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札记 第七十二章

此时，醉醺醺的孙旭波将车子泊到江鱼馆后街口，对副驾上的高强道：“哥们，咱今晚不但要吃黄越琦的，还要玩黄越琦的，他奶奶的！”说着便同高强一齐下了车。

“来呀——玩呀！”胡同口路灯下面，几个穿得花花绿绿的站街女靠在墙根，不断冲行人挤眉弄眼打招呼。一个像害贫血似的站街女，眦着熬透的火眼，见汽车停下来，就抢上前与趔趔趄趄的高强搭讪。“咯咯咯——”另一个站街女嬉笑着一头撞进孙旭波怀里。孙旭波猝不及防，着实被对方旧墙皮脸上一对翻转的黄疸眼吓上一跳。

“起开，快起开，你们眼瞎了，也不看看谁来了？快，快滚！”小金毛冯坎从江鱼馆后院门跑过来，一边怒吼着，一边挥手。

小金毛轰走站街女，附在孙旭波耳边道：“俄表演刚刚结束，清一色俄国靓妹，脱衣舞跳得才好呢，那身段，皮肤就跟缎子一样！”孙旭波笑笑道：“呵——好好，今晚记在黄越琦账上。”

孙旭波直到上了床，才想起忘记吃汽车手扣里的西地那非片。败兴的孙旭波很快从房间出来，惹上一身的香水加羊膻味，一边走一边自忳道：“女人就像大烟和烈酒，需要的时候急得要命，不需要的时候反倒恶心反胃。”

相邻房间传出床板咯吱响和粗重的喘息声。孙旭波敲门道：“哥们，快着吧——快，走喽，走喽。”

紧锁眉头的孙旭波耐性子又等上一会子，才听见里面传出哗啦哗啦的冲水声。眼睛充满血丝的高强打开房门。孙旭波拍着对方肩膀道：“呵——哥们这回够本了吧？”高强道：“我这是为国雪耻！大哥，他妈啦B的，这俄国娘们坐马桶上，举着电热水壶冲屁股，呵呵呵——”高强坏笑着回头告别道：“嗨唉——打死你大娘，打死你大娘！”

“噗嗤——”孙旭波也忍不住笑道：“他妈的，为什么总是别人的屁股好——哈哈哈！”

也在此时，孔尚志躺在被窝里，睡意全无，漫空想象对方的愚蠢。既然黄越琦要砸孔尚志的饭碗，那么孔尚志只能背水一战。孔尚志只怪当年学艺不精，没从金中浩那继承小红本本，他不知晓黄越琦具体秽行，而吕红梅的举报信倒是内容充足。服务器ip记录只保留一个月，而早在一个月以前，孔尚志就使用代理服务器发出网帖。同时，孔尚志将记事本里几十个部门邮箱地址中间加个分号粘在outlook地址栏，设置成定时发送，就像波波莎（冲锋枪）一样威力无比。

孔尚志暗中帮吕红梅一把，既帮助在职与退休职工讨要了工资，又成就吕红梅“替天行道”的美名，却大概率不会得到感激。黄越琦一定会说孔尚志坏，只不过，如果坏人说你坏，那么你一定是好人。虽然高强胡红枫他们顺势上位，但一定会躲在暗处，悄然抖动蝴蝶翅膀，去说孔尚志的坏话。除此之外，鲜有不爱吃瓜的群众，包括那些他拯救的人，因为唱赞歌的，与丢烂菜叶子的往往是一伙人。

黄越琦家客厅壁灯漫射出昏黄的光线，黄越琦微翕双目，仰躺在长条沙发上，整个人虚脱的不得了。白天黄越琦还在公司满嘴跑火车，伪装成能量巨大的超人。“没事，没事，啥事没有，我在二道河没有办不成的事儿！”这几天，黄越琦眼看大势已去，却仍旧一个劲儿给手下打气，就是提防张先科、高强等人落井下石，害怕工人找他清算。

心事重重的黄越琦平复喘息，又忍不住拨电话，但全都打不通。黄越琦着实犹豫一阵，又拨打华伯伟的电话，结果同样从振铃一直等到盲音。“去他马勒戈壁的——”黄越琦心火上撞，愤然扔掉电话，点开沙发头上的笔记本电脑。

网页上有一首与他共勉的打油诗。“对景伤前事，怀财害此身。今日与君别，他年谁送我。”“唉咦——”黄越琦手脚冰凉，直勾勾看着打油诗，感觉大势已去。小人得志的黄越琦就像一只河蟹，虽然费尽心机从泥底儿爬上来，着实霸道一气，却只能红极一时。

黄越琦、张先科、庞静山一齐免职了，这一切不过是孔尚志四岁时玩过的小儿科——《三国归晋》的升级版。所谓“兵者诡道”无非浓缩成一个“水”字，“用兵者”，无非顺势而为，借力打力。还有当年金中浩临走时，绝想不到孔尚志也曾送他一程。金中浩抽屉里检举庞静山的信，就是孔尚志帮助寄出的，谁让他那回喝醉了泥？

眼看着江鱼馆包间墙上的石英钟已经六点半钟了，孔尚志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催胡志。比“我一会儿就到”还有更不靠谱的话，就是“我马上就到”，胡志就像一名当红的明星正忙着赶酒场。

