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海诡事 第四十章 客栈夜奔

当天夜里，决明因为睡够了一个白天，夜里反而没有了睡意。

在小道士和齐护卫的房里一起用过晚餐之后，决明就被两人连哄带骗地赶回了自己的屋子。

虽然知道这两人之后的安排必然不单单是睡觉那么简单，但决明深知作为一个好丫鬟，在主人需要独处的时候，还是应该主动避嫌，这足以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即便如此，也并不能随意外出，只是留在自己屋中，静待主人随时的呼唤而已。

这间客栈不过是几人临时落脚的地方。就算是齐护卫在逛遍了全城之后，找到的最大的客栈。决明现在所处的屋子里，也不过一张木床，一副桌椅而已。

好在钱老板为人很是大方，3人所住的房间都在客栈最为清净的二楼。

二楼的窗户正临着街道，从上往下刚好能够看到客栈大门的方向，来往进出的客人都能看个清楚。

眼下外头天色已经擦黑，再过不久就要到宵禁的时候，决明却看见一高一矮两个细瘦的身影正匆忙地往客栈的方向快步走来。

决明看着两人渐渐走近的身影，进入了客栈烛火的范围里头，才发现来的竟然是她在这里仅有的几个熟人。

回春堂里的江家两兄弟。

仗着自己身处二楼，不易被人发现，决明躲在窗户后头，紧张又焦虑地等着两人进入客栈，心里忍不住暗暗夸了一句小道士的神机妙算。

一路疾步行至客栈门口的两人，在离开门槛不过两步远的地方，却突然停了下来。

两人之间轻轻拉扯着，竟是谁都不愿做那个踏出第一步的人。

两人在客栈门口一顿推搡，决明在二楼的窗口处心情也不比他们平静多少。

最后还是江泽仗着自己比兄长更加高大的身形，在江池背后推了一把，直接将人送进了客栈大门。他自己这才紧随其后跟了进来。

两人进了大门没多久，客栈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上果然就传来了自下而上的脚步声。

决明在门口等了片刻，也没有听见钱老板招呼自己帮忙端茶的声音。

出于谨慎，在不知道江家两兄弟连夜赶来见的是钱老板还是小道士的情况下，就在昨天还与钱老板一同出现在医馆中的决明显然并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冒然出现。

但决明心中的忐忑，也并不比那两个连夜出现在客栈中的兄弟要少。

这片刻等待的时间，因为夜晚特有的安静，显得格外地漫长。

决明也不知道自己在房间门口转了第几圈，门外走道上终于又一次响起有人走过的脚步声。

决明侧耳紧贴在门扉上，只听到断断续续从那几人口中传出的声音。

“那事不怪我。。。谁让他。。。”

“。。。是他的错。。。断了腿。。。”

“。。。来不及回来。。。”

。。。

好不容易等到外头安静下来，决明也没有什么心情去分辨外头的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将脑袋探出门外，确认屋外走道上没有人之后，决明就第一时间跑去了钱老板和齐护卫两人所在的房间。

因为太过着急，决明也来不及敲门。

没想到那扇房门在决明的轻轻一推之下，居然就自己打开了。

一眼看到底的客栈房间里，此刻却是一个人都不见。

就连桌上的杯盏也还是她之前离开时的样子。

只在桌面上，多了一本册子，突兀地出现在那里。

决明环视了一圈屋子里的状况，桌椅花瓶，都不见异常。

她此刻也等不及屋子的主人回来了，钱老板他们去了哪里也已经无法让她多去思考。

此刻决明的眼里心里，就只有眼前桌上的这本册子。她急切地想知道，桌上的东西究竟是不是她一路找寻的手札。

拿起那本册子，一股霉味扑鼻而来。书册的边缘略显陈旧，看得出曾经被人频频翻阅。

而上面最吸引人的，还是封皮上的四个大字，《行医手记》。

这四个字让决明第一时间想到了回春堂里的江老大夫。

从见到这本书册到打开它，决明几乎没有多花一秒思考的时间。村中老人的眼疾究竟如何，兴许答案就在这薄薄的纸张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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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房间里自然是准备了灯烛的，只是在萤萤一点光亮下看书看得久了，眼睛却很是容易受累。

决明揉了揉眼睛正想给自己倒杯水，抬起头就发觉房间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人。

正是这间房间原本的主人，钱老板和齐护卫。

他们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房间里，见到她在房间里看书也并不出声打扰。

此刻见到她终于从书册中抬起头，钱老板直接开口说道，

“赶紧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就走。这本册子有的是时间去看，现在先离开这里！”

“！”

决明惊讶地看看了眼两人的神色，两人俱都是一脸郑重。

拿起桌上的行医手记，期盼的眼神望着钱老板，“那手记我就先带回去了？”

此时钱老板正背对着决明，无奈地挥了挥手，“赶紧的！”

决明匆匆回到了自己所住的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随身物件，就跟着钱老板下了二楼。

