可以的话，请您帮我救救里江子姐姐和里美姐姐，我只有她们两个亲人了……她们以前不是这样的……”

俊英笑了一下，喃喃自言，“原来我在小野眼中，是个如此贪财的人啊……”

但是他明白，这是小野所能给予的所有财富了——她亲眼见到俊英收下了里江子的派遣费，在接到电话后又没有现身，很自然地会联想“俊英先生是不是也和其他人一样喜欢钱呢”。

但是，俊英并不是如小野所想，如今的他只不过是害怕，害怕极了。

他扔掉手机，蜷缩在地嚎啕大哭。

第二条语音留言接踵而至。

“俊英先生，我恳求您救救她们，我想回到过去，那个温暖快乐的家庭……有爸爸和爷爷的残间家……我想……”

话音戛然而止，一个怪声出现：

“小野你这野种！！！”

“里江子姐姐……”

“怪不得找不到你，在这儿干嘛！？！快回去！看我不打死你！”

紧接着便是清脆的噼里啪拉声响。

听着就知道，那是藤条打在身上的动静。

但是，小野没有哭，一声都没有。

俊英的灵魂忽然间苏醒了，耳畔莫名其妙地响起了老爸临死前说过的话：

“真正的佛，并非要诸等信他；真正的佛，皆无所谓生死；真正的佛，便在你我之间。”

俊英心中一亮，翻身坐起，低声默祷：

“阿摩隶毗摩隶涅摩隶瞢伽隶，西摩啰若竭捭三曼那跋啼隶……”（自??????????????????，Mahāparinirvā?aSūtra）

默诵三遍之后，俊英庄重严肃地站了起来，他重新打开行李，那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一袭黑色僧服。

望着镜子里的神威怒僧，这是百目鬼俊英有生以来头一次感受到身体里充满了力量，一股超脱人类想象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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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间家前院，一身怒气的里江子拉扯着小野，另一只手高举藤条，一路走一路打。

幸亏这是半夜，要是白天让人看到了，搞不好会闹出大新闻，在和之国这么对待一个十岁的孩子可是重罪。

临到门前，里江子一脚踹中小野，把她踢飞进门，一脑袋撞到花坛边的石头小僧上，鲜血直流。

接着，她跨过去，轮起藤条就是一顿抽。

小野不躲不闪，卷曲身子，捂住青紫色的半边脸，哭道：“里江子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里江子扭曲着脸，发出奇怪的声音：“没……没什么，我……我就是想打……想……杀！”

一旁屋檐下的障子被推开，露出了半裸的里美，她竟然笑嘻嘻地：“小野，你真是顽皮，今天不死也不行了哟！奶奶和妈妈说了，爸爸再不交出那个东西，就要把你的皮剥了！”

里江子的眼珠子凸了出来，扭头冲着里美道：“那个东……东西……什么东西？……我……我……”

她一句话也无法完整说完，忽然又暴怒起来，挥舞藤条，对着小野狂抽起来。

正在骂骂咧咧，一片吵闹中，她们忽然听到院外传来一声铃音。

铃音悠长，深入心神，尤其在夜间更是传动百丈，几个街区之外都听的清清楚楚。

里江子像是雕塑一般，停住了，里美也扭头转向院门，视线固定。

一声，两声，铃音停在残间家门前，这是一个头戴斗笠，身穿黑色袈裟的僧人。

他左手持铃，右手托钵，发出一声低沉清喝：

“我乃真宗僧人，百目鬼俊英，今日特来索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