满面红光的胡志终于到了，他入座之后道：“对不住二位啊，我来晚了——尚志肯定着急了——我这一天从早到晚就是瞎忙。”满脸堆笑的孙新插话道：“理解理解，胡局大忙人，谁不知道，人家正科级干部能跟我俩喝酒——唉唉——这已经很够意思——只是要保重身体呦。啊，这个嘛，身体最最主要了，保保，多保重。”诚惶诚恐的孙新说着说着，竟然变得结巴起来。孔尚志道：“哈哈，胡哥，我们俩也是不住嘴地等。”

三个人喝上些酒，醉醺醺的孔尚志木着舌头道：“胡大哥，哥们往后和你喝酒的日子不多喽。”一脸疑惑的胡志问道：“酒喝急了吧，好端端的你怎么说这种话？”满脸愁容的孔尚志趴在胡志肩膀上说：“胡哥呀，听说黄越琦要找社会上的人要报复，二道河我就老哥一个，兄弟这下惨喽！”胡志眼珠一转说：“原来是你干的呀！黄越琦他们三个人不都免职了吗？都弄个脑满肠肥，盆满钵满，这种事情，一般也就算了吧，还想咋样？哎——竟然到了这个份上，我早就说过，既然在单位不得势，就得当王八做狗，装孙子，你总是书生意气！”

孔尚志喃喃道：“打虎亲兄弟，胡局，你说说咱们哥俩多少年了？你帮我介绍些社会上的人，我得防着黄越琦点！”“没事，没事，你别太紧张。二道河要是有啥事儿，一般我都知道。”若有所思的胡志捋着下巴，沉吟道。

不知什么时候，孙新已经仰靠椅背睡着了，他眼皮闭合，但两枚鼓凸的眼球却像录音磁带轴碌碌而动。孔尚志看着好笑，既然无法唤醒一个装睡的人，就干脆与胡志闲聊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孙新终于睁开老眼，手抚脑门道：“哎呀，几点了？我喝多了——不行我得先走一步，你俩慢慢喝着！”孔尚志关切道：“没事吧？老孙，一会儿让胡局的车送你吧。”

“不用”孙新站起身，握住胡志的手道：“谢谢，谢谢胡局。哪天我请客，再见胡局！”孙新嘴里客套着，点头哈腰出单间走了。

孔尚志又好气又好笑，明明自己掏钱请客，并预备让胡志送孙新。而孙新却感谢胡志！不过这顿饭孔尚志请得一点也不冤枉，就像捉住一只瞎虻，把拟好的小纸卷插进它的屁股，再一撒手“嗡——”地放走。黄越琦、庞静山、张先科一堆儿倒台后，孔尚志奇怪高强一伙反倒偃旗息鼓，不再咄咄逼人。势单力孤的孔尚志担心黄越琦人身报复，因为不叫的狗咬人最凶。

夜深了，华伯伟给黄越琦打电话道：“越琦呀，你可要好好在家待着呀。”黄越琦道：“行行——刚才高强给我打电话，公司老孙说，这小子已经听到风声。一时还真没法弄了——大哥，我这些日子就是想你呀！”华伯伟道：“好兄弟，听大哥的话。等过去这段时间，再给你弄个好差事。”黄越琦拍着胸脯保证道：“啊！谢谢，谢谢——我啥时候都听大哥的，哦，再见再见！”黄越琦撂下电话，一脸狞笑骂道：“哈——哪还有好差事，妈啦B，糊弄鬼呢！”

第二天，煤炭公司楼梯口，胡红枫忽然收住脚步，上下打量孔尚志一番，无厘头地道：“咯咯——孔尚志——人家都说你聪明绝顶，可我咋看你一根头发都没少呢——咯咯——”胡红枫浪笑着说完，不等孔尚志答话，就像一团小旋风刮过去。

人生不努力一下，还真不知道什么是绝望。这些年孔尚志除去两鬓斑白，一脸皱纹，还挣了两个亿，一个回忆，一个不容易。男人的中年危机不仅是穷，而是半生已过，才发觉走错方向，入错了行。虽然人生就是起起落落，但是多数人却总在落落落，想前进半步都难。单位里好像所有人都不喜欢孔尚志，第一因为孔尚志太弱，太好欺负了；第二，情商太低，不会说话。第三因为太正直，不会演戏，不会睁眼说瞎话。第四就是因为你穷，有些人天生就是嫌贫爱富。相反高强这几年，一帆风顺，当上了煤炭公司经理。

这天下午，二道河天空湛蓝，这是立秋后难得的一个艳阳天。马路旁的花圃已经染霜，无力攀爬的紫牵牛蔫耷着，只有矮矮的百日草依旧追捧着火辣辣的一串红。孔尚志沿马路走着，刚才他还庆幸摆脱掉是非不断的煤炭公司，但是片刻的轻松很快就消失殆尽了，接下便是一阵阵的迷茫。要知道诗和远方，不仅需要满腔情怀，更需要的是腰间盘缠。

“嘀嘀——”一阵汽车喇叭长鸣。驾车的高强望着孔尚志，摇晃扁铲脑袋坏笑，而副驾上的孙旭波好像也在笑。记得那个夏老师不止一次地说过：“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甜。”现在好像孙旭波与高强笑到了最后。孔尚志权当孙旭波、高强是两只坐汽车的猩猩（社畜），他有些懊悔，当年没把高强与黄越琦挂到一块儿，只怪当时这家伙个头不够。

“对景伤前事，怀才害此身。今日与君别，他年谁送我”耷拉脑袋的孔尚志，回身眺望西山那座幽深的矿坑，继续慨然长叹道：“多好的矿山呐——罢了，罢了！”