直到人在客栈门外，决明才想起自己之前心中产生的那一点违和感在哪里。

晚饭时还是一副小道士打扮的钱老板，不过片刻的功夫，不知为何又重新做回了西域商人的打扮。

只是刚才自己一心只在江老大夫留下的行医手记上，又看惯了钱老板的这种装扮，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罢了。

现下出了客栈，被夜里的凉风一吹，头脑反而就清醒了过来，也开始回味起之前的种种不对之处。

客栈外头，齐护卫一早就准备好的马车就停在外面。

向来话不多的人，这次却是破天荒地在两人上车之前又催了两人一句。

钱老板在坐进马车之前，伸出手掌安抚性地在对方肩上拍了拍。

“别急，先回去再说，事情还没有你想的那么糟。”

回应他的，是一记响亮的鞭声。车轮滚滚的声音开始在夜里寂静的小巷里响了起来。

回头看见决明虽然一脸好奇，但却强忍着不开口提问的表情，钱老板无声地笑了笑，

“没事，不过是一条漏网之鱼而已，你也是见过的。”

决明在脑子里飞速地转了一圈，突然之间一张狭长的脸孔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那个长着一脸山羊须，在海岛上消失不见了的人？”

得到对方点头回应之后，决明有些惊讶。

毕竟在当时所有人都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一个陌生人失足落海，其他人所能做的并不多。惊讶的只是在所有人都默认他已经遇难之后，居然又从钱老板的口中听到了那人的消息。

而且听起来这人回来之后，还与钱老板颇有牵绊。

这一路回程的马车，明显比来时要行得更快更急。

原本闭着眼睛的钱老板忽然睁开了眼，借着外面一点微弱的星光，眼睛里恍过的一点流光吓得正盯着他瞧的决明唬了一跳。

“你在那本手记里，可找到了你想知道的东西？”

决明暗自定了定神，才回道，“里面东西记得又多又杂，大多是江老大夫平生行医所见的疑难杂症，刚翻到眼部这一大属，你们就回来了。”

“这也不急，既然手记到了你手上，慢慢翻总能找得到。”钱老板的声音在黑暗中缓缓传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色静谧，车厢里钱老板说话的速度，都比往日慢了些许。

“我还是有些好奇，这本手记真的是医馆里的两兄弟亲手送来的么？”

钱老板轻笑了一声，“你不是亲眼看到他们进的客栈么？”

“就这么送来了？没有别的什么说法？”决明犹自怀疑。

“说到底，你还是好奇我究竟做了什么让那两兄弟甘愿亲手把东西送到我的手上吧。

“这件事的关键，其实并不在于我做了什么，而是那两个兄弟做过什么。

“你都能一眼看出那两人身体瘦得出奇，自小长在医馆中的兄弟两人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

“只是他们当年做过的亏心事，让自己一直寝食难安无法排解而已。”

说起来也是江老大夫的不幸，他最后的际遇，和他收留在医馆里的三个少年都不无关系。

通过齐护卫打听来的消息，还有当日在医馆里的亲眼所见，当年发生的事即便当事人不曾亲自说明，钱老板也已经猜出了大概。

究其原因，无非是江老大夫收的两个学徒，一个有天赋又上进好学，另一个愚笨贪玩偏又嫉妒作祟。

只是没想到的是，回春堂里那起因为劣等药材导致病人不治的事故，竟然也是因为江池收受了药商的回扣，嫉恨江老大夫偏心江沐才故意为之的。

只可惜因为这么一件事引发了之后江老大夫气急攻心，药石难愈。

江池即便事后后悔，也已经于事无补。

至于他的那个兄弟江泽，也是在其中推波助澜了。

他将自己幼时脚伤不愈的责任完全怪罪到了江老大夫的头上，丝毫不顾对方当时外出就诊不在医馆，是自己不愿让别的大夫看诊才耽误了腿上的伤势。

反倒认为是对方医治不及时，才造成自己最终落了个残疾。

也因此在第一时间发现江老大夫病重之时，隐瞒了他的病情，最终把人拖到了药石无灵的地步。

可怜江老大夫最终病死在自家医馆中，临死都没有见到江沐最后一面。

医馆最终落到了江池江泽两兄弟手里，和他们做的这些事，都脱不了关系。

也难怪两人在事后各自回忆起自己曾做过的事，心中总是难安，以至于拖到了如今形销骨立的样子。

这个世界上也许没有绝对的圣人，但同样也没有绝对的恶人，两人虽然做了种种才造成如今的局面，但显然也并不是坦然受之的。这才会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再加上今天白天小道士故意去医馆的做的那一番有意引导，将他们心底暗藏的担忧给勾了出来。

这才有了两人当天就将江老大夫的行医手记找了出来，急急忙忙地送到了钱老板的手中。

在听完了钱老板的故事之后，昏暗的马车里沉默了片刻。

决明忽然出声问道，“那江沐还特地把他从北边找来的药材送到回春堂来，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些真相？”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故人已去，江沐这些年忙着经营他的药材生意。至于这回春堂，为了护住恩师的祖产不被变卖，他能做的也就只有如今这些了。”

钱老板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太大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